亚诺站在一片火光中,身后是被劫掠的粮仓和倒塌的民宅。
他举起黑旗,高喊:“阿莱斯顿属于阿莱斯顿人!”
暴民跟随他冲进街道,将反抗的口号与破门的巨响混在一起。
然后,他听见了那句低语。
不是来自某个人,而是来自他耳后的空气——
“你一直都是我的器官。”
火光在他眼中化为一条条脐带,从燃烧的屋梁上垂落,滴下温热的液体。
他的双手变得像新生儿般柔软,却还握着那把沾血的刀。
他看见自己的兄弟们跪倒在地,脊背裂开,生出羽翼状的血肉,脸却依旧带着熟悉的笑容。
他想喊出口号,却发出了一段与周围人完全相同的咏唱。
那旋律像钩子,钩住他的舌根,把一切抗拒从喉咙里拉走。
他的膝盖一软,跪下,将黑旗浸入街道汇成的血水中。
血色顺着旗杆爬到他手上,钻进皮肤,化作发烫的脉络。
他举起那面旗帜,不再呼喊革命,而是仰头高呼:
“冕上!”
梅黛丝闭上眼睛,听着那呼声在城市每一个角落同步响起。
她的神国,诞生了。
阿兰·赫温的靴底踩在山道碎石上,发出急促的脆响。
圣贞洁塔的尖顶已在前方,塔上的旗帜在血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带着守夜人小队一路疾奔,胸膛里的心跳和呼吸一样急促。
殿下还在塔里,他们还有机会。
“快!”阿兰回头催促,手里的旧铜章在掌心滚动,那是殿下夜课时发的勇气印记。
忽然,城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哀嚎。
他们下意识停下脚步,抬眼望去——阿莱斯顿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街道、屋顶、广场上,无数人同时仰头,眼中映着同一轮血月。
下一瞬,肢体鼓胀、关节反折、皮肤裂开血纹,他们像被寄生一样翻滚,变成形态各异的怪物,在废墟与火焰间游走。
“……天啊。”一名守夜人哑声。
那股血月的波动像潮水般扩散,沿着山道一路涌来。
阿兰感到空气被压实,连心跳都在那节拍里颤抖。
就在他以为自己和小队也会像城里的人一样变形时——
一道苍金色的光壁骤然自塔基升起,虚影雄狮立于光壁之巅,咆哮声震散了血月波动。
塔门打开,莉赛莉雅皇女走出,手持苍狮秘诡,银甲映着光。
她的身侧,血族王女塞莉安披着猩红斗篷,目光如刃。
阿兰的胸口一热,勇气又回来了。
“殿下!”他几步冲上前。
莉赛莉雅微笑,声音柔和:“阿兰,你做得很好。”
她抬眼望向城中翻涌的血潮,叹息:“这场灾难……意味着我的姐姐梅黛丝,已经晋升为血月星灾,成为人间的神邸。”
阿兰的笑意顿时冻结:“那我们?”
“心怀希望。”莉赛莉雅张开双手,姿态宛如圣像,“希望,会引领我们走出黑暗。”
阿兰喉结滚动,脚步不自觉地向她靠近。
“别过去!”
塞莉安猛地横身拦下他,猩红的瞳孔死死盯着莉赛莉雅。
“你身上的气味,遮不住了。”
莉赛莉雅歪了下头,微笑依旧:“气味?”
塞莉安低声冷笑:“我和司命回城第一天,他说这里充满血月与哀命的不祥。
血月是梅黛丝,哀命……我们一直找不到。今天,我闻到了。
如此浓烈的哀命星灾气息,我,血族王女,怎么会认不出来?”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你,不再是我们记得的莉赛莉雅。”
空气凝固了半秒。
阿兰的握拳松开,又缓缓攥紧。
塞莉安正要带着他退开——
然而锋刃破风。
短刀从她腰侧贯入,圣光与哀命的纹路在刀身上游走。
握刀的,是阿兰赫温。
塞莉安怔住,看着少年的脸——熟悉的,虔诚的,却全然不属于她。
莉赛莉雅走近,接过刀柄,轻声道:“是的,我就是哀命。”
她缓缓走到塞莉安面前,眼神像舞台中央的演员俯视最后一排的观众:
“司命说过,秘诡夜课能给我最强的军队。我赞同。所以,今天——我要所有受过我教导的人,都会为我而战。”
刀身微转,反光中闪过亨里安七世倒下的画面、奥利昂被押走的剪影。
“这柄【命运之刃】,是我用来结束亨里安七世的咒具。
那时,他已半只脚踏入星灾,却依旧死在那里。”她轻抚刀锋,“而你?还能活着,塞莉安,你真是个奇迹。”
塞莉安咬牙,试图召唤耶梦加得!
巨蛇的影子升起,又被苍狮的威压压成碎片。
血流从她指缝涌出,意识开始滑落。
莉赛莉雅在光影中微笑,像是在宣告一场胜利——
而阿兰,已经退到她身后,低头如忠诚的侍从。
“冕上的盛宴,从未为你而设。”
——《哀命之书·遗页》
第432章 命运的另一面
“命运并非直线,它会翻页,翻到你最不想看到的那一面。”
——《迷失者号航海日志·残页》
就在血月极盛的那一刻,司命猛然感觉到一阵心口剧痛。
那种钝痛,从心口直灌到指尖。
司命停下笔,抬起头。
是塞莉安。
生命链的另一端在颤抖,灼烧感夹着血腥味传来——那是濒死的信号。
他转向城的方向,隔着数条街的废墟与血月的迷雾,圣贞洁塔的轮廓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天与地的交界。
司命闭了闭眼。
她在塔上。
莉赛莉雅也在。
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不是巧合。
他慢慢站起身,肩上的力像水面下的暗流,正将他推向城心。
这一刻,他的一切都已准备完毕。
在晨曦庄园布下的谎言仪阵,在报纸与街角流传的黄衣故事,在那些他亲手编织的认知与记忆——都已经成网。
而他的力量与状态,也正处在巅峰。
司命抬起手掌。
指尖的纹路仿佛溶进了星空,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掌中诞生、流转、湮灭,命运的丝线在他指间如潮水般涌动,随他编织、随他剪断。
这时,庄园深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塔兰医生推门而入,额角满是汗,手里还沾着药草的味道:“主编!外面……外面到处都是怪物,感染的眷属越来越多了!我们该——”
司命走上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却让塔兰的呼吸安定了下来。
“塔兰,镇住。剩下的病人、伤员、幸存者,尽可能安置好。不要离开晨曦庄园半步。”
他的语气像陈述事实,而不是请求。
“可、可是——”
“剩下的,交给我。”
司命的声音很轻,却像在石室里敲了一记钟。
他推开正厅的双扉门。
外面,血月的雾光正缓缓压向庄园的花园围墙。
他抬起手,虚妄的涟漪如幕布般铺展开来,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化作巨大的虚妄回廊将庄园包裹。
空气变得沉静,雾气在光壁外停滞,像被隔在舞台之外的观众。
司命回头看了一眼聚在门廊下的幸存者,目光扫过塔兰、护士、几个抱着孩子的母亲。
“记住,只要我不死——这里,就是阿莱斯顿最后的净土。”
他顿了顿,露出一点近乎玩味的笑意,“任何魔物、眷属,都无法踏入这片虚妄的领域。”
他的背影转向城的方向,斗篷在风里扬起。
下一步,他就要踏入那片血色之中。
南郊的风带着血腥与尘灰,像是在替城里的惨剧送信。
司命沿着石板道向北,步子不急不缓。
脚下踩碎的,是阿莱斯顿曾经的主干道——暮钟街。
这条街曾是他走得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