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目标无非是两点——苏菲腹中的胎儿,和圣贞洁塔中的莉赛莉雅。既然如此,就先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赛菲尔抬头,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安:“陛下的意思是……放任他们行动?”
“放任,并不等于无备。”
梅黛丝缓缓起身,走到暗室另一端的壁柜前,取出一枚刻着神圣纹路的银色徽章,递到赛菲尔手中,
“把这枚徽章交给你最信任的人,进入内城的地下甬道——他们会以为找到了通向圣贞洁塔的秘道,而我,会在那里等他们。”
赛菲尔接过徽章,深鞠一躬:“遵命。”
梅黛丝重新坐回王座,手指轻轻落在棋盘的中央——那枚金色的王冠棋子下方,隐约刻着一条细微的裂痕。
她的声音轻若呢喃,却清晰传遍暗室每个角落:
“让他们走到棋盘中央……越接近王冠,落子便越无处可退。”
阿莱斯顿·黑山府的会客厅里,壁炉的火焰低沉跳动,映得整间房都带着温吞的橙色晕光。
窗外是深夜的雪与雾,封锁着一切声息。
卢西恩·黑山公爵倚在壁炉旁,披着深色披风,鬓发微乱。
他的侧影在火光下格外锐利——鼻梁高挺,眼神像常年掩在山影后的湖面,平静中藏着深流。
对面,诺维尔·巴列塔端着酒杯,目光闪烁。
桌上摊着一张用炭笔绘制的草图——圣贞洁塔的平面与地下甬道的推测走向。
“你真打算动她?”卢西恩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神圣的名字。
“莉赛莉雅殿下若不出塔,这局就没有胜算。”
诺维尔将一枚小棋子轻轻放在地图中央,“她的存在,比任何军队、任何金币都重要。”
卢西恩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在披风下发白。
那一瞬,他仿佛又回到少年时的王城花园——奥利昂与莉赛莉雅并肩走在晨光中,他落在两人之后,心底有说不出的光与热。
“奥利昂死得不明不白,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卢西恩抬眼,语气冷了下来,“我曾发誓,若有机会,我要替他收回属于他的东西。莉赛莉雅……是他唯一的妹妹,我不会让她死在梅黛丝的手里。”
诺维尔听后缓缓一笑,举杯向他:“那我们想要的,便是一致的——救出莉赛莉雅,
让她见证苏菲的孩子登上王座。届时,你要什么位置,我都可以替你争取。”
火光在卢西恩的眼底晃动,映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神色。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手从披风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黑檀木盒,推到诺维尔面前。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家徽戒。黑山家的誓言不会轻许——既然今晚你让我说出口,那就是血与刃的承诺。”
诺维尔看了看,指尖触到戒面上的浮雕,是一座山峰下交错的双刃斧,线条如同在岩石中刻成。
两人对视,杯中的红酒在烛光下仿佛淌成血色。
“那就为了特瑞安的新王。”
“为了黑山与巴列塔的复兴。”
酒杯相击,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厅堂中久久回荡。
然而他们未曾察觉,壁炉烟道的阴影中,一道极细的银线正悄无声息地震颤——那是某个不知名的监听符文,将他们的每一句话,传向圣塔深处。
阿莱斯顿的下水道深处,潮湿的空气混合着铁锈与腐泥的气味,犹如一条盘踞在城下的死蛇。
塞莉安倚在一根裂开的石柱旁,背后的黑色披风早已沾满污水与灰尘,猩红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微光。
她能听见上方的喧嚣——神恩骑士团正拖着沉重的靴子在街面巡查,偶尔有一两道圣光穿透井口,犹如刀锋般扫过她的藏身处。
她舔了舔唇角,露出细微的獠牙,低声喃喃:
“猎物?不……我才是猎人。”
一只老鼠沿着湿滑的石壁窜过,她指尖微动,指甲化为细长的血刃,轻轻一挥,
空气中立刻泛起一丝甜腥的味道——那是对上方追踪者的暗示:她依旧在这里,依旧危险。
与此同时,晨曦庄园的西翼书房内,司命静静站在铺满星纹的地面上。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法阵中央那一簇摇曳的烛火。
法阵由银粉、秘诡墨水与数十种未知材料勾勒而成,盘旋交织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将每一道线条的终点汇聚到他脚下。
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嗡鸣声,仿佛有无形之物在注视并回应他的呼唤。
他俯身,指尖蘸取最后一滴来自血族王女的血液,在法阵缺失的一角勾下终笔——细如发丝,
却令整个阵图骤然如呼吸般起伏,银光自线条间涌出,折射在司命的瞳孔中。
“谎言,已刻入星灾的轨道。”
他的声音轻到几乎淹没在烛火的噼啪声里。
王宫的祭坛,梅黛丝赤足立于血色圣环之中,身后高耸的窗外是低悬的血月。
她已日夜祭献数月,此刻,那枚悬挂在天穹的血色圆盘,忽然发出一声满足的、近乎低吟的哀叹——宛如某个超越人世的存在,在回应她的献祭。
圣贞洁之塔内,莉赛莉雅端坐在暗影中,银色长发如潮水般垂落,幽森的双眼仿佛两口通向虚无的黑洞。
她的耳边,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哀星低语”正在吟唱,那歌声为她即将到来的晋升献上颂词,像是在为未知的、不可名状的重生预演。
苏菲的寝宫,柔软的猞猁皮上,她半倚着抱枕,手抚隆起的腹部。
胎儿忽然顽皮地踢了一下,让她眉头轻蹙,却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满足的笑。
可在她耳边,城中死者的哀嚎与殿堂内王公贵族的谄媚恭维交织成一首诡异的乐章——那是帝国的挽歌,既甜腻又腐败。
就在此刻,地底的塞莉安仿佛感应到什么,猛地抬头,凝视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唇角绽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拖住的时间已经足够。
庄园的烛火忽然一颤,仿佛回应着地底传来的讯号。司命抬起手,缓缓熄灭了那根蜡烛。
黑暗中,法阵的光芒依旧在跳动,像是一颗正在苏醒的心脏。
“血月叹息,哀星吟唱,帝国的心脏在腐烂中跳动。
当最后一笔落下,灾厄便有了归宿——
而归宿之处,即是覆灭之源。”
——《谎言星灾秘录·卷三·隐匿者的手迹》
第428章 王冠与利刃与丧钟
“当神伸出手,凡人便无处可逃。
而神的耐心,只是凡人幻觉中的奢侈。
当祂俯身,王冠与利刃便同时降临。”
——《特瑞安宫廷密录·卷十二》
苏菲的寝宫笼罩着一种病态的静谧。
墙面金箔与雕花层层叠映,像被反复抛光的皮肤;
厚重的帷幔拒绝日光,空气里盘旋的香料与药草味相互缠绕,像专为掩饰而生的祭烟。
所谓“安全之所”,是贵族为她定下的名目,也是梅黛丝的眼与耳织就的囚笼——缝隙里没有风,只有看不见的注视。
寝宫门缓缓开启。梅黛丝踏入,步伐不急不缓,裙摆在大理石上擦过,声线如祭台上长袍轻摩,节律严苛而冷。
随行的神恩骑士立在门侧,面容如石像,连目光的起伏也被礼法封存。
“陛下。”苏菲强撑着坐直,干涩的嗓音像砂砾掠过玻璃。
“苏菲。”梅黛丝的语调温柔得近似春光,却自带一种不可抗拒的寒意,
“我来看看你,与……特瑞安未来的王。”
苏菲垂下眼帘:“他尚未出生,陛下便称他为王,这份殷切,未免过早了吧?”
梅黛丝淡淡一笑,像听见孩童在复述教义的错句:“神从不等待。祂想要什么,便是立刻降临。”
她伸出右手,五指轻轻一合。
空气立刻沉下去,像深海无声落在屋内;
壁灯的光被压得发暗,唯有她掌心绽开的金白光辉在跳动,宛如圣像之心。
每一次脉动都像在确认一条法则:意志先于形体,命运先于降生。
这是繁育圣母的权能——生命系至高秘诡卡。
自她踏入星灾之上,便将此权能彻底收拢于掌中;
她不需命令世界,只需示意,世界便主动趋附。
神迹并不喧哗,它只让一切变得无法反驳。
苏菲的身体猛地弯下,面色被疼痛抹成一层纸白。
腹中的胎儿像被呼名,剧烈翻腾,仿佛急于破开尚未书写完成的囚笼。
痛感沿着脊柱攀升,像灼热的藤蔓一节节缠上骨节,她压抑着发出低促的喘声——那声音像被帷幔吸收,又被石壁冷冷回响。
梅黛丝静静看着她,神情近乎慈祥,仿佛注视一朵被迫提前绽放的花。
“原本我想再等几日,”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能商量的重量,
“但神没有耐心,苏菲。祂所欲者,便当立刻实现。”
在这句宣告里,时间像被拉成细线,人的请求、母体的迟疑,统统成了可剪的多余。
寝宫内的侍女们仓皇奔走,唤来产婆,铺设床榻;
药草的气息迅速浓重起来,像把即将发生之事打磨成可被记述的秩序。
每一只托盘、每一层帛布都在履行固定的位次,仿佛整个房间变成一座合法的祭场——凡俗的手,完成神意的手续。
梅黛丝转身离去,裙摆掠地的声响平稳而确定,像宣告一场无法回头的剧变已被批准。
门外,传令兵疾步而去,脚步由近及远,在走廊上拉出一条冰冷的回声。
帷幔再次垂落,隔绝了外界,也把室内的呼吸、低语与疼痛封存为更密的黑。
然而这宫墙之内的动静,很快就会穿透石壁,沿着管道、阶梯与耳语的路径,传到整个阿莱斯顿。
冯赫特老公爵坐在长桌尽头。
厚重的橡木窗帘截断了清晨的光,室内只剩几盏油灯清冷地燃着;
火焰在银质酒杯的弧面上跳跃,仿佛手术灯滑过无菌的器械,冷而无情。
桌上摊开的羊皮地图以红墨与符号密密标注阿莱斯顿城内外的要塞、街区与通道,像一具被解剖的巨兽——每一条街道、每一片空地都是暴露的血管与神经。
指节轻触边缘,能感到多次折叠留下的软纹;那是旧谋划的温度,也是尚未出鞘的刀背。
“梅黛丝亲自去了寝宫。”
通报声坠入密室,如石投深井,涟漪缓慢又沉重,连灯焰也随之缩成细小的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