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诺轻蔑地一摆手,“他口口声声愿意传递希望,可那希望是什么?是一句空话,一封迟到的慰问信,还是一张等死的通行证?”
有人窃笑,有人闷声骂了一句脏话。亚诺趁着这股情绪,声音陡然拔高。
“看看我们的城市!阿莱斯顿的街道在饿死人的尸臭里腐烂,孩子们的咳嗽声比教堂的钟声还响!是谁让我们走到这一步?!”
他猛地挥臂,拳头划破晨雾。
“是外乡人的蛮行!是那些自称博学、却在我们土地上释放怪诞之力的异族巫师!
他们的秘诡把我们的家园拖进梦魇,而所谓的王室、贵族、教会——在一旁看着我们流血、饿死、倒下!”
人群开始躁动,有人低吼,有人握紧了短剑。
亚诺趁机一击到底:“够了!阿莱斯顿属于我们特瑞安人,不属于任何外来者!记住——要么是同胞,要么就是敌人!”
那句口号像火种落进干草堆,霎时燃起整片巷口的怒火。
追随者齐声高呼,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有人举起了武器。
亚诺站在木箱上,胸膛一起一伏,声音如战鼓般震耳: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等别人来救!我们自己拯救阿莱斯顿!我们要让这片土地重新记住它的主人!”
狂热的呼声在石巷间回荡,和着清晨的雾气一并冲上了天际,像是在向整座城市宣告,一个新的旗帜正被举起。
亚诺从木箱上跳下,走进拥挤的人群中,逐一握住几名退伍军人的手,低声说着“团结,我们必胜”。
他的目光每一次与人对上,都像在为对方刻下誓言。
这份热度与狂暴,足以让人忽略,刚刚在晨曦时报社里,他是如何恭谨地称呼“导师”的。
人潮渐渐散去,狂热的口号声在巷口余烬般消退。
清晨的雾气被初升的阳光染成冷金色,贫民区蜿蜒的街道尽头,隐约可见远处皇宫的高墙与圣贞洁之塔的尖顶。
亚诺缓缓抬起头,像是一头嗅到猎物气息的猛兽,目光沿着天际线攀爬到那两座象征王权与圣权的建筑。
晨光为它们镀上神圣的光辉——而在亚诺的眼里,那光芒不过是坟前虚伪的香火。
“看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屑的笑,“它们还矗立着。可在我眼里,它们早已坍塌。”
几名最亲近的心腹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等待。
他转过身来,面容被晨光与阴影切成两半——一半温和微笑,一半冷酷僵硬,仿佛两张面孔在同一张脸上并存。
“皇室?”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像在啐掉什么污秽,
“不过是一群绊脚石。总有一天,我会亲手踢开它们,让它们和教会一起,从阿莱斯顿的历史里被抹去。”
心腹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试探着开口:“那…真的要和王室为敌吗?他们毕竟——”
亚诺猛地抬手,锋利的眼神像刺刀一样切断对方的话:
“王室是过去,阿莱斯顿是未来。我忠诚的,不是那群靠血统和祭词苟延残喘的傀儡,而是这片土地——只属于我们特瑞安人的土地!”
他的声音开始攀升,像是又回到刚才演说的节奏,但这一次没有观众,没有口号,只有几个人和整座城市在晨光下的静默作陪。
“记住今天的话,”亚诺一步步逼近那圣塔的方向,每一步都像踩在即将被审判的敌人胸口,
“很快,整个阿莱斯顿都会在我们的旗帜下重获新生。皇权?圣塔?等着迎接你们的末日吧。”
晨光爬上他的侧脸,把那张本该属于救世主的面孔镀上温暖的光,可光芒下的眼神,却冷得像铁、硬得像石,深处燃着的是火与血的承诺。
这一刻,他不再是退伍中士亚诺·赫德,不再是集会的煽动者——而是一个将自己与国家、民族合为一体的极端信徒,一个在旗帜背后等待出鞘的魔影。
“有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它承载的不是希望,而是火与血。
当它升起,城墙内外的每一颗心,
都将被迫选择——跪拜,或是被碾碎。”
——《特瑞安暗史·卷五·魔影纪年》
第424章 晨曦照临,阴影未散
“在阿莱斯顿,白昼从不象征安全。
有人燃尽生命与病魔搏斗,
也有人将仓库的门锁得比心门还紧。
他们说这就是秩序——
可秩序从不喂饱饥饿的人。
而在最沉重的夜色中,
总有人不肯合眼。”
——《破塔街随记·无名医者手札》
破塔街的清晨没有鸟鸣。
只有沉重的咳嗽声、被压低的呻吟,以及在走廊里此起彼伏的脚步——那是求生的脚步,也是被绝望驱赶的脚步。
塔兰医生推开诊所的木门时,晨雾还未散去,屋内却已经被人潮塞满。
狭窄的大厅里,病患们或蜷缩在稻草铺成的临时席上,或倚着墙角半坐半卧。
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与血汗的腥气,厚重到像一层湿冷的布,压在每一口呼吸上。
他几乎是一步跨入,就被人群的眼神裹挟。那些眼睛里有焦急、有恳求,也有被反复拒绝后的麻木。
“医生……先看看我孩子吧,她一夜没醒过来。”
“求您,帮我爹换一下药布,他的腿——”
塔兰举起手,示意他们安静。他的声音已沙哑,但仍尽量保持平稳:“我会一一看完的,请先坐下。”
他的眉间早已刻出深深的褶痕,眼圈乌青,像连夜未眠的印记。双手在诊疗桌上短暂停顿——那是医者给自己的一口气——
下一瞬,他弯下腰,跪到地上,为一个发烧的小男孩探查伤口。
冰冷的地板透过裤布直渗进膝盖,他没有理会,动作迅速而温柔。
他从地上站起时,额头已沁出细汗。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另一边传来惊呼:“有人晕过去了!”
塔兰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扶起那位面色灰白的中年患者,将他移到靠近窗户的地方让他呼吸新鲜空气。
手臂用力时,肌肉传来针扎般的酸痛——那是连日劳累的后果。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救不了更多人。
这个念头像暗潮一样涌上来,又被他硬生生压回去。
他看见一名护士正笨拙地为一位伤口溃烂的老人消毒,手套已经破了。
塔兰走过去,替下她的位置,一边低声指导:“力度轻一些……别让药水溅到他眼里。”
话音平稳,指尖却因过度使用而微微颤抖。
诊所的光线透过破旧的窗子,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照出一条淡淡的亮带。
塔兰的影子在那道亮带上拉得很长——一个孤身忙碌、在黑暗里苦苦撑着的背影。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塔兰医生!”一个年轻而带着气喘的声音响起——是阿兰·赫温,晨曦时报的记者。
塔兰抬起头,额上汗珠在昏黄灯光下闪烁。
“有人愿意帮忙,”阿兰快步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是司命先生——他让我带路。”
塔兰怔住,眼里像是被微光点亮了一瞬。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越过阿兰的肩膀,看见门口那道笔直的身影——整洁的衣袍与满室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然而那双眼睛却沉静如深海,正无声地看着他。
塔兰胸口的郁闷似被什么推开了一条缝。
绝望到了谷底,微光,终于照进来。
昏黄的灯火在摇晃,塔兰刚放下手中的镊子,正准备去换一副新的手套。
脚步声在破旧的地板上由远及近,带着不属于这条街的沉稳节奏。司命走了进来。
他一身整洁的深色长袍,在这逼仄混乱的诊所里显得格外突兀。
可他的第一步,却不是去找塔兰,而是半蹲下身,扶起一个跌倒在地的瘦弱病患,将他安置回稻草铺上,轻声对护士说:“给他换干净的绷带。”
这一幕,让塔兰微微怔住。
“塔兰医生。”司命起身,目光直视着他,声音平静而坚定,
“我听阿兰说了你的情况——这里是全城少数还在运转的救命之处,但它太小了,撑不住多久。”
塔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沙哑地道:“的确如此。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司命微微颔首,像是早有准备:“我的晨曦庄园,从今天起,归你们使用。
那里有足够的大厅、庭院、清水和能改成病房的空屋。我会让阿兰去联系还在救治患者的私医,把他们都带过去。”
短短几句话,像是晨雾里被撕开的口子,让光透了进来。
塔兰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愿意开放庄园?”
“事不宜迟。”司命的语气没有半分犹疑,“这座城还有人能救,就不该让他们等死。”
塔兰的眼神从震惊转为迟疑,又从迟疑燃起了亮光。
那双被无眠与劳累压得沉重的眼睛,此刻仿佛被点燃。
他走上前,伸出手,和司命紧紧握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眼里有湿意,却带着笑:“谢谢你,司命先生……你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司命的目光仍然沉静,仿佛早已习惯别人把他当作救赎的依托:“那就走吧,塔兰医生。黑暗不会自己退去。”
塔兰猛地点头,转身吩咐护士收拾可携带的器械和药物。
病患们听到要转去庄园的消息,虽虚弱,却有人眼中重新泛出微弱的光。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行动。”司命最后确认一句,便与塔兰并肩走出诊所。
门外,晨光正冲破雾霭,落在两人的肩头。
——至当日下午,晨曦庄园的大门敞开,迎来第一批病患与医生……
至当日下午,晨曦庄园的大门已经彻底敞开。
宽阔的庭院与长廊,此刻不再是昔日贵族庄园的静谧花园,而是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
一排排白色帐篷沿着草地延伸,像苍白的浪潮冲向庄园深处;
大厅、长廊乃至昔日的舞厅,都被整齐铺满了病床。
空气中弥漫着药水、血汗和草药的混合气息,热浪夹着消毒水的呛味,让人嗓子发干。
塔兰挤过人群,放眼望去——这里的井然有序,的确是破塔街诊所无法想象的奇景。
来自城中各处的私医、护士和志愿者们,在不同区域有条不紊地救治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