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消失了?”一名守夜人喃喃道。
“这不是驱魔……也不是净化……”加百利的脸色沉如死水,他低声念出一段古老经文,声音中掺杂不安。
石卫只是沉默站立着,额头贴着斧柄,眼神凝视着空无的血迹。他像是第一次,感到这座城市真正的危险。
他们不知道该信什么。
只知道——这夜,诡异得太安静。
庭院渐归寂静。
怪物的尸体化作血雾蒸散之后,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低温与哀鸣。
焦灼的残砖、断裂的石像碎片、被圣火炙烤得焦黑的树冠,构成了一幅几近神谕般的战后画面。
夜魇近卫在石卫的指令下默默整理战场,他们沉默如雕像,
从不多言,也从不解释。
这些贵族的守夜人似乎比怪物还更让人难以理解。
狩魔骑士则开始焚烧地上残留的肉块与血污,在梅黛丝“净化令”的习惯下,他们对任何无法归类的异常都采取直接焚毁策略。
“异象必须归于灰烬,真神不可容忍异端。”加百利在默念祷文时如是说。
而守夜人小队聚集在庭角,交换包扎伤员的器材,嘴上却开始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他们谈论的,不是胜利,而是那怪物死前的“低语”。
“他真的说了……黄衣之王?”
一名守夜人手抖着拧紧绷带,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似乎在努力遗忘,却始终无法不去想。
阿兰赫温并没有插话。他蹲下身,从血泊中捡起了一片黏着干血的衣料,那是怪物破裂时掉落的碎布。
布料的颜色,本应是黑的,但在月光下,却反射出模糊而不可名状的暗金与浅黄。
他没有多说,只是将那布片揣入怀中,低声呢喃一句:
“……不属于这个城市的颜色。”
加百利从身后走来,看了一眼地面那逐渐消退的黄雾,嘴唇紧抿。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一瞬间,他仿佛嗅到了某种教典中才存在的异端象征——一种被称作「不可名状的圣迹」的气味。
“圣母会指引我们度过长夜。”他最终低声说道,仿佛是对别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片刻后,三方各自退场。
夜魇近卫归于黑暗的雕像中,狩魔骑士踏上回归教堂的圣光小径,而守夜人们沿着破塔街消失在夜色后巷中。
街道恢复平静,但空气中的温度仿佛仍未回升。
——
而在另一处高楼之上,一扇半开的窗,微微震动。
雾气缓缓流入书房。
一名黑发东方青年倚坐在窗前,安静地合上手中的某份庭报文件。
他的神情从未波动,只是手指轻敲桌角,像是在等什么。
他没有发号施令。
他不需对外宣布。
他只是静静等着,像是在等待棋局自己运行。
桌边的稿纸被夜风吹起,纷飞飘落,其中一页上残留着一句不知何时写下的句子:
“真正的谎言,从不需要谁来讲,它们只需被‘想象’过一次,便会自行生根。”
这句话无署名,也无落款。
只有窗外的血月,悬挂在雾都上空,像某种巨大的舞台灯光,照亮了整座城市的幻觉与信仰。
“他们说黄衣之王降临,是因为某人编写了剧本。”
“可谁又能说得清,那剧本不是他低语在人类心底的台词?”
“黄衣未现,谎言已成真。”
——《晨星笔记·剧作家手记·未署名残页》
第416章 黄衣嗤语与真实谎言
“当所有人都相信它,它就不再是谎言——而是历史。”
——《晨星剧本·灰页残句》
晨星报社六楼的主编室内,天尚未亮。
窗外,雾与血月纠缠成一层深灰的清晨,像一张蒙在城市脸上的冷纱。
油灯噼啪,微弱火光在厚重书架间跳跃,从纸背到墙角投射出一片片颤动的影,仿佛幽灵正缓慢咀嚼铅字与纤维。
司命伏案而坐,双肘支桌,脸埋在交握的掌间。
他已记不得上一次合眼是第几次钟鸣之前,或者说,他不敢——疲倦如潮上岸,正从骨缝里回涌。
他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耳膜深处有血液冲刷的轰鸣在回旋,思绪时而清醒、时而破碎,像一盏风口的灯。
可他仍强撑着,像一位濒临溺亡的信徒,还在崩塌的圣坛边缘攀附。
他缓缓抬眼——眼白布满红丝,瞳孔一度涣散。下一瞬,瞳中浮起一层异样的光影。
那不是房间,不是报社,不是阿莱斯顿。
而是一片无形之塔林立的黑色星海。
塔墙上密布着诡异而工整的曲线与文字,仿佛血管在语言之上生长;
塔尖朝向“不可指”的方向——非上非下,非左非右,像坐标系被谁轻轻拧了一下。
耳边响起呢喃,非言非声,像信息本身在自我描述: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枚钉子,把语法钉入神经,撕扯神经元的缠绕与接缝。
「你是谁……你来自何处……你是否在编织?你是否已被遗忘?」
司命猛地一颤,脖颈像被火吻了一下。
他闭眼,强行把意识从那片“不可指”的空间里抽回;
再睁开时,世界复位:油灯、稿纸、木桌,重新占据应有的位置。
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沿下颌坠到稿纸上,洇出一圈潮痕。
他缓缓伸手,指尖仍在微微发抖。
指甲掐入掌心,疼痛传回,像锚从暗流里触底。他低声复诵,字字敲在舌根:“你还在……司命,你还在。”
这句自我召唤,他念了三遍,才让心跳与自己的名字重新对齐。
桌上摊着他手写的草稿,每页都是不同的标题:
《黄衣剧场·第三幕:无人看得懂的结局》《血月下的最后祷言》《如何杀死一个不存在的神》……字迹急促,笔画如刀斫,墨线在纸上留下一道道翻卷的棱口。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像以往那样精细校对——理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漏失,像漏斗的沙。
星灾不一定燃烧,也不一定爆响。
它是“信息”的坍塌,是符号逻辑对有机理智系统的篡改——当意义像霉菌一样蔓生,心智便会作为培养皿开裂。
此刻他不再像一个“拥有思维的人”,而更像一只用肉体暂时承载认知的符文容器;
而这一切,起点是那三张卡的共鸣——千面者、虚妄回廊、黄衣之王。
“谎言编织者”这名字,注定要在理性之外生存。
可他曾是人类。
他仍想把那一点点“本我”留在岸上。
门被轻轻推开。
塞莉安站在门口,端着一杯黑咖啡,另一只手提着他忘在外头的披风。
她眉峰紧蹙,先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地面——
“你又熬夜了……司命,你的影子,刚才动了。”她压低声音。
司命未答,只侧头望窗。血月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只贴近玻璃的眼睛。“……你看那月亮,”他低声道,“它像不像一只眼睛?”
塞莉安沉默片刻,将咖啡轻放在案角,又把披风搭在臂弯,走近一步,不再多言。
司命低下头,指尖一点一点在旧稿纸上刻下四个字:——黄衣之王。
笔尖划过纸纤维时发出细弱的嘶响,像某种名字在皮肤下尝试长出脊骨。
他用力刻写,仿佛要把这几个字压进世界的结构里。
他心里清楚,那并不是他的名字。
可现在,谁又确知自己是谁?
塞莉安轻轻掩上门,像怕惊走一只夜鸦。
她站到他侧旁,落入他影子的边界内。
那影子此刻显得“不对”:光明明从右侧照下,影子却向左微微扭曲,边缘像断裂的蛛丝在呼吸。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披风被她轻轻披上。那原本用于遮风、遮身份,也用于遮掩他在“非人”边缘时不合逻辑轮廓的衣物,
此刻更像一道象征:一层界限,一枚封条——把这个男人与世界暂时隔开。
“你已经好几天没睡了。”她说,语气尽量平静,却压不住担忧。
“不是我不睡。”司命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像落在湖底的石子,“是我不敢。”
塞莉安眉心一动。
“你知道的,人闭上眼,常以为世界会归于黑。
对我而言,不是黑,而是开了另一扇门。”
他像在解释,又像在给自己记笔记,“梦境不是逃避的港湾,是另一场战争。
那里没有观众,只有被观看——我害怕再次睁眼时,坐在这儿的,不是我了。”
他抬眸望向她,那双眼疲惫得像将崩裂的雕像,冷静得又像雕像背后的石库。
“我不怕死亡,塞莉安。我怕的是‘我’还活着,而我不再是我。”
这句话在狭小的房间里轻轻落定,像一枚钉子敲入木心。塞莉安沉默良久,低声应道:“我会守着你。”
司命笑了笑,不置可否。那笑意薄得像黎明前的一缕雾——说不清是暖,是冷,还是空。
短暂的宁静里,墙上的旧钟忽地发出“咚”的一声钝响,像从远处井底传来的回声。
晨会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