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抚宁堡将数月收集而来的毛皮一捆一捆地装上船,数量足有四百余张,其中不乏大量细密柔软的紫貂皮。
目前,整个库页岛每年可为北瀛拓殖区提供约六千到八千张各色毛皮,总价值超过六万两白银。
再加上渔业收获,该岛的总产出可能会达到八万到十万两白银
按经济价值来衡量的话,北瀛拓殖区该对岛的开发可以算是盈利的,为整个地区的财政充裕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
货物装载完毕后,“远望-3号”和“远望-4号”相继拔锚起航,驶离码头,朝南方疾驰而去。
张耀深站在船尾,望着逐渐远去的抚宁堡。
岸边,郑怀远和几个民兵还在挥手告别,他们的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
“明年见!“郑怀远的喊声随风飘来。
张耀深举起手臂回应,心中却想着:这片苦寒之地,究竟要吞噬多少人的梦想与生命,才能变成所谓的“新华乐土“?——
第411章 库页岛(二)
8月14日,两艘“远望”姊妹船进抵新昌堡(今乌格列戈尔斯克),于此停驻一日,收皮毛五百余张。
8月16日,船队途径靖安堡(今霍尔姆斯克港),再收皮毛四百余张。
8月17日,停驻北宁堡(今涅韦尔斯克),对船舶稍事检修,为即将穿越北瀛海峡(即宗谷海峡),返回北瀛岛本部做最后准备。
这座兴建于六年前(1633年)的拓殖据点拥有居民三百二十余人,在地广人稀的库页岛也算是一个人口大镇。
昔年,第一批三十多名开拓者在此砍下第一棵桦树时,这里还只是费雅喀人偶尔停驻的避风海湾。
而今,一股股炊烟已连成一片,在灰蓝色的海天之间格外醒目。
不过,若是有心观察的话,便会发现小镇大部分的建筑都很新,甚至一些木屋还带着清新的云松味。
去年五月,这里发生了一场可怕的地震,几乎摧毁了整个小镇,造成二十余人死亡,七十余人受伤。
半个月后,北瀛拓殖区闻讯后,立即派出了十余艘大小船只前往救援。
粮食、帐篷、药材,还有十数名医护人员,陆续进抵北宁。
经过数月的清理和重建,在第一场冬雪落下时,幸存的居民就已全部住进了新建的木屋里。
而且,为了防止地震再次到来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在数名营建匠作的指导下,北宁新修的房屋皆采用柱础浮放工艺,并在榫卯节点预留活动余量,使其松紧适度。
对屋顶运用减重设计,瓦片以压七露三铺设,对于官厅、治所多用飞檐翘脚的方式,尽可能减轻檐部重量。
如今,重建的北宁镇街巷纵横,虽不过三五条街道,却规划得极是齐整。
城门处悬着那块在地震中丝毫未受损的木匾——“北宁”二字,笔力遒劲,仿佛象征着这座小镇居民顽强不屈的精神。
小镇东侧是仓库与工坊,西面为居民区,中央广场立着新华的旗杆,赤底金星的旗帜在咸湿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码头边,十几名费雅喀劳工正将一捆捆皮毛搬上“远望-4号”。
他们黧黑的面庞刺着部族图腾,腰间鱼皮鞘里插着锋利的短刃--这是用毛皮从汉人手中换来的宝贝,须臾不得离身。
不远处,一个修船所的工匠正指挥两个半大土著少年用柳条筐运送修补船体的沥青,少年们嬉笑着将黑黏的沥青抹在同伴脸上,惹来工匠的呵斥。
“好像比去年多了一间鲸油作坊。”大副李井儿望向码头南侧新立的一间木棚,棚下几口铁锅里正熬煮着灰白色的鲸脂,腥臭的蒸汽弥漫数百米远。
“我们北宁附近海域,经常会有鲸鱼游曳往来。今春,在岸边就捕获一头搁浅的抹香鲸,还从它肚子里掏出来十几公斤的龙涎香,卖了不少钱。”一名拓殖书吏笑着说道:“镇长觉得这些大家伙不能就这么白白从我们北宁港门前游过,便搞了两艘捕鲸船,在春夏之交时出海猎杀鲸鱼。”
“如今,连北瀛岛的蜡烛坊都指明要我们的鲸油,也算是继鱼产品、毛皮之后,又发展了一个新的能生息的小产业。”
“不错,不错。”李井儿点头赞道:“按照上头的说法,只要地方有产业发展,那必定会过上好日子。那个话是怎么说来着?……无工不富,对,就是这个理。”
“这么一间鲸油作坊,最起码得有十几个人干活,做活的每月多少都能落下两块银元,一年那就是二十多块。啧啧,可比土里刨食要赚的多!”
“话虽如此,但我们北宁还是人太少了,而且距离北瀛岛本部也稍稍远了一点。”那名书吏摇摇头,叹息道:“就这般条件,想要建工场作坊,发展工商业,就处于先天不足境地。”
“嘿嘿……,慢慢来吧。想当年,北瀛岛还不是从寥寥几百人,逐步发展至目前人口十万的繁华之地。我听说,咱们辽海拓殖区那边趁着鞑子荼蘼北方之际,前后收拢了三四万人口,都把几座几座移民中转点都塞满了。在这种情势下,你们北宁今年最少也分来了一百多人吧?”
“别提了,截止到现在,北瀛岛那边就给我们送来二十多个朝鲜人。至于大明移民,却是一个都没有!”
“为何如此?”
“没有船。”
“咋会没有船呢?”李井儿惊诧地说道:“且不说新洲本土每年都会过来三四十艘专用移民船驶来,就辽海拓殖区和咱们北瀛拓殖区也分别有十几艘运输船。这么多船,一次性就能将一万人拉到北瀛岛。接着,再从北瀛岛将其中一部分移民转运过来,那就更容易了,几十吨的小船都能跑。”
“问题就是,辽海拓殖区那边没有更多的大船将大明移民全数送至北瀛岛,以至于大部分移民还都滞留在辽海几座岛屿上。”那名书吏苦笑着道。
“咋回事?”
“上头的大人将十几艘武装移民船派至吕宋了!”
“吕宋?”李井儿闻言,更是惊讶,“吕宋又发生啥事了?……哎,不是,吕宋跟咱们新华有何关系?”
“四月间,吕宋的西夷对当地的汉人展开了一场大屠杀(大屠杀比原有时空提前七个月)。据说,在西夷所据的马尼拉城附近,一万多汉人几乎被屠戮殆尽,整个海湾全都是尸体和鲜血。除了寥寥几百人见机得快,趁乱驾船逃回大明外,剩下的全都躲到内陆山林之中。”
“狗日的!”李井儿呆立半响,随即咒骂道:“西夷怎生如此可恨,肆意屠戮我大明百姓?操他祖宗,咱们汉人在大明北方被鞑子屠,跑到到了吕宋,又被西夷屠!……这贼老天,就没百姓的活路了吗?”
“咋没有活路?”那名书吏抬手指了指小镇鳞次栉比房屋和街道,昂然地说道:“咱们新华就是全天下流难百姓的活路和安居之所在。”
“那是自然!”李井儿心有戚戚地说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到了北瀛岛,成为新华治下的百姓,而不是大明人人唾弃的海上疍民。哎,你刚才说上头的大人派了十几艘武装移民船去吕宋,该不是……”
“没错!”那书吏正色道:“咱们新华六月便抽调了大量武装船,强势介入到吕宋事务当中,准备去救那些命悬一线的汉人!”
“救得了吗?西夷占据吕宋好几十年了,想来是根基深厚,咱们此番跨海远征,怕是不好打吧?”
“那就不知道了,现在还没消息传过来。不过,听闻吕宋岛上的西夷没多少兵,战船也没几艘,咱们新华出动十几艘武装船过去,应该不会吃大亏。”
“哦……”李井儿松了一口气,但转念又想到了什么,“西夷肆意屠戮我们汉人,我们新华派船去救,那大明朝廷就没做出什么表示?”
“哼,大明朝廷?”那名书吏冷笑一声,“大明朝廷何时关心过旅居海外的汉人?几十年前,西夷又不是没干过屠戮汉人的兽行,大明朝廷可曾有维护之举?”
“……”李井儿默然。
此时,码头传来一阵号子声,两艘捕鱼的小船进港,码头劳工们将一桶桶渔获抬了下来,赤足踩在湿哒哒的木栈上,留下串串黝黑的脚印。
——
8月20日,“远望号”船队驶离北宁,向南行去。
涌浪翻滚,不时冲上船艏甲板,然后又迅速地抽身退去,留下一地的水渍。
船行不到半日,一群洄游的鲸鱼在船队右舷数百米出现,一股股喷出的冲天水柱,引得一众船员惊叹不已。
这个季节,鲸群该往北瀛岛而去,却不想掉头向北,那多半是遭到新华捕鲸船队的袭击,不得不逆流逃窜,摆脱人类的追杀。
次日正午,船队抵达北瀛岛最北边拓殖点--伊兴堡(今稚内市),一座高耸的灯塔很好的标明了它的存在。
这座拓殖据点人口不多,仅一百二十余,背靠山岭,面朝大海,数十栋半地穴长屋整整齐齐落伏在山坡上,如同被海浪冲刷出的贝壳坑。
屋顶覆着海草与驯鹿皮的混合保温层,烟囱口斜指向东南以避风雪。
堡寨外围的木栅栏上插满了尖尖的鲸骨,看着颇具威慑力,足以让野外游荡的狼群止步于此(此时北海道狼尚未灭绝)。
该地的居民主要是以捕鱼和饲养驯鹿为生计,周边开垦出的几十亩地也并未栽种谷物玉米之类的粮食作物,而是稀稀拉拉排列着蔬菜和土豆,以供往来船只补给所需。
堡寨西北角的围栏里,八十余头驯鹿正咀嚼着牧人投喂的鲜草、嫩叶。
这些来自库页岛的牲畜已适应本地气候,每头鹿角上都烙着“伊兴“字样的铁印。
“开春时用十把铁斧换来的种鹿,“饲养员指着鹿群中格外高大的头鹿,“现在已产下二十六头幼崽。“
除了截取鹿茸,牧人们还参照夷人的手艺,会将鹿奶制成的奶酪,堆在地窖中,表面凝结着淡黄色脂膜。
据账册记录,去年向临海(今钏路市)、建昌(今小樽市)、永泰(今札幌)等“大城市”输送了四百斤鹿奶酪,换回了不少银元。
第二日清晨,船队装上了伊兴堡的珍贵货物:五十张狐皮、三桶驯鹿乳酪、五十桶熏鱼干。
“告诉拓殖区的大人们。”伊兴堡屯长赵铁骨将货物清单和信件交给张耀深,“我们需要铁网防狼,要耐寒麦种,还要……”
他看了眼正在修补渔网的阿伊努少女:“……女人。”
——
第412章 黑土与热血
1639年8月24日,下午三时,“远望-3号”和“远望-4号”一前一后驶入西营港(今石狩港),映入眼帘地便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两艘运输船正在装载粮食,在吊杆的起吊下,一筐筐刚挖出未久的土豆和干沙土(用于土豆运输途中的防潮)被运上甲板。
这些土豆个个饱满,表皮还带着北瀛岛特有的黑土气息,在午后阳光中泛着淡黄色的光泽。
“这批粮食要赶在上冻前运到辽海拓殖区,要不然,那边的滞留的移民可要断粮了!”码头港务人员站在船边,手里攥着一份货物清单,不时地催促搬运的工人加快速度。
今年,北瀛岛可以说是风调雨顺,既无“白灾”,也无旱灾,再加上四年前开始培育的诸多耐寒作物的成效显现,整个拓殖区预计将获得了一次难得的粮食大丰收。
仅新川地区(石狩川平原)的土豆产量就达到四万吨,理论上就足够养活两万五千人一年(如历史上爱尔兰那般极端依赖土豆的情况下)。
而整个北瀛岛的土豆产量预计将超过八万吨。
再过半个多月,各地种植的谷物类作物也会陆续成熟收获,届时,粮食产出规模亦将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早在两年前,随着本地粮食产量的不断增长,北瀛岛除了进口少量稻米外,已不再从外面大规模输入粮食,从而大大减少了白银的流出速度。
而到了去年,北瀛岛则开始小批量地向辽海拓殖区和东江镇供应粮食。
转瞬间,十年过去了。
十年前,这座岛屿还是一片荒芜和凄凉,只有少数阿依努人部落在此渔猎,采集浆果和块茎食物。
而如今,北瀛岛已成为新华在东北亚地区最重要的粮仓和移民中转基地。
十年前,第一批移民踏上北瀛岛时,迎接他们的是漫长的寒冬、贫瘠的土地,以及可怜的农业产出。
现在,北瀛岛的农田规模已从最初的几十亩扩展到一百九十万亩(后世,北海道耕地规模超过1780万亩),并且还以每年10%-15%的速度递增,粮食产量不仅足以养活岛上十五万人口(含部分阿伊努人),还能大量外运,用于支撑其他拓殖分区的开发和建设。
除了土豆,北瀛岛还广泛种植大麦、黑麦、燕麦等耐寒作物,而且在诸多经验丰富的老农不断试验下,成功培育出了适应寒冷气候的玉米和小麦。
在临海(今钏路市)的试验田里,农官们还在尝试培育和改良从河北引进的大豆,希望能进一步丰富当地的农作物种类。
“十年前,咱们吃的是鱼干配野生块茎,现在,顿顿有面饼,还能吃上炖土豆。”一些老移民坐在田间笑着说道,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这日子,以前在大明想都不敢想!”
农业的发展和进步,以及人口的日益增多,也催生了北瀛岛工业的萌芽。
在青岭(今钏路市东北十二公里钏路町)和黑石(今美呗市)的煤矿区,数以千计的矿工正挥动铁镐,将漆黑的煤块从矿脉中凿出。
这里的煤矿虽不如新洲本土的规模大,但足以供应北瀛岛日常生活和基础工业的需求,甚至还能向海东拓殖分区输送部分煤炭。
“这焦炭烧起来没烟,比木炭强多了!”一名铁匠铺的学徒推着独轮车,将刚运到的煤炭倒入炉膛,火焰顿时窜高,映红了匠人的脸。
而在贵德(今纹别市)的金矿,淘金工人们正用木盘在溪流中筛选砂金。
这里的黄金产量也不如本土金沙河那么高,但却为北瀛拓殖区提供了相当部分的财政支持,用于本地区的各项民生事务和移民工作的推进。
除了煤矿和金矿,北瀛岛的基础工业和手工工业也在蓬勃发展。
在临海的造船厂,工匠们正忙着打造中小型的桨帆船和内河平底船。
这些船只不仅用于拓殖区内的中短途物资运输,还承担移民转运和海上拓殖的任务。
而在临海和开平堡(今函馆市)的鲸油作坊里,工人们正将熬炼好的鲸油倒入木桶。
这些鲸油不仅是上好的照明油料,还能制成蜡烛和润滑油,远销日本、朝鲜和大明。
各个沿海城镇,依托丰富的渔业资源,每年加工腌制的渔获数以万吨,不仅供应本地区十余万移民食用,还大量贩卖至日本和朝鲜。
北瀛岛的工农业基础的不断夯实,也让新华在该地区的拓殖行动有了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