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宋月荣面色一滞,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以后呀,新洲就是我们的家,你们会在那里上学堂,跟新认的小伙伴玩耍,也会看到许许多多新奇的东西,吃到各种各样美味的点心小吃。”
“哦……”那孩童眨了眨眼睛,“娘,新洲有广州热闹吗?那里也有许多小伙伴一起玩吗?”
“那里跟广州一样热闹,也会有成群结队的小伙伴跟你一起玩,一起做游戏。”宋月荣伸手捏了捏孩童的脸,“到了逢年过节、赶集上市,也是有各种新奇把戏让你瞧个过瘾!”
“娘,你又在哄骗弟弟。”这时,趴在窗户上怔怔出神看着院子里的小姑娘噘着嘴说道:“我曾听爹爹说过,目前整个新洲大陆才六七万人,尚不及番禺县三成!你说那里能有多热闹?哦,这个人口当是排除地方土人的人数。”
“唉,你这妹仔!”宋月荣被女儿揭了底,面色一红,嗔怪道:“读了几年书,倒是长见识了。你不晓得嘛,新洲每年都要从大明运人过去的,一年可是有几千上万人的。”
“待你们长大的时候,说不定新洲就会有广州那么多的人了!到了那时,定然是很热闹的。”
“嘻嘻……”那女孩古灵精怪地冲着母亲做了一个鬼脸,“娘,那你知道新洲有多大吗?就算将整个广州府的人口都填进去,怕是百里之内也见不到人烟!”
“嗯?……”宋月荣表情微怔,脸上有些羞恼,“哼,跟着你爹爹学了地理天文,便在我面前显摆了不是!”
“娘,我只是在向你描述一个新洲的实际情况,可不是朝你来显摆的。”那女孩故作深沉地说道:“按爹爹的话来说,新洲的发展是任重道远,目前尚处于起步阶段。”
“不过,待我们长大之后,担负新洲快速崛起的重任就会落到我们这一代有知识、有理想、有冲劲的新生辈头上,届时才会迎来新洲的真正繁荣和昌盛。”
“呵,你个妹仔家家的,哪里需要你来抛头露面,担负所谓建设发展的重任!”宋月荣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我爹说了,女子当顶半边天!”那女孩颇为自傲地说道:“此前在广州,不论是学堂里,还是家里面,论学问和见识,哪个男孩子可能比过我?哼,以后长大,要做事了,他们也一样比不过!”
“你这妹仔……”宋月荣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般争强好胜,我看你以后如何嫁的了人。”
“娘,我们女子为何长大后非要嫁人,并且还要依附于男子?”那女孩犹自不服地说道:“哼,待我长大后,可不会随随便便嫁了人,然后在家里相夫教子。我要出去做大事情,我要像花木兰,李清照那样青史留名。”
“呵呵,还好没说要学吕后和武则天。”宋月荣闻言,不由莞尔。
“这个嘛……”那女孩听了,竟然开始认真的思索,“若是新洲可许女子为政任官,倒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宋月荣再次失笑,“你这妹仔,也不知道跟你爹爹都学了些什么离经叛道的想法。”
“娘,这不叫离经叛道。”那女孩认真地说道:“父亲说,这叫解放思想,施放天性。嗯,还有就是,心有多大,自己所施展的舞台就会有多大!”
宋月荣听罢,不由呆呆地看着女儿。
这妹仔似乎跟我大明传统女子截然不同呀!
“唉……”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娘,娘……”房门猛地被撞开,一名七八岁模样的男童冲了进来,一路上跑的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爹爹回来了!”
“哦,蛋仔,爹爹当真来了?”那名女孩立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
“来了,真来了。”那男童大声说道:“我听驿馆的人说,码头来了两艘大船,爹爹就是随船一起过来的。城里的官员都去迎接了,说是要拜见孟大人。……咱爹爹不就是姓孟吗?”
“哼,蛋仔,难得你聪明了这么一回!”那女孩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撩起裙摆,风一样的奔出房门。
“娘,姐姐刚才是在夸我吗?”看到母亲牵着幼弟也要出门,那男童摸了摸脑袋,低声问道。
“……”宋月荣回头一笑,“嗯,是在夸你呢!”
——
第352章 强干和弱枝
“孟教官,你说百年之后,这北瀛岛,乃至我们要占领的库页岛、外东北……”卫仲龙顿了顿,轻声说道:“会自立门户吗?”
说话间,他靴尖不经意踢到一块黝黑的煤矸石,骨碌碌滚下斜坡,惊起几只隐匿在草丛中的灰鸟,扑棱棱地飞向天空,打破了片刻的静谧。
孟胜新眯起眼睛,看着那些灰鸟在铅灰色的天空中划出凌乱的轨迹,最终消失在远处的白桦林里。
此时正值夏日,临海湿原上蒸腾着氤氲水汽,卫仲龙和孟胜新正站在青岭(今钏路市东北十余公里钏路町)郊外的高岗上。
远处蜿蜒的青岭山(钏路川)在阳光下泛着碎银般的光泽,成群的丹顶鹤在沼泽间优雅踱步。
放眼望去,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密林,树木层层叠叠,像是大自然精心铺设的绿色绒毯。草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草浪此起彼伏。
大片的湿地泛着粼粼波光,时不时有不知名的水鸟从中飞起,发出清脆的鸣叫。
如此壮丽的景色,彰显着大自然的神奇和伟大,可两人此刻却无心欣赏,反是心事重重。
“你看那些鹤。“孟胜新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它们每年都要往返于库页岛与本岛之间。但无论飞得多远,终究要回到出生的沼泽。“
卫仲龙弯腰拾起一块煤矸石,指腹摩挲着粗糙的表面。这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正是他们此刻站在此处的理由。
青岭煤矿的矿洞在不远处的山腰张着黑洞洞的嘴,运煤的轨道车正发出吱呀呀的呻吟。
“可鹤群总会分家。“卫仲龙掂了掂手中的石块,“老巢拥挤了,年轻的鹤就会去开辟新的沼泽。“
青岭有储量不低的煤炭,北瀛岛拓殖队于此建立了一座大型煤矿,投入了两百余采煤工人和大量采购自本土的机具设备,日日采掘。
这座煤矿理论上可以日产两百到三百吨,年产量也可达到近万吨。
但实际上,因为采掘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以及冬日大雪严寒天气,青岭煤矿年产量从未超过八千吨。
而且,拓殖队也没有进一步扩大其产量的意思。
因为,整个地区可用到煤炭发展的产业并不多。
也就是制陶、烧砖、炼焦、生产水泥以及居民有限取暖做饭之用,使得煤炭的整体消耗量并不大。
毕竟,整个拓殖区就没什么像样的工业,自然用不到太多的煤炭。
是的,在这八年时间里,北瀛岛一直承担着新华移民中转点的角色,除了建立一些事关百姓民生的手工业外,并未发展任何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重工业。
数年前所建立临海修船所,规模和技术水平也都十分有限,除了能为规模庞大的移民船队进行例行的维修保养外,最多也只能建造一些两百吨以下的小型船只。
至于冶铁、炼铜、玻璃之类的“高端”工业,更是没有任何基础。
凡是从大明、朝鲜,乃至日本“淘”来的工匠、艺人,全都紧着送往新洲大陆,从而不断充实和加强本土的技术实力。
甚至,就连费尽心思搞来的大批妇人,也要优先满足本土的需求。
可以说,北瀛岛,就是一个纯纯的人力输出中转枢纽,在资源分配上,似乎总是被边缘化。
对此,也不是没有人表以微词,认为本土这般对北瀛岛拓殖区“抽血”,是在牺牲当地数万移民的切身利益,更是在阻碍或者延缓本地区的发展进程。
但新华政府为了加快发展速度,不断积聚自身实力,只能采取这种集中所有的资源的方式,倾力打造本土,暂时置海外领地的利益而不顾。
而作为拓殖区负责人,卫仲龙自然也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
这几年陆续建立的诸多手工作坊和初级工场,还有这座青岭煤矿,以及艰难发展的修船所,无不是他和齐永泽多番努力的结果。
一个地区,即使只是作为移民中转点,也不能仅发展农业吧。
起码的初级手工业,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过,强干弱枝,历来是大一统政权维持统治的基本策略。
新华政权自然也不例外。
这要是两头都一样重,那么谁是干,谁是枝,可就不好说了。
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必须明确主次,将主要精力和资源集中于核心区域,以确保核心领地的稳定和强大。
当然,从长远来看,新洲本土一旦彻底发展起来,随着技术外溢,以及施于相应的扶持政策,北瀛岛地区迟早会迎来发展的机遇,搭上发展的顺风车,其发展下限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在孟胜新抵达临海后的第十天,卫仲龙闻讯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务,从新辽(今带广市)匆匆赶了回来,趁着对方尚未启程返回本土之际,碰一碰面,深入探讨一下北瀛岛拓殖区的发展规划。
依着他的意思,希望新洲本土那边可以适当扶持一下本地区的工业发展,比如青岭煤矿的产业化外延。
据说,本土的煤化工产业经过数年的研究和发展,已经取得了显著成效,初具规模,并建立了一系列产业链。
除了炼制冶金所需的焦炭外,本土的几座大型煤矿还通过高温干馏,制取出了煤焦油,然后从中成功分离出苯胺,由此极大地推动了合成染料的发展。
这种化工合成染料相较于天然染料而言,优势明显。
其颜色种类更为丰富,鲜艳度也更高,在对布匹、呢绒染色过程中,颜色均匀性更为优越。
当然,在染色牢度也高出一筹,比天然染料染就的布匹具有更好的耐洗、耐晒、耐磨等性能。
也正是因为有合成染料的加成,新华呢绒产品在墨西哥,乃至秘鲁等西属美洲地区,才能迅速打开市场,成功击败了欧洲进口呢绒,并且开始逐步蚕食当地呢绒产业。
更重要一点,化工合成染料不仅性能优越,其大规模生产和相对简单的生产工艺,使得其生产成本也相对较低,比市场上那些天然染料具有绝对的价格优势。
而大明拥有这个世界上产量规模最大的纺织市场,若是能在北瀛岛建立合成染料工厂,那必然可以从中分润不菲的利润。
大明靠着极为庞大而又廉价的劳动力,可以将棉布产品做出“白菜价”,在全球市场上都极具竞争力,没有任何竞争对手可以与之匹敌。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另辟蹊径,通过领先的煤化工产业,生产出价格极为便宜的合成染料,来控制纺织业的上游供应链。
不过,孟胜新听罢,却直言表示,在短期之内,本土多半不会支持北瀛岛建立印染产业。
这其中的原因颇为复杂,一方面,本土担心先进的煤化工技术一旦在北瀛岛扩散,可能会被其他势力窃取,从而威胁到自身的技术优势和产业安全。
另一方面,本土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合成染料产业,正逐步打开市场,获取利润,若是扶持北瀛岛发展印染业,无疑是在培养一个竞争对手,这将对本土整个产业的利润增长产生不利影响。
要知道,大量移民船从新洲本土驶往大明的时候,大多都是处于空载状态,装运的少量贸易货物也仅为皮毛、玻璃、军火、白银等寥寥几样,好不容易弄出了化工合成染料,可以稍稍填补一些舱位了,成为新的贸易增长点。
可要是扶植北瀛岛拓展区也搞印染业,那岂不是跟本土形成了商业竞争。
说白了,北瀛岛在新华政权的战略布局中,本质上就是一块殖民地。
它的存在的首要意义,便是向新华本土“输血”,人口、资源,乃至经济利益,直到本土被滋养壮大后,有了足够的实力和资源,才有可能对北瀛岛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反哺,助力其发展。
卫仲龙在与孟胜新深入讨论北瀛岛拓殖区未来命运时,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问题,于是不假思索地提了出来。
这个问题,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和谐,让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两人陷入到长久的沉默当中。
“至于将来北瀛岛拓殖区是否会自立门户,我认为是历史的必然。”
良久,孟胜新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又透着几分坚定:“毕竟,此地远离新洲本土,却又靠近传统华夏文明圈。若是未来两地无法在价值观上达成一致,而且也无法构建起紧密的利益链条,那么北瀛岛脱离本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当年,英国建立起一个横跨全球的殖民大帝国,其领土遍布各大洲,鼎盛时期号称‘日不落帝国’。但最终,这个庞大的帝国还是因为种种复杂的问题而分崩离析,各个殖民地纷纷独立建国。”
“在这些独立的国家中,不乏与英国同源同宗的昂撒民族国家。然而,随着大英帝国霸权衰落,其对殖民地的影响力和控制力的逐渐降低,即便有着血脉和文化的纽带,这些殖民领地也还是选择了脱离而去,成为独立实体。”
“所以,我们占据北瀛岛、库页岛,乃至外东北地区后,不能天真地认为这些领土就会永远与新洲本土紧密相连,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统一整体。”
孟胜新的话语中,带着对历史的深刻洞察和对现实的冷静思考。
“所以,我们对这里的建设和发展就没有意义,是吗?”卫仲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不甘。
在他看来,自己多年来为北瀛岛拓展区的发展呕心沥血,若是一切努力,在遥远的未来都将付诸东流,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事情。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孟胜新悠然说道:“最起码我们将这些地区纳入华夏文明的范畴,使之成为汉人繁衍生息的土地,这大大拓展了民族生存空间。”
“即使,这片土地将来脱离本土,独立而出,那也必然会成为我们固有的势力范围。在民族情感或者文化传承上,它与我们始终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假以时日,我们或许能形成一个广泛的中华文明群。”
“就像后世的五眼联盟?”卫仲龙笑了笑。
“不,我觉得以我们中华夏文明悠远而深厚的根基,这个联盟的影响力可能会远超后世的昂撒联盟。”孟胜新笃定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对华夏文明的自信。
在他看来,华夏文明源远流长,历经数千年的传承和发展,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和凝聚力。
这与以利益为纽带的五眼联盟不同,基于华夏文明形成的联盟,将在文化、语言、价值观等层次领域有着更为紧密联系,其影响力也将更加深远和持久。
“大人,临海急报!”
一匹快马飞奔至山岗,须臾间便来到两人近前,随后一封来自临海的通报被递了过来。
“移民船队已抵达临海。”卫仲龙看完急报后,脸上显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其中两艘来自广州的武装商船受了点伤。”
“怎么,在半路上跟郑芝龙干上了?”孟胜新闻言,皱起了眉头。
近年来,郑芝龙在海上势力愈发强横,凡是未有郑氏令旗的商船,皆有可能遭到他们的无端拦截。
一旦被郑氏船队截获,轻者罚银三千至一万两,重者船货皆扣,所有人员也被尽数掳到岸上,拿巨额白银来赎,否则以海盗或走私之名,枭首示众。
为了规避郑氏的拦截,新华部分经广州的移民船队便会选择绕路远海,不走大陆海岸线,并从台湾东侧海域通过,经琉球、过日本,辗转驶往北瀛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