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209节

  “礼亲王说得是,咱们几乎以倾国之兵来伐朝鲜,国中空虚,总得要防着明人来偷家!”硕讬附和道:“所以,咱们干脆对南汉山城发动几次强攻,说不定就能突入城中,捉了那李倧。”

  多铎拍案而起,粗声道:“强攻?南汉山城坚壁高垒,贸然强攻徒增伤亡!不如放火烧山,并绑来数万朝人,执于城下,一日不降,便斩杀两千,逼他们出降!”

  “大开杀戒,恐有伤天和。”岳托沉吟片刻,道:“皇上,莫如再遣使入城,辅以火炮震慑,逼其速降。”

  “朝人已拒我大清和谈要求,何必再自取其辱?”多铎不耐地说道。

  “豫亲王,此一时,彼一时。”岳托说道:“此前,我大军围困南汉山城,朝人以为有各地勤王之军解围,并对明军救援报以希望。可这半个多月以来,我大清接连重创朝人各路援军,使其赴难之兵,无一成功。”

  “在此情势下,李倧及殿下众臣必然已心生绝望之念,抗拒之心怕是也没此前那般坚定。若是能遣一使者,分说其中利弊,想来朝人或会改弦易张,主动献降。”

  “哼,若是朝人不识时务,继续顽抗到底呢?”多铎继续问道。

  “那……”岳托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狠声说道:“那便将收降的朝军俘虏驱赶攻城,持续消耗城中守军,直到他们所有的物资器械消耗殆尽。那时,我们便可在火炮的助攻下,对朝人发起倾力一击。”

  “有用吗?汉南山城,墙高城厚,防御严密,就算消耗再多的朝军降卒,怕是城中的守军也不会心疼一分。”

  “嗯,多铎说得有几分道理。”代善瞥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多尔衮,“要是能将江华岛上躲避的庙社神主、世子嫔、两大君、元孙等朝鲜王室人员及大臣家眷都捉拿回来,说不定还能引得李倧放弃抵抗之念。”

  “……”多尔衮闻言,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有些羞恼地看向代善。

  数日前,他向皇太极请缨带兵往攻江华岛,以期捕获暂避该岛上的朝鲜王室成员及众多大臣家眷。

  却不料,在强渡盐河(即江华海峡),直指江华岛北面朝鲜守军防备虚弱的甲串津时,遭到数艘不明身份的武装大船拦截。

  这些大船完全不同于朝军水师那些龟船和板屋船,不仅型制规模大,而且船上还装备了数门威力巨大的火炮。

  他们一边凭借高大的船身,肆意冲撞清军征集而来的舢板小船,一边还频频炮击岸边掩护他们渡海的汉军炮手,当场摧毁了数门红夷大炮。

  随后,在陆续赶来的朝鲜水师战船助攻下,多尔衮便遭遇一场重大失利,四十余艘舢板小船几乎被尽数击沉,八百多名精锐八旗甲兵也喂了海里的鱼,成为我大清攻朝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败仗。

  尽管,皇太极对他并未过多苛责,但他却因此一直耿耿于怀,数度要求再攻江华岛,一雪前耻。

  皇太极考虑到海上战斗并非八旗所擅长,阻止了他的莽撞请求,令他带兵返回大营,会同主力共同围攻南汉山城。

  在皇太极看来,是否夺下江华岛,俘获那些朝鲜王室成员和众多大臣家眷并不重要。

  只要能顺利攻克南汉山城,或者逼降朝鲜王李倧,那么此战便可顺利收工了。

  可没想到,今日大帐议事,作为诸贝勒之长的代善,却故意在多尔衮的面前,将这次失利给挑了出来。

  看着账内一时争论不休,皇太极皱了皱眉头,微微抬手,众人立刻噤声。

  他目光扫过诸贝勒、贝子,缓缓道:“朝鲜乃小国,不足为惧。但尔等需知,我们此番攻朝,非为灭国,而为慑服。”

  他指尖点在地图上,继续道:“李倧若降,朝鲜便为我大清藩属,不仅可断明朝臂膀,还能为我大清增添无尽助力。若是屠城灭国,反令其惊惧,与我为敌。”

  豪格皱眉道:“父皇,可朝人反复无常,若不施以严惩,日后恐再生异心!”

  皇太极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所以,要让他们记住,顺者生,逆者亡。朝鲜若降,国中凡主战为恶者,当斩尽杀绝,永绝后患!”

  账内一时沉默,唯有炭火噼啪作响。

  突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戈什哈掀帘而入,单膝跪地:“报!开京急报,蒙古八旗正白旗一部于海州城外追击朝军,在海边遭遇重创,伤亡两百八十余甲骑。”

  “嗯……”

  “什么?……”

  “鄂木布楚琥尔这蠢货干什么吃的!”

  帐内顿时沸腾喧嚣起来,呵斥声一片。

  自我大清跨过鸭绿江,攻入朝鲜境内以来,一路攻城略地,战无不胜,几乎未遭遇任何稍微激烈的抵抗,八旗诸部的损失也微乎其微。

  哦,也不是,数日前,多尔衮领兵进攻江华岛便遭遇一场惨败,丢了八百多八旗子弟。

  不过,这是跨海而战,我八旗勇士不耐水性,有此失利,倒也情有可原。

  但是,除此之外,这一个月以来在朝鲜境内我大清还从未有过一次性损失超过两百兵力的事例。

  “愚蠢!”皇太极看过急报后,冷叱一声,狠狠地将之丢在地上,正好甩在多尔衮的脚边。

  多尔衮犹豫了一下,俯身将急报捡了起来,打开匆匆一瞥。

  “……我正白旗千二百余精骑,直扑海州,朝鲜兵卒未及接战,便已丧胆,纷纷溃逃向海边码头。”

  “……然,追至滩头,忽见溃军转身列阵,背水死战,前置数重拒马,火铳齐发,弹丸如雨。”

  “我部猝然遇袭,数十铁骑应声落马,血染黄沙。正慌乱间,岸边泊有两艘巨舰,蓦地炮声震天,烈焰飞腾。”

  “霎那间,炮子呼啸,人马俱碎。硝烟蔽日,但闻哀嚎遍野,甲胄崩裂之声不绝。我旗前锋精锐,折损数百骑,余众皆溃散。”

  “牛录额真鄂尔吉特勒身中数铳,犹自挥刀力战,终被炮火所噬,尸骨无存。”

  “残部退至三里外,清点伤亡,竟损甲骑二百余,伤者倍之,辎重尽弃。”

  “……”

  “嘶……,朝军竟亦有堪战之军?”多尔衮将急报递给了旁边的多铎,心中暗忖道。

  ——

第339章 南汉山城(续)

  崇祯十年,正月二十八(1637年2月22日)。

  雪后初晴,但寒风依旧呼啸,南汉山城被厚重的雪幕笼罩,城墙上的朝鲜士兵蜷缩着身子,呼出的白气很快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城内粮草日渐耗尽,冻饿而死的士卒横陈街巷,无人掩埋。

  朝鲜仁祖李倧裹紧龙袍,面色苍白地坐在大殿之上,堂下群臣分列两侧,气氛凝重如铁。

  “……平安道观察使洪命耇应西路都元帅金自点之命,与平安兵使柳琳率八千兵马来迷原会师,但于今日上午已时,在江原道金华县遭清虏伏击,洪命耇失陷于阵中,官兵伤亡六千余,柳琳领残兵突围,不知所踪。”大司宪(类似大明的御使大夫)金尚宪声音低垂,在殿内回荡。

  吏曹判书崔鸣吉猛地跪倒,额头抵地:“殿下,清虏已围城月余,各路勤王军皆被击溃。如今,城中粮尽,士卒冻馁,若再拖延,恐军民尽殁。臣请即刻……遣使议和!”

  昨夜他刚冒险潜回,带回清军最后的通牒。

  “若不降,尽屠之”。

  “荒谬!”话音未落,司谏尹煌当即拍案而起,须发皆张,“崔鸣吉,你竟敢劝降?我朝鲜三百年来事大明,岂能向胡虏屈膝?”

  “当年,万历皇帝救我朝鲜于倭寇之手,今日若降,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神宗皇帝?殿下,臣请率死士突围,与清虏决一死战!纵战死,亦不负‘中华’之名!”

  李倧的手指深深掐入御座扶手,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

  他突然想到了光海君--那位因“暗通后金”被自己推翻的堂兄。

  如今自己若降,岂非更甚?

  可是,城外的清虏火炮已架上山脊,黑黢黢的炮口正对王旗。

  司宪府掌令洪翼汉上前,声音嘶哑却坚定:“殿下,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可降!当年,光海君暗通胡虏,举国共讨之。今日若降,岂非自毁社稷?”

  李倧听得眼皮一跳。

  崔鸣吉摇头叹息:“洪司宪,难道要让阖城军民陪葬吗?亦或让我朝鲜举国沦丧,君王身死社稷?清军已承诺,若殿下出降,可保全宗庙,举国百姓亦可转危,我朝鲜当可恢复如初。”

  户曹判书崔珲也是冷笑连连:“诸位还在争什么?城中百姓易子而食,士卒饿的拉不开弓,圣君亦为愁苦不已。”

  “尹大人要殉国,洪司宪要祭社稷?好!可城外数万被掳的百姓正喊着‘吾君救命’,朝鲜数百万子民也期盼朝廷救济安平,你们这一死,谁来管他们?!”

  说着,他愤怒地指向窗外,寒风中隐约传来凄厉的哭嚎,那是清军营地里朝鲜俘虏的哀鸣。

  李倧猛地站起,龙袍下的身躯微微发抖。

  他走到殿角神龛前,颤抖着捧起那卷《万历敕谕》--壬辰倭乱后明朝册封朝鲜的圣旨,绢帛早已泛黄

  “三百年血诚事大……”他喃喃道,泪水砸在“再造之恩”四个朱砂字上,“今日却要臣服靼虏,孤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殿下……”众臣闻言,齐齐跪倒在地。

  蓦的,李倧转身嘶吼:“崔鸣吉!拟降书……”

  金尚宪立时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殿下不可!此乃宋钦宗靖康之耻啊!”

  洪翼汉也是怒发冲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倧:“殿下,事情尚未到最后危亡之际,何至于此!”

  “是呀,殿下,大明闻知清虏入寇我朝鲜,定不会坐视不理,天军亦将不日到来,再演万历之事!”弘文馆副校理吴达济悲切地说道。

  “大明?”崔鸣吉惨笑一声,“自萨尔浒之战后,明军何时真正救过我朝鲜?如今,大明境内,流寇横行中原,岂会为我小小藩邦劳师动众?”

  “殿下,我朝鲜尚不至于山穷水尽之时,万万不能降!”同为弘文馆副校理的尹集没理会崔鸣吉的投降言论,越众而出,直面李倧:“数日前,从海西都护府传来消息,海州地方戍卫大破清虏,斩首数百八旗精锐甲骑。”

  “再往前几日,还有江华岛大捷,清虏丧师千余,不敢再复泛海往攻。除此之外,大明东江镇出兵铁山,袭扰清虏后路补给,频频重创清虏,扰动其后勤。”

  “若是我们再坚持下去,与清虏周旋到底,大明天朝必会派出水陆大军,直捣清虏巢穴,挽我朝鲜于生死危亡之际!”

  李倧听罢,顿时又犹豫起来。

  是呀,我朝鲜军队也不是那般不堪,在清虏面前,还是能比划两下,并将其击败的。

  除了尹集刚才所说的江华岛和海州两场大捷,正月初七全罗道观察使李时昉率六千勤王大军来救南汉山城,与清虏激战于西南之光教山,击杀清虏二等公扬古利,毙伤八旗百余,极大地振奋了军心士气。

  再者而言,清虏围攻南汉山城月余,在守军严密防御下,未能寸进,反而损兵折将无数。

  即使,清虏在城外部署众多火炮,也未能攀上南汉山城墙一步。

  唯一可虑的是,城中粮草渐馨,官兵在清虏长期围困下,士气也较为低落,恐难以久持。

  但要说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还不至于,目前尚能勉力支应。

  可问题是,要坚持下去,会不会出现“不忍言之事”?

  君王死社稷,真的很难做到呀!

  哦,对了,在清虏大举入侵之际,国内各地也隐隐出现不稳局面。

  咸镜道东北地区有地方武装割据势力,大肆攻掠地方,扩充实力。

  还有海外离岛济州亦被一股不明势力悍然侵占,隔绝大陆。

  至于八道郡县出现的各种民乱、暴动等事件,怕是也不会少。

  天下将乱,道统沦丧,何其悲哉!

  那么,我们是战,还是降呢?

  一时间,李倧陷入茫然无措之中。

  “殿下,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崔鸣吉大声呼道:“若战,我等君臣皆死,朝鲜必亡;若和,尚存一线生机。殿下,三思呀!”

  金尚宪冷笑:“崔判书,当年北宋靖康之耻,亦因主和误国!今日若降,他日史书之上,我等皆为千古罪人!”

  李倧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孤……何尝不知大义?可城外清军十万,城内粮草殆尽,冻饿而死者日增。孤若战死,倒也痛快,可这满城百姓,天下苍生……”

  这时,守御使李时白匆匆入内,跪地禀报:“殿下!清军又攻北门,我军虽击退,但伤亡惨重,火药亦所剩无几!”

  李倧闭目,一滴泪水滑落。

  他想起崇祯皇帝的生日,就在数日前,他与群臣遥拜大明,却听得城中哭声四起。

  如今,他必须做出抉择。

  崔鸣吉再次进言:“殿下,清人虽蛮横,但所求不过称臣纳贡。若暂忍一时之辱,待他日国力恢复,再图雪耻,亦未为晚!”

  金尚宪怒极,一把扯过崔鸣吉的衣袖:“尔等奸佞,误国误民!”

  李倧缓缓起身,望向殿外风雪:“够了……传旨,命崔鸣吉拟降书。孤……出城投降。”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金尚宪、吴达济等斥和派跪地痛哭:“殿下,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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