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想想你们在大明的时候,父辈祖辈是如何甘愿被乡绅大户压榨欺辱的情形,就晓得这个囚徒慕主的原理了!”走了几步,佟永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说道:“他奶奶的,那些被迫投了建奴的大明官军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
大湖边(今华盛顿湖)。
图尔阿特胡部落(意为雪松与海之间)老酋长特利利胡呆呆地靠坐在一块巨石上,看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长久默声不语。
海边的新洲人派人传话,要部落挑选十五名聪明伶俐的族人前去他们的堡寨,跟着学习建房、种地,为期一个月。
他们也好心地提出,愿意派出人员帮助部落开垦荒地,栽种新式作物,以取代此前生长极为缓慢且产量低下的卡玛夏(Camas块茎类作物,被称为西北面包树)、越橘(人工疏剪灌木丛以提高产量)等原生作物。
但老酋长特利利胡(意为雪松之魂)却对此犹疑不定,迟迟没有做出回应。
哈楚阿布什部落(意为独木舟雕刻者)是整个地区最大的部落势力,部族人口超过八十余人,可以轻松动员三十到四十名战士,而且他们还以制作巨型雪松战船著称。
在新洲人来之前,哈楚阿布什部落隐然是该地区秩序的制定者和主导者,不论是洄游鲑鱼的捕捞,还是猎场划分,都需要遵从他们的安排。
直到两年前,新洲人踏上了这片土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新奇物什,香料、盐巴、布帛、铁器,以及从未吃到过的土豆、玉米和麦粉,还有一种喝过就让人“通灵”的神奇饮料。
他们初来时,有近一百人,超过任一部落人数,但他们却表现出极为友好的态度。
先是用粮食和铁器,换取了一块可立足的土地,继而又用一些香料和盐巴,获得了河流中鲑鱼捕捞的许可。
继而,他们砍伐了一棵又一棵大树,然后利用木头,建了一座规模颇大的营地,还修筑了许多木屋。
在大家逐渐熟悉起来后,新洲人会用各种小玩意与周边部落交易,换取部落积存的皮毛和捕获的猎物,价格也算“公道”,双方都是极为满意的,爽朗的笑声时常在交易场地回荡。
可是,随着今年又一批新洲人接踵而至,整个局面也发生了重大转变。
新洲人在与周边部落相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强势,甚至有些霸道。
他们不断占有更多的土地,侵入更多的猎场,货物交易的条件也是越来越严苛。
半个月前,他们因河谷坝地的归属问题,直接与哈楚阿布什部落爆发了激烈的武装冲突。
让所有部落为之胆寒的是,新洲人仅一个照面,就将整个哈楚阿布什部落给彻底覆灭了,营地被焚毁,部族战士被打死打伤十余名,剩下的族人也全都被新洲人给抓去了。
紧接着,新洲人携大胜之势,要求各部落即刻开始,皆遵从他们的秩序安排,不仅要上贡以表臣服,还要提供必要的劳役。
在这种情势下,所有的部落都选择了“服从”,表示愿意遵从新洲人的统治秩序。
新洲人不仅人多势众,而且拥有许多厉害的武器,没有必要冒着阖族毁灭的风险去挑衅他们的威势。
既如此,暂时的妥协退让,当不失一个最为明智的举动。
况且,新洲人还为部落带来了诸多有用的商品,极大改善了族人的生活水平。
然而,新洲人要求部落派出年轻的族人前往他们的堡寨服役、学习,还要指导并改变部落的种植习惯,这就有点干涉他们古老而又传统的部落文化的嫌疑了。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臣服,是最后的选项,而长期的博弈和斗争,才是天神给予我们的明示。”
大祭司喃喃低语,手中的龟壳摇铃不断晃动着,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仿若在向天神传递着部落的迷茫与祈愿,而那声音似乎也在部落上空久久回荡,萦绕在每一个族人的心间,似是敲响了抗争的前奏。
——
第322章 星湾堡
1636年5月18日,下午四时。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星湾堡(今加州克雷森特城)外的草甸上,嫩绿的草叶细密如织,仿若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绵软的毯子。
微风轻拂,草浪起伏,几只黑喙雁(即加拿大雁)旁若无人地在其间欢快跳跃着,不停啄食着草丛中的昆虫,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王长庚的鼻尖几乎贴到了湿润的泥土上。他屏住呼吸,透过灌木丛的缝隙观察着二十步外那群正在啄食的黑喙雁。
这些新洲大陆特有的鸟儿比他在故土见过的任何禽鸟都要肥硕,灰褐色的羽毛在斜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再近些……”
他在心中默念,右手攥紧了那根用桦树枝削制的套鸟杆,杆头精心缠绕的鹿筋绳套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像一条蓄势待发的灵蛇。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王长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刘明顺他们正猫着腰躲在草丛里。
他能想象张狗儿那小子此刻必定在抓耳挠腮,这毛躁的年轻人总是缺乏猎手应有的耐心。
一只体型最大的公雁突然昂起脖颈,黑曜石般的眼睛警觉地扫视四周。
王长庚立刻僵住不动,甚至放缓了呼吸。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下,在颧骨处留下一道痒意。
数息之后,公雁重新低头啄食,他这才继续向前蠕动。
五步、四步、三步……
腐殖土的气息混合着雁群身上的禽味钻入鼻腔,王长庚的肌肉绷紧了,他缓缓抬起套鸟杆,突然猛地一甩手腕--
“嗖!“
鹿筋绳套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精准地套住了那只公雁的脖颈。
受惊的雁群轰然腾空,扑棱翅膀的声音如同骤雨。
被套住的公雁疯狂挣扎,尾羽上新月形的白斑在阳光下闪烁。
“头儿,套着了!“
王长庚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擒住雁翅,右手麻利地收紧绳套。
雁喙在他手背上狠狠啄了一下,他倒吸一口凉气,却笑得更加灿烂。
草丛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嘿,今天又可以打打牙祭了!”刘明顺咧着嘴走了过来,还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黑喙雁的羽毛。
“咱们寨子里三十多人,怕是不够分呀!”张狗儿砸吧了几下嘴,看着飞向半空的黑喙雁,脸上露出几分惋惜,“要是用火枪的话,说不定一次就能打下两三只,那吃起来多过瘾。”
“说甚胡话!”刘明顺朝张狗儿的脑袋上呼了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趔趄,“寨子里的火枪是咱们保命的家伙什,可不是随意地拿来打鸟儿的!”
“嘻嘻,头儿,我就这么说说。”张狗儿讪讪笑着,“其实,咱们用不了火枪,也可以抽空做把弓,可比这套鸟杆要顶事得多。”
“嗤,哪需要这般费事!”听到有人嫌弃自己做的套鸟杆,王长庚横了张狗儿一眼,“这里除了不怕人的傻鸟,多的是跑不快的猎物,这套杆一样的能将其抓住。”
“这有了弓箭,岂不是更方便,远远地看到了,直接就能一箭将它放倒,何须如此偷偷摸摸地接近猎物?”
“你懂个屁!晓得制作一张合格的弓箭,要费多少料,费多少事吗?”
“咱们又不需要制作一张战场上杀敌的硬弓,随便弄个能射鸟、打猎物的弓能应付一下就够了,能花费多少功夫?”
“行了,行了……”刘明顺瞪了两人一眼,制止了他们的争吵,“一群兔崽子有啥可争的!咱们奉命巡视周边,查探土人具体情形,可不是闲着没耍子来打猎的!……”
话刚说到这,却一眼瞅到了手中那只猎来黑喙雁,面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
他娘的,这地界的鸟兽也太多了点,随便寻摸一下,都能猎到几只鸟儿,或者一头麋鹿。
星湾堡是今年四月下旬设立的,他们一行三十五人也是首批入驻的拓殖人员。
经过近一个月的建设,一座占地四十米见方的小型木寨立了起来,仓库、居所、食堂、沉淀池、茅厕、瞭望塔等设施一应俱全。
虽然,在年初的建国者大会上,与会的代表们以多数表决的方式,否决了激进的南下拓殖战略,转而采取步步为营、缓缓推进的扩张原则。
但是,代表们觉得在俄勒冈或加利福尼亚地区设立一两个中途物资补给港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些补给点也不需要投入太大,派驻的人员也无需太多,建上一座简易实用的港口即可,储存一定的物资,便可为往来的走私商船和移民运输船提供急需的食水补给。
星月堡的位置正好处在昭业堡(今哥伦比亚入海口南岸的阿斯托利亚市)和永宁堡(今加州奥克兰市)之间,承上启下,距离两地也都只有四五天的航程。
这几日,拓殖人员丝毫不敢懈怠,一边继续加固完善寨子的防御和生活设施,一边轮流派出武装哨探,沿着不同方向,小心翼翼地巡视周边,仔细查勘地形,预防潜在的危险。
今日,刘明顺奉屯长之命,带着王长庚、张狗儿等数人,沿着蜿蜒的溪流一路向东北摸索前进,约莫走出三四公里处,眼前豁然出现一个土人部落。
部落规模不大,仅有三十余人,稀稀落落地分布在溪流附近。
他们以采集浆果、狩猎为生,一眼望去,妇孺孩童差不多占了半数,青壮男子仅十二三人,身形略显单薄,手中的武器也不过是些粗糙打磨的木棒和简易石斧,实力相当弱小。
不过,出于谨慎起见,他们并未贸然深入。
他们先在部落边缘停下脚步,取出随身携带的香料、盐巴等“稀罕物”,试图与土人展开交易。
土人们起初面露警惕,眼神里满是疑惑与戒备,紧紧盯这些陌生来客。
刘明顺等人满脸堆笑,连比带划,努力表达着友好态度。
渐渐地,土人们放下戒备,双方开始以物易物。
他们用七八张河狸皮和鹿皮,换走了一些香料、盐巴,交易过程虽简单,却也充满新奇。
交易完成后,刘明顺等人又费了好大一番工夫,连说带比划地告知这些土人,若是日后想要更多新奇好物,可前往海边寻他们。
很明显,这些土人对他们带来的商品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眼神里满是渴望与好奇。
时至正午,他们还热情地邀请刘明顺等人共进午餐。
虽然,大家满心忐忑,但还是跟着进入部落。
这顿饭食着实让人难以下咽--石瓮煮出的鹿肉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膻味,咬上一口,肉质生硬,还带着丝丝血水,显然是没有熟透。
可刘明顺等人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无奈之下,只得捏着鼻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土人们殷切期盼的目光下,将食物勉强塞入腹中。
看着土人们吃饭全凭手抓,没有铁锅烹饪,食物做法单一,刘明顺等人心中不禁感叹,这些土人,生活方式还真是原始,妥妥一副生番模样。
“那肉还是酸的,搞得我差点吐在那部落首领的脸上……”
打了一只黑喙雁,众人继续赶路,寨子已近在眼前。
张狗儿背着换来的皮货,嘴里还在抱怨中午的饭食。
“你该庆幸他们没用部落里的‘珍藏’来招待!”刘明顺想起那些老移民讲过的见闻,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恶寒。
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些部落会把腐肉和蛆虫当做美味。
刘明顺突然停下脚步。
远处的海平面上,隐约可见几点帆影。
“咱们的船来了!”他长舒一口气,“走,回去准备接应。说不准,给我们带来许多好玩意!”
——
“哟,你们拉了一船的女人!”星湾堡屯长鲁大海看着接驳小船上坐着满满当当的妇人,眼睛立时就直了。
“哎哎……”安澜号船长宋泰生在他眼前使劲地晃了晃手,“警告你们,这些妇人可不许你们随便打主意。除了部分是从山东收拢来的,大部分都是从日本、朝鲜花钱买来的。这可是给本土几千名光棍汉娶媳妇用的。”
“就你们这艘船,撑死了拉四百妇人,怎么着也不够本土几千光棍汉子分呀!”鲁大海舔了舔嘴唇,笑嘻嘻地说道:“你莫如给我们星湾堡留几个,也好安抚一下我们远离本土的苦闷。”
“老鲁,你可不要难为我。”宋泰生横了他一眼,“你是晓得我们移民船队的规矩,船上只有病死的移民,可没有随意安排的人员。”
“我要是给你们留下几个妇人,信不信转脸就会遭到移民拓殖部官员的诘难和惩罚!……你莫要害我呀!”
“哈哈哈……”鲁大海大笑起来,“你们移民船队这趟去大明,拉了多少妇人回来?该不是,只有你们这一艘船吧?”
“那几艘武装船不太清楚,他们是从广州出来的。”宋泰生说道:“不过,我们这几艘移民快船单独分出了四艘,专门载运妇人和孩童,约莫有一千二之数。嗯,差不多就在这几日,它们都会路过你们星湾堡。”
“都是年轻妇人?”鲁大海眼中一热。
“呵呵,也有拖儿带女的。”宋泰生笑着说道:“今年移民季,上头的官人说了,男女之比尽可能要平衡一点,莫要如同往年那般,全都拉运青壮男子。”
“你是不知道,我们船队在将移民拓殖部的公文交给北瀛岛的官人时,他们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