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72节

第104章 只是开胃前菜

  “将他押入正堂!”

  彭刚大步流星地坐到了以往只有刘作肃才能坐的正堂公座上。

  未几,刘作肃被押入大堂,虽被按压于地,却昂首挺胸、目光如炬、态度倨傲,犹如一根未折的枯竹。

  此刻刘作肃已非威风凛凛的一县父母,而是阶下俘囚。

  他一眼扫见堂上的彭刚,厉声怒喝:“洪门逆党!会匪余孽!狗胆包天,竟敢攻陷官城,残我百姓!给本县滚下来!那位置是尔这等腌臜逆贼能坐的么?!”

  刘作肃一心求死,叫骂的嗓音很大,连正堂外的人都能听见。

  这厮倒有几分骨气,可惜骨气用错了对象。

  彭刚眉头一挑,尚未开口,身侧的黄大彪已欲斥责,彭刚抬手止住,笑问道:“天地会?你说我是天地会?”

  彭刚只觉好笑,感情到现在,刘作肃都不知道是谁攻陷了武宣县城,活捉了他。

  刘作肃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继续骂道:“难道不是?尔等‘反清复明’的遗孽,自乾嘉以来便作乱南方,荼毒岭南,贼胆包天!满口大义实为盗名!你劫道杀官,如今又扯什么‘天命天王’,不过换个旗号骗人罢了!”

  得,这厮不仅把他当成了天地会,还把彭刚当成了陈亚贵的部众。

  刘作肃一口一个天地会,半字不提上帝会,彭刚身侧的卢六有些坐不住了,冷笑连连。

  “笑话!你这昏官,是死读书读成傻子了?你连谁打进城的都不知道,就胡乱狗吠。你口中的天地会,只敢在山林作乱,我等今日来,是奉真神皇上帝之命,诛杀尔等清妖,覆灭满鞑妖庭!”

  刘作肃闻言一愣,旋即爆笑着怒骂道:“荒谬绝伦!皇上帝?你这南蛮盗贼居然敢学洋人称神?大清虽衰,也轮不到你等拜洋鬼神之流,祸乱天下,灭我纲常!”

  卢六长期追随冯云山,笃信上帝教,被刘作肃骂得有些急眼,抽出鱼头刀,想要在正堂将刘作肃云中雪飞。

  彭刚止住卢六,面色冷峻,语气如冰地回敬道:“你所谓的‘纲常’,是贪官污吏吃人如麻,是你等尸位素餐者以血肉筑庙堂么?!

  你敬孔子,不见孔子为民忧?你守礼教,却不顾一县百姓死活,灾疫之年强摊比正税高出两倍的匪捐?

  你这满鞑断脊之犬,谄媚之奴,陷城之辈,无能伪官,不配与我谈儒!”

  刘作肃没料到贼匪之中竟还有如此伶牙俐齿之辈,被骂得血气翻腾,咬牙反驳道:“我虽无能,尚知天下有君,有法,有祖宗。尔等洋教邪徒,不知三纲五常,只知横刀夺命。你想学洋人,就去给他们当奴才,莫来我大清叫嚣‘上帝’!”

  彭刚起身跟牵狗绳似地牵起刘作肃的辫子,冷笑道:“你一口一个‘祖宗’,你祖宗是满人?你祖宗留鞑子的辫子?穿鞑子的衣裳?

  你祖宗若在九泉之下知道你是这副狗样子,怕也会羞得无地自容!你跪着向道光老儿求官,如今却装在我面前装硬骨头,不觉得可笑么?!”

  彭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懒得理会刘作肃这种迂腐犬儒。

  刘作肃这态度,肯定不会配合老实交代武宣县官粮仓、银库的存粮存银,遂命人将县丞、主簿以及刘作肃的钱谷师爷拿来问话。

  见彭刚不仅不搭理他,还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刘作肃反而急了,一口一个反贼,试图激怒彭刚,好让彭刚气急之下杀了他。

  彭刚没那么容易被刘作肃激怒,刘作肃越希望彭刚杀他,彭刚就越想让他活着。

  虽说刘作肃只是区区县令,好歹也是起事后活捉的第一个清廷命官,送到蒙冲还能起点激励上帝会士气的作用,发挥发挥余热。

  武宣的县丞、主簿、钱谷师爷骨头比刘作肃软多了,一听彭刚要看武宣县官仓官库的账本,三人匆忙寻来两本蓝皮账册交由彭刚过目。

  彭刚随手翻到两本蓝皮账册的末页:“今岁征粮七千四百石,实存四千六百石?

  常平银(备用银两,方便迅速动用)、正项银(定额税收)、杂项银(罚款、厘金等),合计六千八百两?”

  存粮存银全是整数?

  这假账做得也太他娘的拙劣,太他娘的明目张胆了吧?

  彭刚取下黄大彪腰间的马刀“啪”地一声拍在公案上,阴着脸厉声喝问道:“你们三个给我老实交代,武宣县的官仓银库,实有多少存粮存银?”

  三人面面相觑,略微犹豫,钱谷师爷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去岁会天地会义军闹得凶,道台大人、知府大人、布政使司层层要粮,武宣官仓现在仅有一千一百五十石左右的存粮,存银只有只有九百六十两上下。

  具体多少或许有些出入,但大差不差。”

  之所以交代的这么干脆,并不是因为他们三人多么坦诚,而是因为彭刚刚才当着他们的面把账目念了出来。

  彭刚身上有股书卷气,反倒没一丝游匪气,他们已经明白彭刚不是一般的贼匪,至少认识字,看得懂账本。

  能做县丞、主簿、钱谷师爷的都是精明人,清楚彭刚没那么好糊弄。

  万一隐瞒惹怒了他,反而小命不保,不如老实交代。

  九百六十两?

  饶是对大清的官有心理准备,彭刚还是大为震撼,武宣一县官库的存银居然还没他的银子多。

  “义仓呢?义仓有多少存粮?”彭刚追问道。

  武宣县要养两百绿营,两百团练守城,不可能只靠官仓官库这么点存粮库银。

  “义仓约莫有三千五百六十五石存粮。”主簿回答说道。

  彭刚有了底,记住数额,准备天亮之后再去仓库。

  绿营死了二十六个,俘虏了一百二十个。

  团练杀了一百零二个,俘虏了三十三个。

  和情报上的两百绿营,两百团练对不上。

  绿营守备黄灿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明尚有很多绿营团练没有在驻地,散落在县城各处。

  虽然彭刚觉得这些绿营团练的漏网之鱼没有重新组织起来反扑的能力,可有备才能无患。

  彭刚下令严守县城四门,只许自己人进,不许县城里的人出去。

  审讯俘虏,要他们交代没在驻地的绿营团练的下落,尤其是守备黄灿的下落,并遣人连夜去捉拿残余的绿营团练。

  同时,彭刚让罗大纲派出为数不多的二十六名骑兵于县城周边警戒,如有官军援兵的踪迹,即刻上报。

  安排完这些,趁着天还没亮,彭刚写了一篇安民榜文,并让县丞、主簿、钱谷师爷抄写几份,用于多处张贴。

  天亮之前,陆续有绿营团练被缉拿进县衙,一身脂粉气味的守备黄灿也被陈承瑢在窑子里找到,揪到了县衙。

  “二嫂,船只是否已经准备妥当?”彭刚偏头看向邱二嫂询问道。

  武宣县城临黔江而建,从武宣县城到勒马、碧滩汛水路通畅,武宣县城的钱粮可以直接从县城外的南门码头、西门码头、北门码头三处码头装船,先运到勒马,再转运至碧滩汛。

  彭刚在碧滩汛有二十六艘小船,不过黔江的平在山江段江道蜿蜒曲折,水流又比较急,彭刚没能把自己的船拉到勒马。

  转运钱粮,还需仰赖艇军的船。

  “船只都已准备妥当,天亮后即可行船。”邱二嫂说道,“不到五千石粮食,你们来时乘坐的那些船已经足够运走这些粮食了。”

  一个县城的官仓和义仓只弄到不到四千七百五十石粮食,银子更是连一千两都没有。

  提前三个月准备,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这么点收获,邱二嫂感到有些气馁失望。

  “这可不够,还需多调派些船来。”彭刚说道,“这只是官仓和义仓的粮食,县城里武宣大户们的存粮比起官仓义仓只多不少。”

  这才哪到哪儿,不要说大户,正堂里这四位武宣县最有头有脸的官,还有武宣县胥吏的家还没查抄呢。

  官仓和义仓只是开胃前菜。

  “好,我这就派人前往勒马,让勒马的老少爷们,都把船拉到武宣县城。”邱二嫂点点头,对堂外的一个部下耳语交代了几句。

  “大舅,你这一年多在武宣县城不会光顾着卖炭了吧?”彭刚微笑着对萧国英说道。

  “和大伙说说武宣县城大户们的情况。”

  一年多前彭刚花钱在武宣城盘了间商铺开设炭行,并让萧国英来经营,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卖炭。

  卖炭只是萧国英的副业,搜集武宣的情报才是萧国英的主业。

  常平二字,出自汉代《盐铁论》中“常平仓”之制,即由政府储粮以平抑物价、救济荒年;

  到了明清,这一制度发展完善为常平仓+常平银的制度。性质接近现代的“救灾储备基金”。

  常平仓即备用储粮。

  常平银即备用银两。

  常平银一般由县丞或主簿管理,存于县银库,记账备案,需定期上报;

  若“仓空银尽”,则需上报府、道层级请拨银粮。

  原则上讲不得随便动用,动用需有县官(含)以上级别的官员批示或“监放条子”。

  不过这一制度到了嘉道年间早已名存实亡,常平银粮,银尽仓空,对不上账目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基层救灾剿匪的费用,基本上是靠“义仓”“社仓”“义银”这些由当地豪绅把持的所谓民间慈善性质的辅仓,赈济支付。

第105章 四大家族

  根据萧国英的介绍,武宣最大的大户是武宣黄家。

  黄家乃武宣县本土大族,其先祖于前明时期就迁入武宣,至道光年间已发展成为占田千顷,佃户数百的豪强。

  其家族成员多通过捐纳获得监生、贡生头衔,把控地方团练武装。

  黄家的财富来源以田租为主,兼营桂皮、桐油贸易,并在黔江沿岸霸占有多处码头,以此操控武宣粮价获利。

  连半民半匪的邱二嫂都要给黄家上贡,是名副其实的武宣黄老爷。

  粗略估计黄家有粮食七八千石,其中黄家在县城粮铺的存粮有四千石上下,剩下的则藏于东乡的黄家土堡之中。

  其次是祖籍广东的陈家,比之黄家,陈家只能算是新贵。

  陈家嘉庆年间经营西江盐运发家,道光初年垄断武宣县盐引,与梧州粤商关系密切。

  陈家的主业是开设当铺、钱庄,放高利贷。

  武宣坊间流传陈家库银“可铺满三里官道”的说法虽然夸张,但武宣盐课,半入陈门却系实情。

  陈家地少钱多,并且产业都在县城附近,对彭刚而言是极大的利好消息。

  第三家为壮族土司韦氏后裔,虽清廷改土归流后韦家势力受到削弱,但仍控制县内山区大片土地,与瑶族头人联姻,形成地方武装势力。

  韦家掌控武宣山林资源(木材、药材),雇佣“狼兵”组建护卫商队,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协助官府镇压瑶民起义,获赏五品顶戴。

  韦家在县城只有一间药铺还算值钱,其他的财产都在山里,彭刚吃不了多少韦家的财产。

  最后是刘家,刘氏以科举入仕。

  道光年间家族中出过两任知府、三名知县,这在整个广西都极为罕见。

  不过刘家的田产很分散主要田产在桂平、武宣的田反而比较少。

  道光二十八年的浔江水灾,刘家一口气就兼并了浔江沿岸一千八百多亩的上等水田。

  刘家就住在县城文庙旁的官塘巷。

  武宣县城里最气派的五进徽派建筑,照壁刻“诗礼传家”的豪宅就是刘家的宅邸。

  刘家后院甚至还有暗道能直通县衙。

  彭刚攻入城内时,刘家以为县衙更安全,举家由暗道进入县衙,被邱二嫂所部的艇军当成刘作肃的家眷给控制了起来,连去刘宅抓他们的功夫都省了。

  方才审讯的时候才得知他们是武宣本地的刘家人,并不是刘作肃一家。

  黄、陈、韦、刘四家占据不同的生态位,靠垄断武宣二三十万百姓的民生成为一方豪强巨富。

  只要想在武宣生活营商之人,皆不得不仰武宣四大家族之鼻息。

  了解完武宣豪族大户的情况,彭刚于县衙公堂对武宣的四大家族进行了宣判:“黄、陈、韦、刘四家平素作恶多端,为富不仁,经公审后,四家财产钱粮尽数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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