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叔,两堆炭烧得如何了?”彭刚询问韦守山道。
韦守山挖开一处土,拨出几块炭细细查看了炭的气量和色泽后说道:“幸不负东家所望,烧成了,东家要现在装筐背出山去卖?眼下竹炭和杂炭可卖不上好价。”
“你来时碧滩汛的竹炭和杂炭是什么价?”彭刚问道。
“碧滩汛的炭价不高,三文半一斤,若是能拉到江口圩去卖,少说能卖到五文钱一斤。”韦守山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询问彭刚道。
“东家是否已经入了浔州府的商会?”
“不曾,这里头有什么讲究吗?”彭刚如实回道,“我初入此行,这一行的门道还不慎了解,还望守山叔不吝赐教。”
向丘古三租山场的时候,丘古三有向彭刚提了一嘴炭行行会的事情。不过彭刚还没有机会深入了解当地的商会。
“平在山、紫荆山一带的山场,想把炭卖到江口圩要加入本地的商会,否则江口圩没人敢买东家的炭,哪怕东家的价给得很低。”
零零散散,偷偷摸摸地卖一筐两筐的炭,商会那边自然很难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懒得计较。
不过彭刚要卖的是一个小型烧炭场烧出的炭,出货量比较大,想瞒过当地商会私下兜售是不可能的。
“商会那边要抽分吧?”彭刚问道。
“抽分倒是其次,一般是十抽一,关键是浔州府的炭价是商会定的,没人敢坏规矩。”韦守山叹声道。
“如果东家想在江口圩卖炭的话,没有门路也很难直接把炭卖到染坊里。”
“为何?”彭刚不解道,“难不成想在江口圩卖炭还要经过中间商?”
“中间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们这种自个儿开的小烧炭场,烧出的炭一般是卖到江口圩的牙行手里,牙行给的价,只有商会的八成上下。”韦守山微微点点头说道。
“江口圩的牙行为大湟江巡检王基和巡检司的税吏所把持,东家想绕过他们卖炭,几无可能。”
彭刚听完感到无比窒息,他都落魄成一个穷的叮当响的臭烧炭佬了,还有这么多吸血鬼趴在他这副干枯的躯壳上狠狠吸血。
他心算了一番,经过炭行行会和江口圩牙行的双重盘剥,原本能卖五文一斤的炭,最后到手只剩下3.6文一斤。
这他娘的还不如直接卖给碧滩汛的小染坊呢!
只可惜碧滩汛的小染坊太小了,吃不下一个小型烧炭场出的炭。
况且以碧滩汛汛守陈兴旺的那副嘴脸,一旦知道他的炭卖不到江口圩,必然会压价。
万恶的旧社会啊。
彭刚现在还不用给丘古三交六成的山租,如果算上六成的山租,那可真的是要借高利贷给丘古三打工。
第35章 首次开张
“守山叔,这两堆炭你估摸着有多少斤?”彭刚指着跟前的两堆炭问道。
术业有专攻,机械和金融、财政方面的问题彭刚多少还懂点,可他没正儿八经地烧过炭,还做不到通过炭堆的体积推算出炭的重量。
“要扒开土才知道。”韦守山已经多年没有烧炭,他不敢托大,言语比较保守,信心也不是很足。
彭刚喊来五个一组的少年把盖在炭堆上的红壤扒开。
一组的五个少年在陆勤的带领下去库房领了两把铲子和三把锄头将覆盖在炭堆上用于隔绝空气的土迅速扒拉开,露出内里余温尚存的黑炭。
扒土时飘飞而起的烟尘呛得他们咳嗽连连,熏得他们双眼流泪。
“竹炭估摸着能有一千两百斤上下,杂炭约莫能有一千六百斤上下。”韦守山根据以往的经验估算出两堆炭的重量。
彭刚心算了一番出炭率,一千两百斤竹炭是用五千四百斤陈年老毛竹和慈竹、桂竹烧出来的,出炭率大约在22%。
一千六百斤杂炭是用五千三百斤杂木烧制而成的,出炭率大约为30%。
彭刚只打算在红莲坪烧三年的炭,三年的时间,就算他现在一边伐木,一边补苗,树木也不可能在三年的时间成材。
红莲坪的木头基本上就是烧一棵少一棵,因此对于木料、竹料的出炭率,彭刚非常在意。
“守山叔,竹炭和杂炭接着再烧两堆。一组的这些小子交给你使唤,由你带着他们挖垒两个窑炉,往后咱们用窑炉烧炭。”彭刚对韦守山交代了几句。
堆烧出炭率低,且烧制温度不容易把控,只能用于过渡,长期烧炭还是要垒窑炉烧才能提高出炭率,稳定出好炭。
韦守山应承了一声,便领着一组的那些小子干活去了。
“大舅,韦炉头的这个出炭率算高吗?”彭刚询问凑到炭堆旁的萧国英道。
他不知道其他烧炭场,其他炉头的出炭率,无从得知韦守山的这个出炭率是高是低。
“虽说技艺有所生疏,不如从前,不过韦炉头的出炭率还是要比寻常的炉头高出一截。”
萧国英以前和韦守山在同一个烧炭厂搭伙做过工,他对韦守山的能力,还是有所了解的。
“挖坑堆烧不是他这等炉头所擅长的,韦炉头更擅长窑烧。”
萧国英的言下之意便是韦守山的潜力还没有被完全开发出来,出炭率还有比较大的提升空间。
韦守山已经十年没有烧炭,刚开始烧的炭出炭率稍微低一些,彭刚还是能够接受的,他并非吹毛求疵的苛责之人。
“韦炉头可会烧白炭和岗炭?”彭刚问道。
白炭和岗炭为高级炭,根据行情每斤能卖到十文甚至更高,利润比竹炭和杂炭高得多。
烧炭利薄,彭刚日后想养更多人,想让更多人半脱产进行军事训练和基础的文化教育,只有烧出更多利润更高的好炭,赚更多的钱,才能将更多人从繁重的生产劳动中解放出来。
红莲坪是原始山林,有不少高大成材的硬木,具备烧制白炭和岗炭的条件。
当然,前提是炉头的技术要过关。
“韦炉头十年前可是紫荆山一带最抢手的炉头,焉能不会烧制白炭和岗炭?
三外甥,只是这么多炭你打算怎么卖?你还没入行会,这些炭是没办法在江口圩卖的。”
萧国英最担心的问题倒不是红莲坪山场烧不出好炭,红莲坪林密树高,又有韦守山这样的好炉头,除了运输方面费点劲,其余各项禀赋都很不错。
他更担心的是炭的运输和销售问题。
以他们现在的人手,想把几千斤的炭拉到八九十里外的江口圩售卖并非易事。
“先卖给上垌塘的那些塘兵吧,我曾许他们以江口圩六成的炭价把炭卖给他们。”彭刚喊来正在收拾家伙什准备回上垌塘的侯继用等人。
红莲坪给的工价高,饭虽然吃的还是粗粮,可胜在管饱。
彭刚除了对工作要求严苛之外,不会绞尽脑汁想法子克扣他们的口粮,也不会因他们多吃几口粮就嘴碎,这在他们看来已经是非常厚道难得的好雇主。
想到就要离开红莲坪,没了继续给彭刚打短工的机会,这些上垌塘的塘兵和他们的家属们还有些不舍,念叨着要是彭刚能经常雇他们就好了,哪怕是工价开得再低一些也能接受。
“找我何事?”侯继用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回上垌塘向谢斌复命。
“侯总爷,这两堆杂炭统共有两千八百斤左右,我方才问了韦炉头,这批炭在江口圩能卖到五文钱一斤。”彭刚指着两堆乌黑发亮,冒着淡淡青烟的炭说道。
“按照我和谢把总之间的约定,我按江口圩炭价的六成,也就是三文钱一斤卖给你们可好?”
“好!”侯继用兴奋地搓着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两千八百斤竹炭和杂炭,你都卖给我们?”
“侯总爷,你好歹给我打了一个月工,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我难不成还会诓你?”彭刚笑道。
“我这就让哥几个凑钱买炭。”侯继用生怕彭刚反悔,赶紧让塘兵们凑钱买炭。
上垌塘的这些塘兵和他们的家属刚刚从彭刚这里领了工资,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两吊制钱,很快凑了八千四百文铜钱,合银的话就是四两二钱,包下了这两堆炭。
这些钱在他们手里还没捂热乎就回到了彭刚手里,彭刚相当于用炭雇他们干活。
“以后叫我侯大哥就行,一口一个总爷,怪生分的。”侯继用提着一箩筐铜钱放到彭刚跟前。
“一共是八千四百文的制钱,你看看数对不对。”
想着以后他能从彭刚的山场低价进炭,多了一条挣钱的路子,侯继用看向彭刚的目光都热切了起来,主动和彭刚套近乎。
“侯大哥和上垌塘的兄弟我信得过。”彭刚没有一枚枚地清点,只是让彭毅把这框钱拿到秤上去称一称。
交易达成,侯继用和他的人问彭刚借了背篓,一人背了一筐百斤出头重的炭返回上垌塘,背不走的炭约定明天再来背。
辛辛苦苦埋头苦干一个月,彭刚的这个烧炭场总算是开张有进项了,尽管这笔进项不是很多,换成口粮仅仅只够整个红莲坪的人吃十天左右。
第36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
红莲坪山场的后生仔们仍旧穿着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破烂乌衣。
所着衣裤皆褴褛不堪,遍布虱虫污垢,恶臭难闻。
如果穿着这一身入住新屋,只怕新屋没几天就要变成蚊虫细菌的培养皿,迟早染上痢疾。
这个时代衣服基本上都是自己购买布匹找裁缝制作,少有成衣可买。趁着山场的屋舍还在等待土墙干燥,床铺还没做好的间隙,彭刚前往碧滩汛半赊半买,从陈兴旺那里弄来了三十匹粗劣土布。
广西粮价居高不下,土布由于开埠以来受到洋布的冲击价格一降再降,彭刚所买的这些土布每匹的单价只有三钱银子出头。
当然,这对彭刚这种烧炭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烧炭行业是当地土布产业链中的一环,土布卖不上好价,染坊为节约成本,收购木炭的价格自然也会往下压。
红莲坪上的成年女眷只有彭刚的大舅娘、小舅娘以及韦守山的妻子赵氏,他们都会女红。
彭刚将布匹交给她们,请她们按照山场少年们的身材,先给每人裁剪一件短褂,一条裤子,一条床单,一床被子。
得知彭刚要给他们做新衣服,少年们喜极而泣,激动不已。
他们中的多数人出身于赤贫之家,一家都难以凑齐一套能够出门的衣服。
至于新衣,那更是想都别想。
条件好的,能分到兄长父亲甚至是爷爷、曾祖父一辈传下来的旧衣。
条件差点的,能有一块蔽体遮羞的布就不错了。
后生仔们乌泱泱地围拢到替她们量体的赵氏和彭刚大舅娘刘四娘身边,叽叽喳喳地互相分享着喜悦。
“东家要给咱们做新衣!”
“还有被褥!”
“我爹娘都没给我做过新衣哩。”
“这有啥,我连我爹娘的面都没见过。”
“我都不知道我爹娘是谁呢。”
这些后生仔们够丧的,好端端地一件喜事,愣是变成了比惨大会。
“排队!排队的规矩都忘了吗?!”彭刚对着乱哄哄的人群吼道。
“陆勤!陈淼!你们的组长是怎么当的?!”
彭刚有教过他们凡事要排队的规矩,但彭刚前段时间忙于山场规划,屋舍建造,夯筑土墙,时间和精力十分有限,因此对这些后生仔们疏于监督管教。
这些后生仔们也鸡贼的很,吃早餐和晚餐的时候,彭刚在他们附近盯着,还能勉勉强强地排队领饭。
彭刚一旦不在,马上又原形毕露,各行其事。连组长都难以约束他们,尤其是二组。
彭刚对此有心理准备。
若是一条命令下去,这些后生仔能奉之如金科玉条,按部就班地执行遵守,那才是咄咄怪事。
能做到这一点的是机器,不是人。
再者,哪怕是机器也要定期检修保养才能正常运转。
这些后生仔八九成都有过要饭乞讨的经历,如果他们有排队的习惯,早就饿死了。
不遗余力地争抢极为有限的生存物资,才是他们的求生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