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手底下那些黔兵、苗兵走山路如履平地,健步如飞,追杀清军正欢,我们使尽全力也没能追上劝他们回来,这些瘪犊子跑得太快了,只有彭团副手底下的两三百号人能勉强追上李瑞他们那些辅兵。”陆勤喘着气说道。
“李瑞这厮不会借此机会叛逃回清营吧?”黄秉弦心下一惊,道。
“不会,李瑞想回清营,他麾下的黔兵、苗兵也不会跟着他回清营,绿营苗兵的待遇,连汉兵都不如呢。再说,还有彭团副跟着呢。”陆勤忙解释说道。
“李瑞单纯是在战俘营里憋太久,追杀清军杀上头了,一团所毙俘的一百三十二名张国梁所部清军,至少有半数是李瑞带人追杀的。”
“穷寇莫追,派传令兵追上他们,让他们回来!”彭刚阴沉着脸说道。
果如陆勤所料,彭勇和李瑞单纯是杀上头了,一口气追杀张嘉祥所部清军到永兴县城。
驻守永兴县城的秦定三、和春瞅见彭勇和李瑞来势汹汹,又从张国梁口中得知福兴所部四千高州镇营勇轻敌冒进,恐怕凶多吉少,已为左军所歼。
秦定三、和春以为左军要南下郴州,吓得连夜带着四五千兵马跟着张国梁南逃郴州州城。
彭勇和李瑞甚至得以仅用七八百兵力,就攻占了永兴县城,收拢有意投效左军的当地小乡绅和百姓,带着沿途毙俘的一百二十八名清军从容北返。
坐镇郴州的徐广缙数日未曾收到福兴的消息,心知福兴已经凶多吉少。
虽说徐广缙清楚秦定三、和春、张国梁等人将左军描绘得跟天兵天将似的,是为他们的不战而退找借口。
为保全余下的广东营勇,徐广缙还是带兵撤到了郴州城以南,湘粤交界处的宜章。
与此同时,负责堵御周天爵、向荣所部清军的冯云山、曾水源所部的南、西二殿兵马亦在永、衡二州交界处的归阳击溃清军,毙俘一千五百余人。
在送了些炮灰后,为保全主力兵马,周天爵、向荣慌忙引兵撤回零陵。
向荣是军事嗅觉较为敏锐之人。
尽管冯云山、曾水源所部的南、西二殿太平军,在归阳击溃了周天爵、向荣所部清军。
但由于南、西二殿吸纳了不少新兵,较之桂林、全州战役期间,战力有所下滑。二殿伤亡也不小。
向荣为之捶胸顿足,感到惋惜不已。
感慨要是全盛时期的楚军、镇筸兵,有希望在归阳一战中勉强取胜。
为此,向荣急令湘西乾州厅屯弁出身的邓绍良带着银钱去尚武之风甚重的湘西地区征募些镇筸兵来。
他要亲自调教新兵,待成军后一血屡战屡败之耻。
永、郴二路清军相继溃败,不敢继续北上窥伺衡阳、长沙。
杨秀清得以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带领东殿兵马,以及林凤祥、李开芳所部的西殿大部分兵马围攻长沙城。
彭刚得胜后亦回师衡阳,整军准备进入长沙府。
太平军主力相继北上,打通湘江航道,直趋长沙城。
自萧朝贵战死,西殿人马撤出长沙城后,长沙城再度告急。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韦昌辉、石达开率领的辅、翼二殿太平军偏师,亦顺资江而下,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轻松进入洞庭湖,泛舟于洞庭湖上,顺手击溃了从水路驰援长沙的两千湖北兵勇。
当然,所谓的偏师,是相对太平军而言。
在清军眼里,韦昌辉、石达开的这支人马可是有两三万人,能轻易歼灭湖北营勇两千精锐的正军劲旅。
湖北巡抚常大淳闻之骇然失色,认为进入洞庭湖的这支长毛才是主力,急忙将要调到长沙的剩下四千鄂军营勇从岳州府府城巴陵收回武昌。
八百里加急驰奏京师,告之咸丰岳州危机,武昌难保。
同时致信赛尚阿,恳请赛尚阿把此前从湖北调拨走的湖北营勇调回湖北,以保住岳州,拱卫长江重镇武昌。
第248章 气蒸云梦泽
湘南地区永州、郴州两地两路清军北上进兵受挫,损兵折将。
赛尚阿试图集结粤桂两省兵马会剿粤西教匪的战略计划就此破产。
湖南巡抚衙门内的赛尚阿本就郁闷至极。
岂料葫芦还没按下,瓢又浮起。
湘北糜烂的消息如雪片般飞入长沙。
益阳、沅江相继失守,湘江入湖口的湘阴又岌岌可危。
为保长沙,赛尚阿和骆秉章集结重兵于长沙。
湘阴县的防务相当之薄弱,仅有制军数十,乡勇四五百驻守。
恐怕用不了几天,湘阴失守的消息便会呈送至赛尚阿的案牍前。
粤西教匪进入洞庭湖,湖南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了粤西教匪的手上。
赛尚阿和骆秉章等人的底牌,亦可以说是最后的遮羞布,仅剩下长沙城。
阅毕湖北巡抚常大淳要求调还湖北营勇的来信,赛尚阿并未予以回复。
尽管赛尚阿知道他这么做,常大淳必然会联合湖北的官绅参他,可他并不在乎。
虽说经过两百多年的驯化,满清的各族臣工在皇帝面前与狗无异。
可狗也有血统高低贵贱,得宠和不得宠之分。
满狗和蒙古狗天生要比汉狗更容易得到皇帝的信任。
作为军机大臣出身的赛尚阿,便是当下最得咸丰宠信,血统高贵的蒙古狗。
林则徐、李星沅担任钦差出剿粤西教匪,处处受掣肘,连兵饷都要费尽心力去协筹。
而他赛尚阿出任钦差,要兵随便调,要钱粮给钱粮,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要咸丰对他赛尚阿的宠信还在,常大淳参得再凶,再有理,也奈何他赛尚阿不得。
“骆抚台,常大淳说进入洞庭湖的粤西教匪才是教匪主力,让咱们把长沙城的湖北营勇调回湖北去,骆抚台以为如何?”赛尚阿将常大淳送来的信递给骆秉章。
他相信只要骆秉章脑子没出问题,必然会站在他这一边。
毕竟粤西教匪兵临长沙城下,他和骆秉章现在是一根绳子上蚂蚱。
“无稽之谈。”
不出意料,看完信,骆秉章当即对赛尚阿说道。
“衡州府的粤西教匪新败周抚台、向提台、徐制台他们,长沙府的粤西教匪一路摧枯拉朽,直逼长沙城下,怎么可能是偏师?不过”
自道光朝以来,湖南官场的官员逐渐崭露头角。
刚刚接任湖北巡抚不久的常大淳也是湖南人,准确的说是湖南衡州府衡阳人。
只可惜衡州府已经被短毛占了两个多月,常家作为衡州府的顶级大户,自然是短毛重点查抄钱粮的对象。
常家藏书很多,听说这次短毛查抄衡州府大户,常家不仅钱粮被短毛查抄了,连藏书都原封不动地落入短毛之手。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想必常大淳是知道的。
如果衡州府还在官军之手,常大淳要求调回湖北营勇的态度应当不会如此强烈。
比之常大淳要求调回湖北营勇,眼下骆秉章更担心另一个问题。
那便是距离洞庭湖很近的常德府府城武陵。甚至是干脆就在洞庭湖边上岳州府府城巴陵。
“不过什么?堂内无外人,骆抚台但说无妨。”赛尚阿示意骆秉章继续说下去。
“常德府、岳州府乃湖南赋税重地,岳州府府城巴陵内,囤积的军需不少。”骆秉章忧心忡忡地说道。
“粤西教匪乃阖家从军,此番又于湘南裹挟了大量难民,每日所费粮秣油盐不是个小数目。围困长沙城的粤西教匪,一旦粮尽,必定前往他处就食,可要是让粤西教匪得了常德府和岳州府的钱粮,后果不堪设想。”
长沙作为湖南省垣,仓廪本就是全省最为实足的,最近一两个月来,他和赛尚阿又从外地调拨了二十多万石军粮,耗得过只得了湘南地区钱粮的教匪军。
可教匪一旦拿下常德府和岳州府,情况就很难说了。
骆秉章所说的,正是赛尚阿最为担心的问题。
永、衡二战已经说明教匪军是有能力打下府城,尤其是守备力量较为薄弱的府城。
湘南、湘北局势糜烂,赛尚阿只是恼火,未方寸大乱。是兵多粮足的长沙城给他的底气。
可长沙的存粮再多,也总有吃光耗尽的一天。
焦躁不安的赛尚阿起身来回踱步好几圈,苦苦思索良久,终于有了主意:“令常德、岳州二府的知府多募乡勇,襄助绿营守城。
洞庭湖教匪偏师所得的粮秣再多,只要咱们断了教匪的粮道,长沙和衡州的教匪也吃不到常德和岳州的粮食。
湖南粮道,以湘江水道最为重要。加强橘子洲的守卫,扼守住湘江水道,切断两支教匪的联系。”
赛尚阿曾以铁索拦江。
不过湘潭、回龙塘、暮云市的湘江防线由于守军不济,已经被杨秀清的东殿兵马给破了。
目前仅存长沙城西面湘江江心的橘子洲湘江防线由于紧临长沙城,派驻的兵力多。
这几天杨秀清、林凤祥、李开芳等人的重心又在攻打长沙城上,无暇分兵攻打橘子洲。
橘子洲的湘江防线暂时无虞。
庭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五月底的湖面在烈日下泛起点点银光,如碎玉般粼粼闪耀。
辅、翼二殿自益阳、沅江两地得了大量舟船,吸纳了当地渔民水匪加入辅、翼二殿。
两殿的水营规模得以扩大。
此时的八百里洞庭湖之上,舟船千帆竞发,蔚为壮观。
石达开与韦昌辉并立船头,浪涛拍击着桐油浸透的船板,溅起的水沫沾湿了他们杏黄色战袍的下摆。
两人披发负手,望着前方如海般辽阔的湖面,只觉胸中豪情勃发。
他们皆生长于岭南的穷山僻岭之间,自幼走山越岭,未尝见过如此浩瀚水域,今日泛舟湖上,见天地之广,心意之远,不禁默然动容。
“五哥,这洞庭湖果真不愧八百里洞庭之名,水天相接,看着真像海啊。”石达开凝望远方,感慨洞庭湖之广阔无垠。
韦昌辉点点头说道:“我们兄弟自金田团营令举旗起义,一路血战至此,未曾想有朝一日能率万众舟行洞庭,这是当初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石达开笑了笑,目光转向身侧江面,只见辅翼二殿舟舰列队有序,篷布高张,兵卒腰佩刀矛,手持火铳,肃立于舟上。周围粮船、辎重船缓缓随行,船队长达数里,蔚为壮观。
“昔日楚人悲秋于此,今我天军浩荡江湖,岂不快哉?”韦昌辉心潮澎湃地说道。
“从广西、广东追上来的两路清妖,已为三哥、七弟所败,形势大好,妖廷已是虚幌残灯。”
石达开转过身,偏头看向韦昌辉:“秦日纲已发兵攻打湘阴县城,清妖兵勇多在长沙,其他地方守卫空虚,湘阴县城不日可下。
自离了宝庆府府城邵阳,我们两殿人马已多日未得大城整军,洞庭湖畔的大城颇多,五哥可有钟意的城池?”
益阳、沅江已下。
派遣石镇仑去湘阴白水洞寻彭刚要他寻的左、郭两户人家。
让秦日纲发兵攻打湘阴县城。
辅、翼二殿人马不仅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完成了杨秀清当初在衡阳城杨秀清交给他们的任务。
连彭刚交代给石达开的私事,石达开也已经完成了。
辅、翼两殿合计两三万人大军,总不可能蜗居于益阳、沅江、湘阴三座小县城。
现在摆在石达开、韦昌辉二人面前的选择有两条,一是沿湘江南下,同杨秀清的主力会师合力攻打长沙。
二则是利用洞庭湖附近的清军尚未完成部署,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攻占洞庭湖周围的府城,静观其变,为太平天国多争取一个选项。
当然,也可说是做好打不下长沙城的最坏打算,提前布置好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