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202节

  福兴身为得宠满人总兵,骄横惯了,平素身边又围绕一群溜须拍马的阿谀奉承之辈,早养成了桀骜自傲的性格。

  见这座曾为太平军栖身之所的上堡市竟然无一兵一卒死守到底,心中顿生轻蔑之情。

  “哈哈哈,粤西教匪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福兴拍马而前,睥睨四顾,但见街巷间仍遗有铁锅、帐幕、柴草,连几袋粗糠米、些许劣质火药也未带走,甚至还有些刀枪遗落。

  鼻中哼声未歇,又得意扬声道:“本镇还未出刀,粤西教匪便丢盔弃甲,这也配称悍匪?今日本镇若不将他们一举歼灭,岂不辱了朝廷天威?”

  随行的广西绿营都司张国梁却神色凝重,低头打量地面脚印与遗物。

  张国梁在广西征战一年余,对太平军诡谲难测、出奇不意的战术颇有体悟。

  见此情形,眉头蹙得更深。

  非独张国梁,张国梁麾下的心腹爱将千总冯子材查探了左军后撤时留下的火堆,又仔细观察左军营地,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冯子材的经历和张国梁差不多,于道光三十年(1850年)在广西博白聚众反清,后受知县游长龄招抚,被改编入勇营,随广西提督向荣追剿太平军。

  清军授予受抚匪首的安排基本上是按闹分配,动静闹腾的越大,给予的官职就越高。

  冯子材闹出的动静没张国梁那么大,受抚之初只得了个把总。

  张国梁投了向荣后,很快相中了经历相似的冯子材,将冯子材纳入麾下。

  桂林的战事结束不久,又挟功为冯子材向向荣讨要了个千总的实缺。

  查探毕左军遗留下来的营地,冯子材向张国梁说出了他的想法:“都戎,教匪遗留下来的灰烬尚温,足见教匪撤得匆忙,但教匪的营地又较为齐整,这股教匪不似高总戎所言之乌合之众……卑职以为,这不像是仓皇而退,更似教匪有意为之,故意示弱,诱使我军深入.”

  冯子材所言正是张国梁所担心的,迟疑纠结片刻,张国梁追上福兴,仰头向福兴拱手说道:“镇台大人,粤西教匪极为狡猾,卑职以为,教匪极有可能诱我军深入,耒水附近多丘壑林地,极易设伏。望镇台大人谨慎为上,勿轻进为妙。”

  福兴正解下水囊饮水,闻言顿时怒笑:“张国梁,你是中了教匪的吓魂阵么?不过几口锅、一点破粮,便能叫你胡思乱想?你莫不是怯战,才编出这等说辞?”

  张国梁面不改色:“卑职不敢。只是此地数日前尚为贼军据地,如今弃城不守,实在反常。教匪向来狡诈,不可不防。”

  福兴轻蔑一笑,道:“本镇从戎十年,从未怕过贼匪。不似你们汉人,向来庸懦,见血便怯。本镇不信邪!若贼有胆伏我,那才是他们自寻死路!

  教匪本镇也不是没剿过,去岁初广东信宜大寮的凌十八也是教匪,还不是让本镇抬手给剿灭了?凌十八的脑袋,还是本镇亲自割下来的。”

  徐广缙迫于压力率广东清军主力进驻韶州府之前,为交好广州将军穆特恩,将剿灭凌十八的功劳的让给了福兴。

  凌十八所部上帝会人马确实是福兴剿的。

  只是徐广缙自太平军起事以来就集结广东清军主力逮着凌十八薅,及至福兴率高州镇营勇出剿凌十八所部上帝会人马,凌十八的这支反清武装只剩下了最后半口气吊着,遂较为轻松地剿灭了凌十八所部上帝会人马。

  剿灭凌十八所部上帝会人马,便是福兴最引以为傲的战绩,时常拿出来夸耀。

  殊不知这泼天的功劳是徐广缙出于维护广东官场的团结,故意送给他福兴的。

  由于凌十八也是上帝会的人马,清廷官方的奏报中亦将凌十八所部人马称之为教匪。

  福兴遂把其他上帝会人马同凌十八所部等而视之。

  入湘以来又轻松“收复”失地,更加助长了福兴的嚣张气焰。

  认为粤西教匪不过如此,此前粤西教匪连战连捷,那是因为粤西教匪没碰上他这位巴图鲁。

  完全忽略了凌十八所部的上帝会武装连团营令都没参加过。

  战力和太平军正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张国梁张口欲言,终究还是又咽了下去。

  他眼中划过一丝愠色,不再同福兴白费口舌,最终转身回马,集合了麾下的千总把总,对他们交代说道:“我们今番面对的是短毛,短毛要比长毛厉害,不可小觑,上了战场都机灵些。”

  张国梁的班底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仅手底下有比寻常绿营军官更能打的红棍和双红花棍,甚至还有天地会的白纸扇充当幕僚军师。

  尽管张国梁已经升到了绿营都司,手底下管着千把号人。

  但他麾下正儿八经能吃皇粮领饷的兵额只有三百,手底下的千总把总,半数以上都还是外委千把总。说是绿营,其实倒更像是自筹粮饷的团练。

  张国梁愿意跟着福兴一同冒险杀到耒阳县境内,无非是为了筹粮饷,可为了筹粮饷把兄弟们的命搭上,张国梁觉得很不值当。

  听了张国梁的嘱咐,张国梁麾下的千把总们纷纷点头,牢记于心。

  与此同时,福兴进驻了左军旧营,自坐中军帐内,还命人炖鸡煮酒,大嚼欢饮。

  期间得报短毛仍旧在继续北退,中途遗落军资甚多,福兴更是狂笑不止,道:“教匪闻知本镇威名,已吓破了胆。明日我亲率大军追剿,叫他们见识何为八旗虎将!”

  于上堡市暂歇,酒足饭饱后的福兴率领高州营勇继续“追击”左军“溃兵”,一口气追击了六十余里地,追击到了耒阳县县城西南七里之外的灶头市,并于灶头市驻扎。

  耒阳县城衙署内,获悉居然有清军这么勇,胆敢直接一口气追到灶头市,进军速度要比左军预估的还快。

  彭刚颇为吃惊:“这是哪一部的清军?这么胆肥?如此冒进,不像是徐广缙的作风。”

  “未见总督仪仗,不是徐广缙的直属兵马。”汇总了敌军情报的二团长陆勤向彭刚汇报说道。

  “据前线将士回报,这清军打的是高州镇的旗号,高州镇清军身后,还远远跟着一支打着常胜营的旗号的清军。”

  “清军中还是有聪明人的,常胜营是张国梁的兵马,两支清军相隔多远?”彭刚转身凝视着墙上的湖南分省舆图,问道。

  和张国梁所部清军交手过的冯云山、胡以晃、韦昌辉、韦志俊、石达开、石祥祯等南殿、辅殿、翼殿王将向北殿分享过张国梁所部的清军的信息。

  故而彭刚知道常胜营是张国梁的队伍。

  “隔着二十多里地呢,张国梁这厮狡猾的很,每隔一里,遣两三名哨骑警戒。”陆勤回复说道。

  “张国梁估摸着是不会进灶头市了。”彭刚沉思片刻,说道。

  “能吃下这支高州镇的营勇也不错,张国梁的那千把号人,由一团负责追歼灭,能杀多少杀多少,扎紧口袋围歼清军的高州镇营勇吧。”

  徐广缙没亲率广东营勇进入耒阳地界多少让彭刚感到有点失望。

  可想到有近四千广东高州镇营勇进入左军在灶头市布设的包围圈,能一口吃下近四千清军,也算没白来一趟,能让湖南新兵有实战锻炼的机会,心情好了不少。

第247章 湘北糜烂

  灶头市地处耒水之畔的低洼之地,三面环山,东南背耒水。

  乃兵家所言之背水死地。

  福兴这个狂傲自大的草包和麾下贪婪的高州营勇浑然不觉已经进入了绝境。

  四千高州营勇争先恐后地鱼贯进入灶头市。

  进入灶头市的高州营勇望着灶头市内琳琅满目的金银、粮秣、布疋,如宝山在前。

  无不欢呼雀跃,纷纷弃队列而上,争抢货物,或扛布匹于肩,或藏银饼入怀,或大嚼袋中干粮,或撇了军械抓鸡追鸭,甚至有清军为了财货大打出手,好不热闹。

  连福兴麾下的不少镇标亲兵都加入了的劫掠的队伍之中。

  正当此时,埋伏于灶头市周遭上谢冢、胡家堰、南岭村、柴岭、万人亭附近的一万三千左军将士收到彭刚的命令后。

  各团各营有条不紊地向灶头市聚拢。

  待抵近灶头市,灶头市三面唢呐齐鸣,战鼓雷动,一万三千余名左军将士如群鹰扑兔,奔袭灶头市。

  一时间,灶头市杀声四起,早已磨刀霍霍的左军将士三面杀入灶头市。

  灶头市内的清军措手不及,多数清军尚在争抢粮械,突闻四面号角,一时心神大乱,混乱之下,有兵跌入沟渠,有兵仓皇拔刀,有兵抱金不舍,有兵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钻入民宅藏身。

  灶头市内街巷狭窄,清军步卒分散,又未及结阵。

  很快便被杀入灶头市内的左军将士杀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获得表现的机会的常胜骁勇异常,麾下四百原川军、黔军劲卒作战亦是十分积极。

  手持刀盾,列阵封堵住街巷,寸寸推进。

  清军仓皇应战,无号无节,无头苍蝇似的奔突乱撞,反成阻碍,自相踩踏。

  福兴试图聚拢数百清军结阵于市集中心负隅顽抗,麾下千把总正左右呼喝着结阵,却被一路顺利推进的常胜所部四百左军辅兵自侧翼切入。

  常胜麾下的四百原川军、黔军劲卒本就是南方绿营中的数一数二的近战好手,福兴麾下的高州镇土鸡瓦狗近战哪里是这些悍卒的对手?

  顷刻即被击溃大半,仅存百余亲兵围拢福兴左右。

  常胜目光如炬,见这支清军中有总兵旗,旗下的骑着高头大马的福兴衣甲鲜亮,周围上百兵卒队列尚整,在乱军之中尤为显眼。

  他心知此人必是高州镇总兵,当即招呼麾下四百川、黔悍卒杀了上去:“清军主将在此!擒贼擒王!”

  常胜麾下的川、黔悍卒闻言士气大振,冲势如洪,犹如狂涛扑岸,手持刀盾,呐喊着杀向敌方总兵。

  福兴身边的亲兵哪抵挡的住来势汹汹的常胜所部左军。

  仅仅两轮冲击,福兴的亲兵已被砍死砍伤近三成,余者皆力竭心惊,纷纷弃械而逃。

  常胜一跃向前,手起刀落,斩落福兴身侧亲随二人,一把抓住福兴的辫子,将福兴连人带盔拖下马背。

  福兴惊惧交加,刀落盔飞,只觉裆下一暖,不敢反抗,任由常胜捆绑。

  此时清军残部早已军心崩散,或弃械投降,或逃入巷陌间被左军逐一剿灭。

  还没两个时辰,清军四千高州镇营勇即全军覆没,少部分被杀,大部分被俘。

  虽说自衡阳改编以来,左军新兵近半,整体战力不如从前。

  但清军这支高州镇营勇实在费拉不堪,左军还是比较轻松地获得了胜利。

  无多时,常胜便将满身狼藉,胯下湿漉漉一片高州镇总兵福兴擒献于彭刚面前。

  福兴刚刚被押解到耒阳县衙正堂,一股恶臭难闻的污秽之气便直冲鼻端。

  几名负责押解福兴的左军兵卒不由得皱眉退开一步,露出嫌恶之色。

  双手被反绑的福兴急忙跪在彭刚的面前,膝盖重重磕地,撅着屁股磕头如捣蒜。

  “王爷饶命!奴才一时愚昧,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愿降天国!恳求王爷开天恩,念奴才为清妖所迫,非敢逆天而行,求饶一命,往后愿为牛马,鞍前马后,伺候王爷……”

  福兴语无伦次,口齿发颤,活脱脱一副苟且偷生的奴才相。

  清妖一词从福兴这个满人口中说出来,捂着鼻子的彭刚忍俊不禁。

  清妖,你不就是根正苗红的清妖么?

  彭刚居高临下看着福兴,一言不发,良久,才冷声说道:“你便是正白旗第一猛将福兴?听说你在郴州斩首天国圣兵数千,好生威风啊,缘何今日如此狼狈?”

  “王爷抬举奴才了,奴才哪有胆子杀天军圣兵啊,杀的都是些郴州百姓,好作战功上报,给主糊弄咸丰妖头。”福兴腆着脸说道。

  “拖出去凌迟了,灶头市所俘的三千余高州营勇,一并给新兵练胆。”彭刚嫌恶摆摆手说道。

  姑且不论这些天来投他的郴州人不少。

  再者,彭刚愿意接受清军绿营团练俘虏,那是建立在投降的清军绿营团练没有屠城的恶行上。

  屠郴州的高州镇营勇,显然不在彭刚可接受俘虏的范围之内。

  留着这些人也是浪费粮食。

  听闻彭刚要对他处以凌迟的极刑,福兴涕泪齐流,苦苦哀求饶命。

  彭刚置若罔闻,只是让人早点将碍眼的福兴拖出去行刑。

  次日傍晚,负责追歼张国梁常胜营的一团团长陆勤来报。

  张国梁的常胜营在一团的追击下仓皇南窜。

  一团穷追不舍,毙俘张国梁所部清军一百三十二人。

  “彭勇和李瑞呢?”见彭勇和李瑞没有跟着陆勤回来,彭刚皱眉询问李瑞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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