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193节

  左宗棠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今日又无甚要紧军务,彭刚想着有些时日没有去童子营探视过童子营的孩子,没有在三期学员面前露露脸,给他们授过课了。

  遂让五个参谋中最为机敏伶俐的张泽守在左宗棠卧房门前,陪同左宗棠,有什么情况随时派人到童子营向他汇报。

  交代完,彭刚跨上马,前往童子营当地理讲师去了。

  地理课是新开设的课程,眼下这个课程,只有他自己的能教的明白,没办法当甩手掌柜。

  张泽接下差事,进入内宅守在左宗棠卧室的房门前。

  一直这么干守着张泽觉得无聊,有些浪费时间,取来《世界地理》和《常用字字典》,蹲在房门前细细研读了起来。

  张泽虽然聪明,奈何基础太差。

  尽管他已经是左军中的高知分子,但仍旧无法做到脱离字典毫无障碍地读完一整本书。

  左军现在的物质条件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张泽手中所捧的两本书均不是手抄本,而是永州府府学的刻书处印制出来的。

  左宗棠自然醒来的时候,已过晌午。

  醒来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颇为意外。

  打开门,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只有十七岁上下的短毛军官正蹲在地上读书,更为诧异。

  弓身凑近一看,发现这个短毛军官读的书居然和自己昨日所读乃同一本书。

  李孟群所著的《贼情汇编》中,有记述他们曾在战场上找到的短毛军官的遗体上搜出过书本的事情,据此推测短毛军官粗通文墨。

  如今亲眼所见,此述为实。

  想到大清将官,提镇不识字的都一大把,作为反贼的短毛,一边打仗还一边读书,左宗棠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左先生,您醒啦?”张泽察觉身后的动静,起身将书本收进斜跨着的土布包内,站了起来。

  “已过晌午,您还没吃过饭,我让就厨房给您做些热食。”

  说着,张泽喊来伙头兵,交代伙头兵去做顿热食。

  “比起肚子饿,我脑袋现在更饿。”左宗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问道,“北王殿下现在何处,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想向北王讨教一二。”

  “北王殿下去童子营授课,要晚些回来,左先生若想见北王殿下,我现在就派人去告知北王殿下。”张泽记着彭刚临走前的嘱咐,对左宗棠说道。

  “你说什么?你们北王不仅带兵打仗,还教书?你们北王会的本事倒挺多。”左宗棠讶然道。

  “那是自然。”张泽一脸骄傲,“我们北王是文曲星下凡,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原来大字不识一个,是北王手把手教我认会了很多字,现在已能借着字典,勉强读书了。

  左军,尤其是彭刚教出来的这些学员,他们不信什么天父天兄,也不信其他神明。

  因为彭刚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明般的存在。

  “方才你看的那本书,你可看得明白?”左宗棠背着手问道。

  “看不大明白,一知半解而已,我连为何我们是站在一个球上都不明白,也不是很信,先生说实践方能出真知。以后他带咱们打到海边,看船队向远航行,桅杆最后消失,便是地曲之证。”提到学术方面的事情,张泽对彭刚的称呼不知不觉切换为了先生,他摇了摇小脑袋说道。

  “《世界地理》当下全军能看得明白的人只有两个半,除了先生和小先生,也就江忠信明白的多些,算他半个。”

  “实践出真知,说的不错。”左宗棠赞许地点点头,以彭刚在短毛中的权望完全可以愚弄乃至强迫他的学生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还能做到不以势压人,允许他的学生亲身求证,殊为难得。

  这一点岳麓书院的很多山长都做不到。

  左宗棠也当过山长,他所认识的大多数山长甚至不希望学生提问,要求学生把他们说的话当做是金科玉律,牢牢记住,不容置疑。

  江忠信.这个名字左宗棠总觉得有些熟悉,忍不住问道:“江忠信可是楚勇江忠源的兄弟?”

  “正是,他是江忠源的族弟,现在已经弃暗投明,投了咱们左军了,左先生认得他?”张泽偏头问道。

  “新宁江家的子弟我有些印象罢了,算不上相识。”听到连江忠源的族弟江忠信都投效了彭刚,左宗棠颇觉不可思议,向张泽打听道。

  “江忠信现在在何处任职?”

  “他现在是三期的学员,不曾正式授职,不过有时他会上台当讲师教授算学。”张泽正说着,伙头兵已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臊子面前往内宅正厅。

  张泽总觉得缺了些什么,钻进厨房,寻出一碟辣椒,引左宗棠前往宴客的正厅吃面。

  待左宗棠大大方方地坐定,张泽将一碟辣椒放在放在桌上:“湘人嗜辣,我不知道左先生是否也嗜辣,这碟辣椒,左先生看着家。”

  “你倒是办事妥帖。”

  左宗棠笑了笑,拿起碟子往碗里头添了些辣椒,觉得这小短毛军官说话中听,办事妥帖,挺讨人喜欢,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军中担任何职?”

  “我叫张泽,恩泽的泽,是副参谋长。”张泽回答说道。

第235章 卿乃英才,奈何为贼

  下午三点半前后,从童子营三期学员那里教学归来的彭刚走进内宅,撞见了同张泽相谈甚欢的左宗棠。

  左宗棠看到彭刚回来了,许是有问题要请教彭刚的缘故,架子已无昨日初见时那般大,起身相迎道:“左某恭候北王已久。”

  “张泽,我不是告诉你左先生醒来后第一时间派人告知于我么?”彭刚瞥向张泽。

  “不关他的事,是我不让他打搅你的。”左宗棠替张泽解围,随即说道。

  “昨夜拜读北王殿下的大作,左某顿生许多疑惑,还望北王殿下不吝为左某解惑。”

  彭刚示意左宗棠一同落座,说道:“左先生但问无妨。”

  “北王所学,师从何人?”左宗棠问出了他最为好奇的问题,想知道彭刚师从何人。

  听到这个问题,彭刚为之一怔,他总不能告诉左宗棠这是他中学地理老师和历史老师教的吧。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彭刚打了个马虎眼,“除了这个问题,其他的问题左先生但问无妨。”

  彭刚不愿透露师从何人,左宗棠也不好继续强问,遂直接切入学术问题:“自古便有天圆地方之说,北王缘何认为我们所处的这片天地,是在一个球上,还是一个倾侧着转,日转八万里的球上?恕左某直言,北王的说法太过惊世骇俗,左某难以信服。”

  彭刚略一思索,解释说道:“《周髀算经》有言:‘日运行处极北,北方日中,南方夜半。’

  若大地为平面,何来南北昼夜相反?唯地如球,日光照其半,方能解此现象。”

  《周髀算经》又云:‘日光外照十六万七千里,冬至日行南道,夏至日行北道。’

  地若正立,天下昼夜当均分,然因地轴倾侧,如斜置之球,日光斜照北疆则昼长,斜照南域则昼短。”

  说着,彭刚命人取来取灯笼和鸡蛋,以灯笼代日,以鸡蛋代地球,进入一间采光很差的昏暗小屋。

  用灯笼照鸡蛋,转动鸡蛋演示昼夜更替,演示“坐地日行”的原理。

  左宗棠认真地看着彭刚演示,若有所悟:“如此说来,春夏秋冬四季,盖因地轴倾侧之故。”

  彭刚只想为左宗棠解释地球自转,不想左宗棠还能想到黄赤交角这一层,左宗棠应当还有一点天文历法的底子。

  左宗棠继续问道:“北王曾言,寰宇之间,二十年之内,与我华夏接壤,能威胁到我华夏的洋国有二。一为沙俄,二为英吉利。北王所介绍的沙俄,左某已有所了解。

  只是这英吉利,左某不甚了解,魏默深所述之海国英吉利,亦只是浅尝辄止,不甚了了。何为殖民地,何故有日不落帝国的说法,还请北王赐教?”

  其实鸦片战争之前,清朝皇帝对东印度公司的地盘已经渗透至雪区边境已经知情。

  嘉庆朝时期的驻藏大臣喜明就发现了东印度公司间谍活动,奏请限制外商入藏,只是当时举朝上下耳目闭塞,对天朝这个鸟笼外部的世界知之甚少,无人将这些突然和他们接壤的外部势力同英国联系起来。

  “英夷之‘殖民地’,虽类我朝藩属,然有三异。

  一异为迫土著弃祖制,习英人语言,从英人风俗,谓之曰文明。

  二异为夺地榨财,非如琉球、越南岁贡方物,英夷以东印度,哈德逊等公司为爪牙,尽掠殖民地金银矿藏、膏腴之地,攫取财富资本,滋养英伦本土。岁掠金银逾清之十年岁入。

  三异为驻军直辖,非册封即止,更遣总督统兵镇守殖民地。”

  彭刚一面走,一面取来一副简略的世界地图,在地图上画出英国殖民地的主要范围,指一处,说一处。

  “我所圈之地,皆英夷挟火轮兵船所夺之主要殖民地。

  香港、新加坡,锁我南海咽喉。

  澳大利亚,此地本流囚之地,今掠其羊毛矿藏。

  印度,屠灭莫卧儿王朝,收买当地土邦所占,为东印度公司领地,岁敛财帛抵其半国赋税,美其名曰英女王王冠之明珠。英商销售的福寿膏,多来自此地。

  加拿大,驱杀印第安土著所得,伐林木,猎野兽,取其林木皮毛充其本土之需。

  盖因地球自转,其属地总有一处见日,故得日不落帝国之名。”

  “如此说来,英夷疆土财帛,乃至国力,胜我天朝?”左宗棠愈听,眉头愈发紧锁,久久未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按照彭刚的说法,大清早已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天朝上国,英国岛夷才是。

  “算上殖民地,然也。”彭刚点点头,“我书中所述英吉利,沙俄两强邻,只是狭义上的有能力入侵我们的邻国。”

  “何意?还有其他国家能入侵我们?”左宗棠抬眼看向彭刚。

  “如今是海权时代,凡海军强国,皆可由东南海疆,乘坚船,携利炮直捣沿海膏腴之地,乃至京师。”彭刚说道。

  当前的清朝的疆域,于陆权时代而言,是很完美的疆域。地缘环境也还不错。

  西南的越南等国,东北的朝鲜,都是恭顺的藩属国。

  唯一有威胁的沙俄此时战略重心在近东的奥斯曼帝国,无意东顾。

  即使东顾,欧亚铁路的动工都是本世纪末的事情了。

  受限于地理阻隔,沙俄也没办法向中亚,东北亚边境投射多少军事力量,威胁到清朝。

  除非清朝自己认怂,不然沙俄很难从清朝割占领土。

  当然,即使割占了,也无法威胁到清朝的核心腹地,动摇清廷的统治。

  这一时期,清朝的主要威胁来自于海疆,任何海军比清朝强的列强,都能进犯清朝,从清朝身上割肉讹财。

  和左宗棠探讨了一夜舆地之学,左宗棠沉湎其中。

  翌日,左宗棠和郭崑焘又想到彭刚零陵大营四处参观一番。

  彭刚没有放虎归山的打算,就让张泽带着他们两人四处走走看看。

  路过新兵训练营,广西老兵们不是在训练湖南新兵,就是在教湖南新兵唱《逐满歌》,以及《大刀向鞑子们的头上砍》等或是删减,或是魔改过的歌曲。

  这些歌听得左宗棠和郭崑焘头皮发麻,脖颈生出凉意。

  比之军营,左宗棠和郭崑焘最为感兴趣的是左军的童子营。

  彭刚不仅给三期的学员授课,童子营的童子们,无论是广西童子还是湖南童子都要上课,只是教授的内容要比三期学员简单得多,也少得多。

  只教授彭刚所创的拼音,简单的常用字,以及初级数学这些简单基础知识。

  给他们授课的老师,也都是没比他们大几岁的年轻孩子,这些孩子亦是师承彭刚。

  授课方式也很新奇,以几十个孩童为一班,围在一面黑板前听孩儿老师讲课。

  左宗棠和郭崑焘旁听了几堂课,觉得这种授课方式效率要比传统的私塾模式高很多,能一次教很多名学生。

  左宗棠和郭崑焘不禁暗暗称奇。

  班级授课制的课堂要比军营练兵给他带来的冲击还要大。

  批量练兵之法古已有之,批量教授孩童识字,他们都是头一遭见。

  他们两人都是读书人,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即使彭刚得不到天下士子的支持,也能自己批量培养他想要的士子。

  况且,目下也不是没有读书人投奔彭刚,在彭刚麾下效力。

  “如果短毛的这种授课方式得以推广,一个老师能教授好几十个学生,纵然一班之内有顽皮的学生,还是有很多学生能学到东西,比之私塾,事半功倍!”左宗棠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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