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168节

  尔等以邪教惑众,倡言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

  实则是无父无君,毁弃伦常!卫道者,当如我等,持正守心,保卫桑梓宗祠,护我圣学于不坠,护桑梓地免受尔等洋人歪教所玷污!”蒋承训首先发难。

  “这些都是曹燮培同你说的吧?难道你就没自己的话想说?”彭刚冷笑一声,一一驳斥道。

  “你现在就在文庙,这些天你父亲也没少到战俘营给你送吃送喝,当着这么多圣人的面回答我,我可曾毁文庙宗祠,焚诗书?

  一般树上有两般花,同姓之人五百年前是一家。不同姓之人五千年前是一家,华夏兄弟姐妹皆是一家人,何错之有?

  卫道!你卫的是哪家的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道?是贪官污吏横行,百姓卖儿鬻女之道?还是万千饥民,求活无门之道?抑或是侍奉蛮夷奴酋为君,俯首甘为蛮夷奴才之道?

  《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

  这煌煌圣训,亦在你所卫之道中,可曾在你心中有过半分位置?清廷腐朽如斯,视民如草芥奴仆,早已是孟子口中当诛之独夫,一夫。

  况且爱新觉罗氏乃关外蛮夷之奴酋,祖上不过明将李成梁一家奴尔!说他们是独夫都算抬举他了。

  奴酋窃居华夏神器两百年,我等揭竿而起,正是要诛此残酋,正本清源,复我华夏衣冠道统!

  你所卫之道,不过是保那爱新觉罗一家一姓的权位,你为此等扭曲之道辩护,有何颜面面对孔孟先贤?面对你们的祖宗?”

  蒋承训哑口无言,他沉下心,冷静下来,环顾周遭。

  文庙确实还好好的,连被铅子铁砂打坏的牌位,都被换成新的了。

  蒋家宗祠的事,蒋承训也问过给他送饭食的父亲,短毛教匪,也确实没毁坏他们的家的宗祠,至于焚书。

  短毛教匪连书都没收,何来焚书之说。

  难道真如彭逆所言,曹燮培是在污蔑教匪,以全州城万千生灵,全曹燮培一人之虚名?

  “彭逆!休得曲解圣言!君臣大义,天经地义。朝廷虽有积弊,亦当由士君子格君心之非,徐徐图改,岂容尔等以下犯上,以暴易暴?

  尔等所行,拜西洋蛮夷邪神,此乃数典忘祖,用夷变夏,自绝于华夏!谈何道统?

  道统在斯文,在礼乐,在程朱阐明之天理人伦!尔等之行,坏我三纲五常,实乃华夏道统之罪人!”见蒋承训辩不过彭刚,江忠信上前一步为蒋承训站台。

  “等清廷徐徐图改?江忠信,枉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你且问问那些饿殍,他们的肚子还能等几时?

  你说我拜西洋蛮夷邪神,你在战俘营也待了半年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看到我的左军之人拜西洋的邪神了?

  再者,民间拜佛者甚多,照你的说法,曹燮培以往到湘山寺拜的佛,亦是天竺邪佛。”

  彭刚不紧不慢地批驳讥讽道。

  “你所推崇的程朱理学,到了今日,还剩几分格物致知求真理之心?剩几分民胞物与之仁心?

  天理人伦,何为天理人伦?百姓求活命、求温饱,穿衣吃饭即是天理人伦!

  孟子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清廷失尽民心,我等顺天应人,解民倒悬,正是承继汤武革命之正统!

  若论用夷变夏,满清爱新觉罗奴酋方是用夷变夏第一人。

  何为华夏道统,真正的华夏道统,在生生不息,在仁民爱物!在是否能让华夏生民得其所安,衣食饱暖,让华夏文明得其所进!

  你们所卫的道,是死道,是闭关锁国,不思进取,自绝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死道,不出十年,尔等所卫之道,所护之满洲奴酋伪君,必将被洋人踩在脚下狠狠地蹂躏,苟且偷生。

  而我所求的道,乃涤除华夏两百年沉疴之生道,是华夏文明浴火重生之道!

  江忠信,你师从刘坤一,刘坤一师从其族侄刘长佑,刘长佑受学于岳麓书院,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你先生教你的真本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只记得伦理纲常?”

  江忠信自伯公坳一战被俘虏,已经在战俘营里待了半年有余。

  回想这半年的战俘生涯,左军之中,确实没什么人拜所谓的天父天兄。

  时常也鲜有人提及天父天兄,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抑或是说,清军上上下下口口相传的短毛教匪,压根不信什么教?

  “你牙尖嘴利,我现在辩不过你。”江忠信冷哼一声,耍起了小孩子气。

  “如此说来,你觉得你以后辩得过我?”彭刚摇头笑了笑说道。

  “难说。”江忠信赌气似地说道。

  “真理越辩越明,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辩得过我了,随时向战俘管理处的陈南山打个报告,让他带你来见我。”

  看着江忠信,彭刚突然想起江忠源正在水塘湾,不日就要和旧敌楚勇于战场重逢,可以借此机会以诛江忠信之心,给江忠源添添堵。

  “你族兄江忠源就在全州城以北十几里处的水塘湾,你不是经常抱怨,我给江忠源开出的赎人价码太高,我再给你个机会。”

第204章 老熟人

  “过几日我带你见见你族兄,他若愿在阵前用一石米,不,哪怕是一斤米换走你,我当场就放你回去。”彭刚一面示意随从撤下长袍马褂,金钱鼠尾的孔子画像,换上衮冕塑像,一面对江忠信说道。

  “当真?”江忠信眼睛一亮,旋即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刚被俘虏那会儿,江忠信确实对江忠源把他、以及其他被俘的二三十名楚勇换回去抱有很大的期望。

  现在不知怎的,即使彭刚把交换价码换成一石、一斤这样象征性价码,江忠信对他的族兄也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我几时食言过?”彭刚反问道。

  “北王,我有一事相问。”江忠信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问。”江忠信以往称呼彭刚一口一个反贼彭逆,突然以北王相称,连个伪字都不带,彭刚微微感到有些诧异。

  看在江忠信摆出了一副求人应有的姿态,彭刚给了江忠信一个问话的机会。

  “此二道二元一次方程何解?”江忠信掏出一张纸。

  彭刚瞥了一眼纸上用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写就,还是横着写的方程题,有些不可思议。

  这半年多来江忠信一直在战俘营,战俘管理处的核心人员有一半是彭刚的学生。

  他们闲暇之时会教授战俘一些简单加减乘除之类简单基本的数学知识。

  印象中,战俘管理处的那些学生没有数学特别好,有能力教授代数之人。

  彭刚在平在山时编有三本简单的数学教材,分别是初级、中级、高级数学。

  初级教加减、中级教乘除、高级才教一点简单的几何和代数。

  彭刚的学生中,含他弟弟彭毅在内,能学到高级数学的不过凤毛麟角,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些题目是谁教你的?”彭刚以为是有明珠蒙尘,被他遗忘在了战俘管理处。

  “我闲着无聊,用工分换了一套你们用的数学教材,学着做题解闷打发时间。”江忠信说道。

  这么说江忠信是自学成才,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学东西确实快。

  江忠信半年多能学到这种程度,彭刚猜测江忠信应当是有一定数学基础的。

  礼、乐、射、御、书、数,毕竟数也是君子六艺之一。

  只是数在清代书院教育体系中不是独立学科,其内容被极大弱化甚至忽略。

  这一时期倒不是没有系统教授几何代数的学校,不过这些学校都是在五个开埠口岸的教会学校。教会学校为培养买办和传教士会教这些知识。

  江忠信自小接受的是湖湘经世派的教育。

  湖湘经世派除了四书五经、程朱理学和八股文之外,还会教授舆地学(历史地理、军事地理、边疆地理、测绘)、吏治、田赋、漕运、盐政、边防、民变、水利、工程等知识。

  他们在策论中讨论舆地、治河、漕运、田亩税赋等问题时,隐含有对计算能力的要求,但重点仍在于政策分析而非数学本身。

  湖湘经世派所教授的诸多经世学科中,以舆地学见长。

  魏源,邹汉勋、邹世诒父子,严如熤、严正基父子都是晚清湖南乃至全国顶尖的舆地学家。

  湘军集团中的左宗棠、罗泽南、江忠源、刘长佑,亦是造诣很高的舆地学家。

  江忠源能恰到好处的选择在蓑衣渡、水塘湾设伏,也与其深厚的舆地学素养有关,江忠源对湘江的水文情况很了解。

  彭刚命人拿来笔墨,解出了两道二元一次方程,并纠正了江忠信解法的谬误之处,让江忠信回去自个儿对照着琢磨。

  走出文庙,彭刚正欲跨上马回全州衙署,在文庙外等候多时大舅萧国英突然喊住了彭刚。

  彭刚回首望去,萧国英身边带来的两个人让彭刚很是意外。

  “陈千总?老师?”

  这两个人,一个是前碧滩汛汛守把总陈兴旺。

  一个是他的恩师刘炳文。

  陈兴旺是彭刚的老熟人了。

  狼狈不堪,衣衫褴褛,剪了辫子的陈兴旺出现在彭刚面前,彭刚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是陈兴旺。

  至于彭刚的恩师刘炳文,彭刚在起事之前担心清廷报复刘炳文,曾同石达开登门想把刘炳文接走,不过刘炳文不愿离开奇石墟,他和石达开也没有勉强刘炳文。

  陈兴旺和刘炳文出现在全州,彭刚猜想清廷应当是对刘炳文动手了。

  以彭刚对刘炳文的了解,除非一家老小身家性命受到威胁,不然刘炳文不会离开奇石墟。

  “不敢当,小民陈兴旺见过北王殿下,北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陈兴旺见到彭刚纳头便拜,哭诉道,“北王殿下,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起来吧,边走边说。”彭刚虚抬手示意陈兴旺起身,走到刘炳文身边搀着刘炳文往州衙署方向走去。

  刘炳文一路沉默不语,倒是陈兴旺,一直观察着彭刚的脸色,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地将他弃暗投明的历程讲个不停。

  陈兴旺声称自己是被彭刚高尚的道德品质所感染,对清军挟持人师的行为感到不齿。

  遂心一横,杀了周天爵的家人,护送刘炳文一家老小,一路北上打听寻找彭刚的队伍。

  当初彭刚击败张必禄,可是为张必禄操办了葬礼,允许张必禄麾下的士卒为张必禄守灵,还为张必禄置办了上好的棺椁,让陈兴旺和张震岳护送张必禄的灵柩回桂平。

  相形之下,周天爵挟持刘炳文招抚彭刚和石达开的做法确实低劣。

  陈兴旺为人圆滑,护送刘炳文一家来投彭刚有投机之嫌。

  但论迹不论心,不管陈兴旺是出于何种目的来投彭刚。

  至少陈兴旺将彭刚的老师刘炳文安安全全地送到了彭刚身边。

  凭此一条,陈兴旺居功甚大。

  刘炳文是有进士功名的经世派官员,即使刘炳文不愿为彭刚效力,也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小民的亲随都指着小民吃饭,还望北王殿下赏小民个差事。”来到全州衙署,陈兴旺也不矫情,直接向彭刚索要差事。

  现在刘炳文也在场,是索要差事的好时机,以后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陈兴旺虽是绿营军官,可他和谢斌、杨虎威这些人不一样。

  谢斌、杨虎威是科班出身的绿营军官,会打仗。

  陈兴旺是捐班出身的绿营军官,不谙熟兵事。

  让陈兴旺带兵打仗,害人害己。

  除了不会打仗之外,陈兴旺身上也不是没有闪光点,陈兴旺善经营。

  在碧滩汛那会儿,陈兴旺将他的小产业经营的有声有色,也是个人才。

  “圣库那边缺人,你暂且先到圣库,给彭毅打下手,享受连长级别的待遇,日后有了更好更适合你的差事,我会优先考虑你,届时再另做安排。”彭刚思忖一阵,对陈兴旺做出了安排。

  “谢北王殿下!”陈兴旺当过左军的俘虏,多少了解一点左军的官制。

  彭刚给他的官职待遇不低,直接效力于彭刚的亲弟弟,还不用上前线打仗,对于这样的安排,陈兴旺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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