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三朝老臣,堂堂从二品的封疆大吏。
被向荣一个没文化的武官骑在头上,周天爵自然是很不服气。
只是碍于莫村一战周天爵和他的黔兵乡勇确实打得很难看,又有林则徐在上面压着。
周天爵只能隐忍不发,等待机会翻身,现在这个机会,终于让周天爵给等到了。
林则徐说他不谙兵事,不善治军,宜坐镇武宣城后方为向荣协济粮饷。
他林则徐大力推举支持的向荣就谙兵事善战么?
还不是一样被短毛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第155章 彭军师万岁!
三里墟一战是向荣从戎以来经历过的最大惨败。
向荣此时的心情已跌落至谷底。
台村-彰钟桥一战,至少还是教匪军主动撤出了战场。
向荣尚可以以力战挫败教匪军自欺欺人,再不济也能以和教匪军打了个平手为由自我安慰麻痹。
三里墟一战,楚军和镇筸兵,连同滇军、乡勇团练、黔军乃至八旗的炮营败得十分难看。
还他娘是在他们擅长的守营战中被短毛教匪正面的击败的,向荣找不到任何理由和借口为自己的失败开脱。
向荣心里清楚周天爵这副姿态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掌武宣、象州一带西线清军的兵权。
向荣躬身朝周天爵拱了拱手,胸膛剧烈起伏。
为顾大局,向荣没有发作,在众将面前和周天爵撕破脸。
向周天爵行了礼,向荣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捏鼻子忍下这口气。
面子是靠战场上的表现挣来的,不是靠口舌之利逞来的。
紧随向荣之后步入武宣县衙的还有贵州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古州镇镇标游击韩永奇。
此时两人亦是面色惨白如纸,伊克坦布在撤退途中受了伤,右臂裹着血布,步履踉跄。
武宣县衙正堂内的气氛十分压抑,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生怕触怒周天爵。
沉默半晌,一直干站着一言不发的向荣终于开口打破沉寂:“教匪出奇不意,三路出击,镇筸兵与楚军陷入重围苦战。卑职……无力回天。”
周天爵迟迟不给向荣看座,就等着向荣开口说话,好奚落向荣。
向荣话音刚落,周天爵老躯猛然一震,袖袍挥动,将手里的折子往公案上一摔,沉声怒喝道:“上万大军,三镇齐下,竟为上帝会教匪一举击破!向荣,你乃绿营名将,竟叫教匪匪首彭刚如此羞辱?”
向荣拱手颤声回道:“教匪悍勇,我军不利……非是临阵不力,实乃贼军器精锐、阵法严密、打起仗来舍生忘死,实难招架……”
这倒不是向荣在给自己找补,而是他的心里话。
三里墟一战,他确实带着楚军和镇筸兵尽力打了,只是没有打过。
“住口!”周天爵怒不可遏,厉声打断了向荣,“向荣!你还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什么教匪悍勇不怕死!分明是尔等无统御之能!
你是绿营老将,带兵打仗几十年,怎么到头来让彭刚一群贼子将你打得灰头土脸?!”
向荣平素为人还算厚道,和客军将领们相处的比较融洽。
伊克坦布上前一步,想为向荣说上几句公道话,刚张口便被周天爵冷声喝止。
“闭嘴!伊克坦布!你不过是个躲在队尾的副将,连阵前都未曾上过!谁让黔军临阵脱逃?谁让乡勇一触即溃?是谁坐镇后军无所作为,错失战机?”
周天爵咄咄逼人,声音由低而高:“本巡抚调你们三镇精兵,万余之众、上百门炮,打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土崩瓦解!你们是来剿匪的,还是来被匪剿的?!”
周天爵素来以诤臣自诩,平生最不怕得罪人。
莫要说伊克坦布一介区区旗人副将,给他个机会,咸丰和穆彰阿他也敢骂。
这或许是周天爵身上为数不多的闪光点了。
向荣脸色灰败,指节泛白,他沉默片刻,说话的声音已然有些沙哑:“贼军阵法有异,火器精熟,火铳排布密集,火力凶猛,士卒不及躲避……我军虽勇,实力不敌。向某不敢妄称败由人失。”
“你倒还知耻?”周天爵大袖一甩,依旧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他朝北方遥遥拱了拱手说道。
“你看看你那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叫这城中百姓如何对我大清国有信心呐?向荣,你起于行伍小卒,你既不能胜,便应死战以谢罪,跪着回来,对得起皇上浩荡的皇恩么?”
向荣低头不语,双拳紧攥。
他能为大局着想,看在林则徐的交代和面子上对周天爵忍让一二。
但并不意味着周天爵就能肆无忌惮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奚落羞辱他本人,乃至麾下确实在前线浴血奋战,流过血的楚军和镇筸兵。
向荣实在忍无可忍,这次连手都懒得朝周天爵拱一下,冷哼了一声反驳道:“哼!如果没有入城时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楚军和镇筸兵,恐怕周抚台现在连高坐官堂,羞辱向某的机会都没有,向某告辞!”
言毕,向荣不再自讨没趣,潇洒转身离开了武宣县衙。
“向荣!你.!老夫要上折子参你!”
还没奚落痛快的周天爵气得拍案而起,指着向荣远去的背影骂道。
向荣一走,伊克坦布和韩永奇也朝周天爵甩了个脸色拂袖而去。
比起在武宣县衙说风凉话的周天爵,他们二人更愿意和向荣一起共事。
云重山深,林涛如潮的紫荆山。
数千帐幕密鳞次错落地分布于以蒙冲为中心的山谷之间,旌旗烈烈,帜幡招展。
随着太平军主力撤进紫荆山,清军大军封锁住紫荆山的东部出口风门坳,上帝会与外界的商贸往来彻底断绝。
上帝会主力八万余人基本生活物资的保障成为了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上帝会所缺乏的物资倒不是粮食,而是食盐。
除了各军的正军牌面能够做到食盐自由之外。
女营以和牌尾,每天只能从圣库领到丁点少得可怜的盐巴。
午饭时分,蒙冲总部。
几名赤膊的中军牌面正围着大锅熬粥,突然山道上传来一阵急促马蹄,一骑快马疾如流星,马背上的信使满身风尘,一面驰马,一面高喊着:
“大捷!大捷!彭军师亲率左军大破上万清妖!斩敌无数,缴获重炮辎重无数,向妖头所部清妖狼狈逃回武宣!”
这则消息如惊雷在紫荆山的大营炸响,为士气开始下滑的太平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清军的包围圈并非固若金汤,坚不可破!
左军就破了西线清军的包围圈!
营地一角先是有人停下手中劈柴的动作,继而伙夫们也放下木勺,倏然挺立,越来越多的上帝会会众探头看向疾驰前往蒙冲总部的传令兵,议论纷纷。
“彭军师的左军大破清妖?!”
“真的假的?西边的清妖不是也有重炮么?清妖的重炮厉害得很,打得我们连风门坳都出不去。”
“左军一支偏师如何破上万清妖?莫不是虚报?”
“难说,我和左军一起打过仗,彭军师打仗用兵向来很稳当。”
起初,蒙冲大营的太平军对彭刚左军大破上万清军的捷报半信半疑。
到了下午,第一批为蒙冲总部送盐巴、送火药的队伍骑着罕见的高头大马出现在蒙冲的时候,质疑的声音彻底消失。
随着上帝会被围困在紫荆山一隅之地,上帝会主力盐硝断绝。
盐巴和火药是极为珍贵紧俏的物资。
左军这次送来的盐巴第一批就有五六百斤,必定是左军打了大胜仗,缴获颇丰。
仍有极少数不服气的他军牌面认为左军一支偏师不可能独立击败上万清妖。
直到有见过八旗兵的后军圣兵指着一同来到蒙冲总部的三十匹高头大马,告诉他们这种高头大马只有清妖的八旗才有。
能获得这么多八旗的战马,左军肯定是破了清妖的大营。
“这马真的和我平日里见过的不一样。”
“正经的战马就是威风啊!”
“什么时候我也能骑上这等良骏!”
“打赢了!是真打赢了!”
“彭军师真神人也!”
“彭军师万岁!”
闻知三里墟大捷,甚至有会众激动得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嘴里喃喃念叨着:“谢上主天父、上主天兄庇佑我等!谢彭军师!”
负责传信的传令兵刚从蒙冲总部围堡骑马出来,马上被簇拥于人群中,几乎要被扛起来,闻讯而来的各军牌面纷纷向传令兵打听三里墟大捷的具体情形。
蒙冲围堡的正堂,天王洪秀全正半倚圣椅。
不多时,杨秀清、冯云山、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五人陆续来到了大堂。
杨秀清神情如常,但眼中有一缕微光;冯云山满面喜色;石达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而萧朝贵和韦昌辉则皱眉低头,步履迟疑。
“捷报已至,七弟真乃我太平天军福将,一战破清妖,还给咱们送来了这么多盐巴和红粉,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洪秀全语气激动,目光却缓缓扫过几人。
对于彭刚是太平军福将的说法,石达开并不认可。
石达开常和秦日昌有书信往来,也了解研究过彭刚过往的战例,连他现在所用的舆图,都还是两年前彭刚亲手给他画的。
石达开认为彭刚是凭本事赢的向荣所部清军,其中的运气成分很少。
冯云山说道:“三里墟之胜,我天军军心大振,清妖锐气受挫,是大喜事。”
杨秀清缓缓开口道:“七弟能以偏师破上万清妖,实为奇才。但众口所归,不可任由军心偏向。”
捷报传来,连杨秀清的中军都有很多牌面高呼彭军师万岁,这让杨秀清多多少少心里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萧朝贵迟疑片刻,低声道:“清妖的西线防线已破,七弟定然得了清妖的重炮,不若调用七弟所获的清妖重炮,直接杀出风门坳,乘胜破了林妖头这一部的清妖?”
“既然三里墟清妖大营已破,我天军又何须顶着清妖的炮火走风门坳出山?何不从西面的东乡出山,绕道清妖薄弱的西线,再南下攻击张妖头所部的清妖,同秦日昌、罗大纲两部天军圣兵两面夹击张妖头所部的清妖。
此计若成,三面网破其二,林妖头三面张网,试图将我天军困死在紫荆山、平在山两山的妖谋必将破产。”
石达开不赞成直接硬冲清军在风门坳外部署的严密防线。
风门坳外的清军阵地他们又不是没打过,只是打了好几次都没冲出去,徒增伤亡。
石达开更倾向于从西面已经攻破的东乡出山,绕到清军的侧翼攻打黔江南岸的张必禄所部清军。
南岸清军一破,林则徐所经营的三道防线仅存东线一道。
届时无论是继续打东线的清军主力还是直接走往他处,主动权掌握在他们太平军手上。
第156章 破局
萧朝贵和韦昌辉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王洪秀全,等着洪秀全拿主意。
圣椅之上的洪秀全眉头微蹙,左右为难,迟迟未开口表态支持谁的主张。
“七弟来信说他马上会动身来蒙冲一趟,不如等七弟来了,再问问七弟他有何计较。”冯云山凝思良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