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家的见贾母命贾琏去外头问个明白,推测今日赖家多半要遭祸了,毕竟那顺天府尹是奉圣谕的。
于是,赖大家的遵照此前赖大的交代,趁着贾母与赖嬷嬷说话之际,借着人丛遮掩,悄悄儿溜出了荣庆堂,往荣国府后门逃去,准备速速回家通知赖尚荣及藏匿家产……
这时,贾琏仓皇奔回荣庆堂,但见他面色青白,唇无血色:“老太太,那顺天府尹江大人此番是奉……奉圣谕而来,与御前侍卫姜念一同缉拿赖家人,让咱们将在府的赖家人尽数交出,包括了赖家下人,否则他便要率众衙役进府拿人了!”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众人面面相觑。
贾母惊得瞠目结舌。
贾琏又道:“老太太,既是圣上下旨,此事咱们违抗不得!”
赖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数步,直至贾母跟前,一把抱住腿,老泪纵横,哀声哭道:“老太太开恩啊!老奴伺候您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赖嬷嬷今日邀来的另两个年高有体面的老嬷嬷,都已吓得缩在角落,生怕受到连累。其中一个更是悄悄往外挪步,眼珠子乱转,欲寻机溜走。
贾母面色惨白了起来,手中念珠不断打颤。她既怨姜念不念姻亲之情,不顾元春体面,更惧那“奉圣谕”三字的分量。
沉默了一会子,贾母终是长叹一声,对赖嬷嬷颤声道:“既是圣命……我也……护不了你家了。”又道,“你且去官府,你那孙子若真清白,官府不能冤枉了你们,圣上也不会冤枉了你们。”
赖嬷嬷如遭雷击,浑身抖若筛糠。她孙子是不是清白,她心里清楚得很啊!此刻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家业,竟要一朝倾覆!心内喃喃:“完了……全完了……”
这一刻,赖嬷嬷也想逃跑,却是逃不掉了。
贾琏引着赖嬷嬷出了贾母院,行至总管房前。但见赖大正在廊下来回踱步,活似那热锅上的蚂蚁,额上汗珠儿直往下滚。
赖大抬头见母亲面如金纸,且有泪痕,顿时心如明镜——这可不正是大势已去么!
贾琏上前,将贾母之言对赖大道来:“老太太说了,既是圣上下旨,咱们府上也护不得你们。你们且去顺天府衙,若你儿子果真清白,顺天府衙不能冤枉,圣上亦不会冤枉。”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叫赖大听得魂飞魄散,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他儿子是不是清白,他这个老子,心里也清楚得很!此刻只觉五雷轰顶,几十年来经营的富贵荣华,转眼就要化作过眼云烟。
当下贾琏领着一群荣国府下人,准备将赖嬷嬷、赖大夫妇及几个在府内的赖家下人,尽数押送至大门外交给江令璜。正清点人数,却发现赖大家的不见了踪影。
……
……
赖大家的没能跑掉!
她溜出荣庆堂后,想从荣国府后门溜走。幸而姜念早有防备,江令璜也布置得当,派了衙役把守荣国府后门。赖大家的刚溜到后门,就被候个正着的衙役们按倒在地,活似那瓮中之鳖。
此时,贾琏将赖嬷嬷、赖大及几个赖家下人,交给了大门外的江令璜。
恰在此刻,赖大家的被几个衙役五花大绑地押来,说是从后门拿住的。
江令璜冷笑一声:“好个刁奴!”
赖大家的忽地发出一声凄厉嚎哭,如夜枭啼血,骇得众人心头一颤。她乃是荣国府权力最大的仆妇,在自己家里更是如豪门太太一般,此刻却披头散发,凄厉嚎哭,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威风体面?
贾琏见状,心中对赖家不满:“圣上下旨拿人,这赖大家的竟敢逃跑?若真让她逃了,岂不连累到咱们府上?”转念一想:“这赖大家的如此心虚,又如此沮丧,再看赖嬷嬷、赖大那副模样,看来姜念所言多半非虚,多半真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了薛家三千两黄金!”
想到这里,贾琏不由得心惊肉跳:“这事可别牵连到咱们府上才好!”
贾琏心中惊惧,面上却强作镇定,对江令璜拱手道:“江大人,人已交齐。”
江令璜点了点头:“有劳。”随即喝道:“带走!”
当即,众衙役押着赖嬷嬷、赖大夫妇一干人等,推推搡搡地离了宁荣街。那赖嬷嬷、赖大家的一路流泪,赖大垂头丧气,活似那斗败的公鸡。街坊路人见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第141章 赖家覆灭
贾琏心怀忐忑,一路穿堂过院,及至荣庆堂外。
几个小丫鬟本来正在低声议论,见贾琏走来,忙都噤了声。连两边游廊挂着的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似都变得鸦雀无声。
小丫鬟打起毡帘,贾琏进了堂内,见贾母倚在榻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而此时,贾宝玉、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都聚集到了堂内,贾宝玉挨着林黛玉,三春姊妹各按齿序站着。
贾琏顾不得拭去额上汗珠,忙上前对贾母禀道:“老太太,在府的赖家人等都已交与顺天府尹江大人押走了。”
说着喉头滚动,贾琏又道:“那赖大家的竟想从府上的后门逃走,幸而被守在后门的衙役拿住。圣上下旨拿人,她这般行径,若真教她逃了,或要连累咱们府上。”
贾母一听或要连累到荣国府,登时对赖大家的不满了:“这个没成算的东西!她儿子原是清白的,她何必逃?”
探春侍立一旁,暗道:“赖大家的若非做贼心虚,何至于此?”只是这话儿她不便说出来的。
贾琏环视众人,见满屋鸦雀无声,继续对贾母道:“依我看,赖大家的是心虚,她被拿下后极为沮丧,赖嬷嬷、赖大也都心虚沮丧。我寻思着,此番多半真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了薛家的黄金。”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听到这话儿,都怔住了。
李纨似泥塑木雕般立着,心内盼着这场风波早些过去。
林黛玉的纤纤玉指轻绞绢子,一双含露目微微转动。
迎春脸上浮现忧色,她素来懦弱怕事,生怕这场风波连累到自己。
探春则眸中精光闪动,心下暗忖:“姜姐夫果然是个有能为的,既推测到是那赖尚荣谋夺,又这般雷厉风行。”
惜春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三分讥诮。
贾宝玉厌恶这种事儿,此刻盯着林黛玉微微转动的含露目,心内也盼着这场风波早些过去,莫影响到他和姐姐妹妹们才好。
王夫人怔了一会子,忍不住开口问道:“若真是那赖尚荣勾结了贼人,可会牵连咱们府上?”
贾琏偷眼去瞧贾母脸色,咽了口唾沫,叹道:“若昨日依了姜妹夫的主意,咱们府上自行拿下赖家人审讯,纵真是赖尚荣所为,应该也牵连不到咱们府上。”说着声音渐低,“然,此事现已惊动圣上,此番是圣上下旨拿人,圣躬亲裁,或许……或许会牵连到咱们府上了。”
贾母登时面如土色。
邢夫人此刻也慌了神:“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贾母不禁长叹一声,叹声里似有千斤重担:“早知这般,昨儿便该依了姜念……念哥儿的……”此话说完,她忽然咳嗽起来,鸳鸯忙捧了痰盒来接。
贾琏见贾母这般光景,又见满堂众人惊惶,忙又对贾母道:“老太太且宽心,我也只是推测。此案或非赖尚荣所为,纵是赖尚荣所为,或也不会牵连咱们府上。”
贾母听到这话儿,却不能宽下心来。
……
……
当江令璜率领数十名衙役到荣国府拿人的时候,姜念则率领着上百名衙役,浩浩荡荡直奔距离宁荣街不远的赖家大宅院。
随着姜念一声令下,霎时间一半衙役分散开来,将赖家大宅院围得铁桶相似。姜念则亲率另一半衙役,冲进了宅门。
数十个赖家下人正在宅内,包括了一些穿着绫罗的丫鬟。忽见官差闯入,顿时惊得乱糟糟,有的尖叫奔逃,有的呆若木鸡,也有那胆大的管事上前呵斥:“哪里来的官差,擅闯……”话未说完,被蒙雄拿下,交给了衙役看押。
赖尚荣趁着赖嬷嬷及赖大夫妇都不在家,加上吃了酒,竟青天白日与江宁买来的清倌人彩岚在房中行着云雨之事。二人正到酣处,忽听外面喧哗。赖尚荣一个激灵,慌忙从床上滚下,去抓衣服。
然而,他来不及穿上衣服,房门便“砰”地一声被踹开。
但见姜念领着蒙雄及几名衙役,如狼似虎冲了进来。
那彩岚尖叫一声,裹着锦被缩到床角。
赖尚荣赤条条站在当地,羞恼交加,忙要穿衣服,手忙脚乱之下,竟踩到衣带,“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几个衙役忍俊不禁。
姜念冷眼瞧着赖尚荣胡乱穿了衣服,便一挥手:“拿下!”
蒙雄领着两个衙役上前,像拖死狗一般将赖尚荣拖了出去。
彩岚随即也被押走。
姜念、蒙雄在赖尚荣的卧房书房里搜查了一番,未能搜到与薛家黄金遭劫有关的罪证,这在姜念的意料之中。
这时,江令璜押着赖嬷嬷、赖大夫妇一干人等,来到了赖家大宅院,与姜念会和。
赖嬷嬷、赖大夫妇见家中也遭了官差,赖尚荣及其妻妾、彩岚及卉儿、众赖家下人皆被押在了院中,三人更是失魂落魄。赖嬷嬷两腿一软,险些栽倒,被衙役架住。
赖嬷嬷、赖大夫妇又见姜念身着侍卫冠服冷眼瞧着她们,目光如刀似剑,直刺得人心里发寒。她们既恨得紧,又怕得很,似秋后的蚂蚱,在姜念面前蹦跶不得了。
依照姜念与江令璜的商议,赖嬷嬷、赖大夫妇、赖尚荣及其妻、彩岚及卉儿,以及众赖家男仆,皆被押往顺天府衙审讯。其余女眷暂囚于赖家大宅院内的一所院落。
江令璜命一位清廉的下官,与蒙雄一起,率领一群衙役,看守赖家大宅院,既是看守赖家家产,也是防范有女眷逃跑。另外,江令璜还会派一些健妇过来。
……
……
顺天府衙西侧设有监牢,设司狱一人,掌监狱事。
监牢又分作内监、外监、女监,规格高于普通府衙监牢,但远小于刑部大牢,额定囚犯仅百人。
好在,如今顺天府衙监牢关押囚犯不过数十人。否则,此番一下子从赖家捉拿许多人,便关不下了。
姜念早有计较,将赖嬷嬷、赖大、赖大家的、赖尚荣、赖尚荣正妻、彩岚、卉儿分开关押在不同的牢房。
姜念、江令璜在监牢的一间暗房中,率先提审卉儿。
卉儿被带至暗房时,但见四壁阴森,烛火摇曳,软了腿脚,“扑通”跪倒在地。问及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之事,她只哭得梨花带雨,连声道:“我实在不知,我家姑娘也不知晓……”
接着,彩岚被带至暗房,也是吓得软了腿脚,“扑通”跪倒。但见这女子虽在牢中,仍不掩其风流姿态,云鬓散乱间别有一番韵致。
彩岚确实不知晓真相,跪着道:“当日我便觉蹊跷,那起子水匪不劫我,也不伤人,单单劫走了大爷……赖大爷的一箱银子。”说着哽咽起来,“我真真不知赖大爷与那起子贼人有勾连,求二位大人明鉴,我是无辜的,切莫牵连到我身上,这便放了我出去,我一女子,若在这腌臜地方过夜,往后可怎么做人!”
姜念与江令璜对视一眼,俱认为彩岚所言多半不虚。
当下命人将彩岚押回牢房。
彩岚临去时犹自回头张望,眼中泪光点点。
想她,昔日在青楼画舫中卖艺赔笑,今朝则沦落牢狱里凄惶流泪。
姜念、江令璜接着提审赖尚荣正妻,这年轻妇人也不知晓真相。
又接着提审赖大家的,这赖大家的进了暗房,虽吓得两股战战,却是个嘴硬的,任凭姜念如何讯问,只一口咬定她儿子赖尚荣是冤枉的。
姜念见她如此不识抬举,心下暗恼,几乎要动刑具。转念一想,此番奉旨查案,若用刑逼供,倒显得无能,况且眼下还不到动刑的地步。
接着便提了赖嬷嬷进来。但见她蓬头垢面,眼眶哭得似烂桃一般,身上那件簇新的靛青缎子比甲皱皱巴巴。仿佛从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封君,忽然就变成了个腌臜卑微的老乞婆。
赖嬷嬷被按跪在地,膝盖与地面相碰,发出一声闷响。
姜念神色甚是凛然,沉声道:“适才本侍卫与江大人已审讯了彩岚及赖大之妻,两人俱已如实招供。尤其是赖大之妻,已将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薛家三千两黄金之事和盘托出!”
赖嬷嬷一听这话,登时如遭雷击,脸色“唰”地白了。
姜念见状,提高音量:“目下审你,劝你也如实招来!如此,方可保全你与赖大夫妇的性命,家产亦能保住。此案乃赖尚荣所为,尔等不过受其连累。你儿子赖大虽已中年,尚可再生子嗣,让你再有孙子,为赖家延续香火。”
赖嬷嬷听到这里,心中登时燃起了希望。她与儿子赖大若能保住性命,且能保住家产,儿子赖大再为她生个孙子,对她而言,便相当于不幸中的大幸了。不过,她还是想保住赖尚荣这个孙子。
姜念话锋一转,随即厉声道:“此案我与江大人乃奉旨查办,若你胆敢隐瞒,执迷不悟,便是罪上加罪。届时你赖家满门抄斩,数十年积攒的家业烟消云散,悔之晚矣!”
这番话对赖嬷嬷而言,便字字如刀,字字见血。
姜念又猛地一拍惊堂木:“还不从实招来!”
赖嬷嬷被这一声惊得肝胆俱裂,跪趴在地,哭嚷道:“此事我孙儿虽有错,可都是那王家的哥儿教唆的!若非王家那黑了心肝的混账东西,我孙儿断不敢犯下这等事……”
姜念登时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肃穆威严。
一旁的江令璜,偷眼瞧了瞧姜念,虽早知这年轻侍卫有此一计,此刻仍不免暗叹:“好个姜侍卫,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老辣手段。难怪背靠十三王爷,又得圣上器重,后生可畏啊!”
……
……
赖嬷嬷防线一破,登时如决堤之水,将所知之事尽数倾泻而出。
赖嬷嬷一招供,再仔细审讯赖大夫妇、赖尚荣,这桩公案的全貌便大白了。
于是,姜念、江令璜得知,此案乃赖尚荣、王隆合谋,那些所谓的水匪,实则是谭凤池及手下假扮,而谭凤池是江宁明里开武馆授徒的武师,暗地里却是个秘密帮会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