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拨动起了念珠。
李纨低了低头,觉得贾珍这病弱的样子有些刺眼,不由想起亡夫贾珠病逝前也是类似的样子,一时悲从中来。
心狠手辣的王熙凤,竟都觉得贾珍显得可怜,偷瞄贾琏,又偷瞄贾蓉,见这两个帅哥儿强装镇定,心中冷笑:“事发了看你们怎么收场!”
贾母让贾珍坐下说话。
待贾珍坐下,贾母对惜春招手道:“四丫头,你哥哥回来了,还不上前见礼?”
惜春与贾珍年龄差距大,然而她却是贾珍的胞妹,自小被养在荣国府,养成了孤僻冷漠的性格,又厌恶贾珍。
惜春淡漠之中,缓步上前,对贾珍微微行了个万福礼:“见过哥哥。”
贾珍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只挤出一句:“妹妹长高了。”
惜春抿了抿唇,然神色随即恢复淡漠,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贾珍向贾母讲述了他这一年多的经历,似在向长辈诉苦。
待到讲完,贾母便让他回家休息调养。
贾珍倒是没忘记贾赦,特意往贾赦院去。
贾赦正与两个小老婆在房中饮酒作乐,闻得贾珍来荣国府了,本欲回避不见,奈何贾珍已至自己院中,只得勉强相见。
贾赦满身酒气,面泛酡红,却强撑着一副长辈体统,捋须道:“珍哥儿,你既归来,日子便又会好起来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原就与那些寒门小户不同。纵使一时失了官爵,只这家底根基,也强过他们百倍!”
第132章 贾蓉之死,贾珍之死
贾珍回到了现在的家,即尤氏、贾蓉住的大宅院。
雨势愈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
尤氏早已领着丫鬟婆子在廊下候着,见贾珍走来,衣服上有湿痕,忙命人取来干衣为贾珍更衣,自己亲手奉上热茶。
贾珍啜了一口茶,抬眼打量尤氏,见这位年仅二十几岁的续弦夫人,依旧青春靓丽,眉目如画。而自己本就比她年长不少,如今与她坐在一起,更是显得像是老夫少妻一般了。
看着看着,贾珍不禁心动,倒是有了几分当初与她洞房花烛时看她的感觉了。
遂决定今晚与尤氏宿在一起。
“这一年多,家中可还太平?”
贾珍搁下茶盏,声音沙哑。
这再正常不过的询问,却让尤氏不禁一惊,顿了顿才道:“托大爷的福,一切都好……”话未说完,眼圈却红了,忙低头用帕子拭泪。
她是怕贾珍知晓了贾蓉、贾琏的勾当,家里又闹出大事,不敢实说的,却又实在禁不住苦闷委屈。
贾珍一眼便看出尤氏有苦说不出,眸光一沉:“可是家中出了何事?”
尤氏更惊慌:“没……没出何事……”
贾珍略一沉思,当即没有逼问尤氏。
过了一会儿,他去了外宅,命人唤来俞禄。
俞禄是家中的管事,也是贾珍的旧日心腹。
贾珍面色阴鸷,盯着跪在地上的俞禄,指尖敲着案几:“这一年多来,家中究竟出了何事,还不从实说来?”
俞禄脸色泛白,支吾道:“小的……小的不敢说。”
贾珍面色愈发阴鸷,已推测到多半是贾蓉做了不孝之事,沉声道:“有何不敢说的?快说!不然揭了你的皮!”
俞禄又支吾道:“小的实在不敢说,大爷若要了解,可……可问焦大。”
他怕贾珍,也怕得罪了贾蓉、贾琏,还怕贾珍闹出了大事,责任落在了他头上,便推出了焦大。
焦大是宁国府很老的老仆了,比贾母还老。从小儿跟着宁国公贾演出过兵,有一遭,竟从死人堆里将贾演背出,自己挨饿,偷了吃食与贾演充饥,两日不得水,得了半碗水也先奉与贾演,自己却饮马溺解渴。
贾珍承袭爵位执掌宁国府后,焦大见贾珍一味穷奢极欲,荒淫无度,又见大总管赖二贪得无厌、行为无耻,心中着实不忿。每每焦大吃醉了酒,便借着酒劲骂府中不堪之事,也骂贾珍。贾珍不便撵他,索性将他发落到马棚里养马,赖二等人也欺压他。
此刻贾珍见俞禄推出焦大,眼睛睁大——那老货虽嘴臭,却从不说谎的。
贾珍沉声问道:“焦大现在何处?”
俞禄低声道:“依旧在马棚里养马。”
贾珍正要开口让俞禄去传唤焦大,却又住了口,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马棚找焦大为好。
……
……
雨中的马棚腥臊扑鼻,焦大正坐在草堆里,手中拿着一壶酒喝着。
忽见贾珍走近,焦大眯起醉酒下愈发昏花的老眼,待看清后,嗤笑一声:“哟,珍大爷还记得我这老奴?”
贾珍不理会他的讥讽,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不在家这一年多,家中发生了何事?我那不孝子做了何事?”
焦大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满口酒气地说道:“你既要听,我便直说了——你不在的这一年多,蓉哥儿把你的那些个美妾俏丫鬟偷了!连荣府的琏哥儿都把青莲那蹄子偷了。”
说完,不禁骂了起来:“呵,不是我当年保住了太爷,哪有你享荣华、受富贵的份儿?你却穷奢极欲,荒淫无度,还一味和我充主子挺腰子。如今遭报应了,非但丢了世爵,去海疆受了罪,儿子又学起你的行径来了。”
阴雨冲刷着马棚顶上的茅草。
贾珍立在阴影里,面色铁青,眼中燃着两簇鬼火般的幽光。
……
……
雨势未歇,房内还骤起了腥风。
俞禄被按在春凳上,背上已挨了二十大板了,猩红的血痕透过衣衫,泛着诡异的光。
贾珍喘息如破旧风箱:“我那不孝子……以及琏二……究竟做了何事?再不如实回禀,活活打死了你!”
“大爷饶命!”俞禄哭嚎着扭动,“小的说……都说……”
当即,俞禄将贾蓉、贾琏之事说了一番。
贾珍确认此事后,便命两个心腹豪奴去押贾蓉过来。
贾蓉刚听闻贾珍在笞打俞禄,立刻便知是事发了,慌得了不得。想去求尤氏相助,然觉得尤氏阻不住贾珍的。又想去荣国府求救,然此种丑事又实在丢脸。正惊慌失措,犹豫不定,忽见两个豪奴过来了。
贾蓉被两个豪奴押至贾珍跟前,但见贾珍面如铁铸,青中透黑,额上青筋暴起,狰狞可怖。
贾蓉见此情形,早唬得魂飞魄散,双膝一软,“噗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父亲息怒,儿子……”
话未说完,贾珍已厉声喝道:“好个畜生!还不与我按在凳上,着实打死!”
这一声如雷贯耳,吓得满屋子人噤若寒蝉。
那些下人不敢违拗,只得将贾蓉按在那春凳上。
掌板的举起大板,战战兢兢打了十来下。
贾珍在旁看得真切,怒喝道:“没用的东西!这般轻手轻脚,莫不是与他串通一气?”说罢,飞起一脚将那掌板的踢开,亲自夺过大板。但见他咬碎钢牙,眼中喷火,将那板子高高举起,使尽浑身力气打将下去。
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先是狠狠在贾蓉身上打了二十来下,贾珍犹嫌轻了,加上打着打着,他自己发病头晕,眼前金星乱迸,便又狠狠在贾蓉脑袋上打了几下。
打在身上的时候,贾蓉还在发出惨叫,哭爹喊娘,哀声求饶,可当他的脑袋被狠狠打了几下,惨叫声突然戛然而止。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贾蓉面色惨白,头上冒血,竟已气绝身亡!
贾珍见状,更加发病,“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其实,他并非真要将贾蓉打死,然因发病头晕眼花,竟真将贾蓉打死了。
恰在此时,尤氏闻讯赶来,见此惨状,惊得呆立了一会子才扑上前,但见贾珍倒在地上,面如金纸,口吐白沫,而春凳上的贾蓉耷拉着脑袋,已是一命呜呼,肢体冰凉。
一时间,尤氏实如魂飞魄散……
……
……
荣国府。
荣庆堂内,贾母正与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抹骨牌,周围围着一群丫鬟媳妇婆子。
象牙牌九碰撞间,满屋只闻笑语。
忽见林之孝家的领着个贾珍家的管事媳妇慌慌张张闯进来。
那管事媳妇面色惨白,额上汗珠直滚,扑通跪倒在地:“老太太,祸事了!珍大爷把小蓉大爷打……打死了!珍大爷自己也昏过去了……”
“当啷——”
贾母手中的一张牌跌落在桌,转了两圈才停住。
满屋霎时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贾母声音发颤:“珍哥儿才回来,怎就如此?是何缘故?”
那管事媳妇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更不敢说明缘故。
“作孽啊!”贾母闭了闭眼,“去,叫大老爷、琏哥儿立刻过去!再遣人到工部衙门请二老爷过去!”
贾母随即命众人都退下,独留下那管事媳妇,沉声道:“你老实说,究竟为着什么?”
那管事媳妇抖如筛糠,半晌才嗫嚅道:“只因小蓉大爷他……他把珍大爷的几个房里人……偷了。”
话到此处再不敢往下说,尤其不敢说贾琏与青莲之事。
贾母怔了半晌,长叹一声,心中暗道:“蓉哥儿也忒大胆了,竟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来。珍哥儿也糊涂冲动,刚脱了难回京,就把自己的儿子打死了,连自己也昏过去了。那边的气数……已尽了!”
唉!
……
……
贾政正在工部衙门当值,得知噩耗后,忙赶到了贾珍、尤氏的住处。此时,许多在京的贾家人都闻讯聚集,包括了贾赦、贾琏,也包括了贾敕、贾效……贾珩、贾珖……贾蔷、贾菖……
贾琏本不敢来的,犹豫后还是来了。
贾政来到贾珍的卧房门口时,卧房内只有贾赦、贾琏及几个贾家辈分大的,恰听见贾珍嘶哑着指责贾琏:“琏二,你心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兄长……竟趁我不在,偷我的房里人……”
贾琏既尴尬又惭愧,后悔莫及。其实,纵然他贪色,痴迷青莲,但以他的性格作风,若非以为贾珍回不来了,且有贾蓉先对贾珍的美妾美婢下手,加上他故意要违抗王熙凤,他便不会与青莲有染。
贾赦作为贾琏的父亲,此时见贾珍当众指责贾琏,他也丢体面,且不由想到,若是自己被发配边疆,贾琏便会像贾蓉一般偷自己的美妾美婢。
这时,贾政走了进来,但见贾珍半倚在床榻上,面色灰败如纸。贾赦铁青着脸坐在椅上。贾琏则站在一旁,满脸羞愧不安。
贾政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贾珍身上,肃穆问道:“究竟是何缘故?”
贾珍愤怒、病痛、恐惧交加,什么都顾不得了,枯瘦的手抓住床帐,嚎啕道:“家门不幸啊!那小畜生竟偷了我的多个房里人,就连琏二都偷了我房里的青莲!”
贾政听完如遭雷击,心中直呼:“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哪里还是诗礼簪缨之族……”
“二老爷啊……”贾珍继续嚎啕,想说什么,喉头忽然“咯咯”作响,似有痰堵着。
贾政一时呆住,心中继续直呼:“造孽!造孽!”
……
……
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