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56节

  姜念此番以钦差大人的身份下扬州,身边跟着二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这些都是天子亲兵,既然派给了他,便都临时成了他的亲兵。

  一路上,林黛玉被紫鹃搀扶着,只觉得脚下虚浮,心内想着自己今晚精心妆扮,偏生眼前的臭姐……臭男人,不但不夸,反说什么“浓妆艳抹反失本色”。更可恨的是,他竟拿父亲相要挟,逼得自己不得不从。真真是越想越气!

  因为如此,林黛玉由后院来至外宅,一路都在哭着,倒是辛苦了紫鹃,时不时用帕子为她拭泪,以免眼泪浸湿了面纱,也以免外男们见到不雅。

  此刻,姜念一行人已出了盐院大门。

  紫鹃一边用帕子为林黛玉拭泪,一边低声道:“姑娘快收了泪,这街上人多眼杂……”

  林黛玉更觉委屈,却不得不强忍泪水,想到了什么,忽又驻足不前,与紫鹃低语了两句。

  紫鹃忙唤住姜念:“姜大人留步。”

  姜念转身看向林黛玉,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了?”

  林黛玉见他这般神色语气,心头火起,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紫鹃只得代为回道:“姑娘问……为何不备轿子?”

  姜念剑眉微蹙,沉声道:“元宵夜游,乘轿如何尽兴?又如何便宜?你看这街上,行人如流,有几个乘轿坐车的?”说着抬手一指。

  林黛玉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但见街上果然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气焰先自消了三分,嘴上却仍不饶人:“不乘轿就不乘轿!你……你凶什么凶!”又忍不住问道:“今晚要走多远的路?”语气已软了几分。

  姜念听到这话儿,忽低头看向林黛玉的脚,虽非缠足,却也娇小玲珑,裹在绣着折枝梅的软缎绣鞋里。加上这丫头实在体弱,对她而言,走远路确实是件为难事。

  林黛玉察觉他目光所至,顿时臊得将裙裾往下扯了扯,心中又恼又急:“这臭男人好生无礼,青天白日……啊不,这大街上游人如织,又是灯火通明,竟敢这般打量女儿家的……”这般想着,泪珠儿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姜念见她这般情状,心中暗觉有趣,面上却故作淡然道:“难得佳节良宵,又在这繁华扬州,今夜又月色甚好,原该好生游玩。不过……”他故意顿了顿,“念及林妹妹身子娇弱,游玩加返程,咱们统共只走十里路罢,不多,不多。”

  林黛玉登时怔在当场。十里路?竟不多?还是“念及我身子娇弱”?

  以她的身子骨,平日走一里路都挺费劲,更别说十里了。

  她心中暗道:“这臭男人分明是要我的命!”却又不好说出口,只得绞着手中帕子,贝齿轻咬朱唇。

  姜念见她默不作声,又故意激道:“怎么?林妹妹竟连十里路都走不得?若真如此,倒不如一辈子躲在绣阁里,省得出来让人笑话走不动路的。”说罢,还故意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惋惜之态。

  “你……你……讨厌!”林黛玉气得声音都颤了,泪珠儿又滚落了下来。月光灯光映着,倒像是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紫鹃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暗叹:“姑娘素来孤高任性,在荣府时,连老太太都娇惯着,宝二爷更是千依百顺。偏生遇上姜大人这般人物,姜大人又倒像是爱逗弄她的,两人之间不知要闹出多少故事来!”

  想罢,紫鹃一边为林黛玉拭泪一边道:“姑娘莫急,我一路扶着您。实在走不动了,让两位大娘背着便是。”

  此番林黛玉身边跟着两个林家仆妇。

  林黛玉正要点头,却见姜念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分明带着几分揶揄。一股倔劲儿忽地上来,她甩开紫鹃的手道:“谁要人扶?谁要人背?我自有脚,自会走路!莫说十里,就是……就是十一里也走得!”

  说着竟提起裙裾,快步走到前头去了。

  心里暗自骂着:“真真是个臭男人!”

  紫鹃、雪雁及两个仆妇忙不迭跟上。

  林黛玉赌气快步在前头走着,身上的淡紫色绣梅斗篷在月光灯火的映照下泛着莹莹光泽,倒似一只负气的淡紫色蝴蝶。

  姜念在后头瞧得真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偏不急着追赶,反对身边的小南、齐剑羽、蒙雄、文载璋吩咐道:“咱们慢些走。”

  小南抿嘴一笑,暗忖道:“这位姜大人不知又要如何逗弄姑娘了!”

  一行人渐入热闹街市,但见两边店铺尽悬彩灯。有店铺挂着走马灯,灯上绘着八仙过海,转起来真似要乘风破浪;有店铺悬着琉璃灯,晶莹剔透处映出里头推杯换盏的影子;也有店铺挂着绢纱宫灯,上头画着西厢待月、牡丹亭会等才子佳人的故事,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街边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糖人的老汉将麦芽糖拉得老长,捏出个活灵活现的孙猴子;卖冰糖葫芦的妇人面前插着满架红果,糖衣在灯火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卖糕点的摊子上层层叠叠摆着各种糕点,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也有那卖花灯的少女、卖胭脂水粉的婆子,将街市点缀得五彩缤纷。

  灯火辉煌映在林黛玉犹带泪痕的眸子里。

  她原在气头上,此刻被这热闹景象所染,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忽见有个卖泥人的摊子,那捏好的嫦娥玉兔活灵活现,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姑娘看这个可好?”紫鹃见林黛玉驻足,忙指着个捧心西施的泥人问道。

  林黛玉正要答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望——本以为姜念必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若如此便顺势与他同行也罢。谁知这一回头,竟见那人竟在三十步开外,正悠闲地逛着,倒像是没与她一块儿同游似的。

  “哼!”

  林黛玉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偏生心绪纷乱,一个不留神踩到块石头,身子往前一倾,幸亏被紫鹃急忙搀住了——紫鹃对这种事已熟练,且时刻关注着林黛玉,这才能及时搀扶。不然林黛玉这一摔,怕是立刻就要走不动路了。

  “姑娘仔细脚下!”紫鹃惊魂未定,“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要是摔着了,不但伤身,还要惹人笑话呢!”

  话音未落,林黛玉已气道:“要你多嘴!好个黑心丫头,倒帮着那臭男人一块儿来欺负我!”说着眼圈又红了。

  紫鹃哭笑不得,道:“我何曾帮……帮姜大人一块儿欺负你了?我是在关心你啊……”

  林黛玉还要责骂,却听背后传来姜念略带讥嘲的声音:“怎么?才走这点路就要摔跤?林妹妹果然是金枝玉叶,连路都走不稳当的。”

  林黛玉猛地转身,瞪着姜念:“要你管!你这个臭……哼!”

  终究没好意思把“臭男人”三字当面骂出口,扭头就走。

  紫鹃慌忙跟上,却见自家姑娘走得飞快,雪雁在后头小跑着追,两个仆妇都有点气喘了。

  姜念倒不着急,踱着方步,眼中含着笑意……

第205章 一夜鱼龙舞(上)

  林黛玉走着走着,不觉已行至小秦淮河畔,但见河面上不少船只点缀穿梭,有朱漆雕栏的画舫,也有青布蓬顶的民舟,船灯映得水面金波粼粼,画舫上还有歌女弹唱,笙歌隐隐。

  河岸边亦是热闹,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们正放着莲花灯,那灯儿顺着水流飘去,似银河倾泻人间。

  更有许多妇人结伴“走桥”,她们笑语盈盈地踏过小秦淮河上的石拱桥。

  在扬州,哪怕是官宦富户人家的妇女,在元宵之夜,也能解脱礼教的束缚,允许外出游玩。

  扬州也有一种妇女们在元宵夜“走桥”的习俗。所谓“走桥”,即特意走过名字寓意吉祥的桥梁,寓意着祛病消灾、祈求平安。此习俗源于古老的“走百病”祛病祈福。

  林黛玉被眼前的景象惊奇,与此同时,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往何处走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转身寻找姜念。谁知这一回头,却见那人又落在了三十步开外,且正站在一个灯笼摊前,悠闲地把玩着一盏走马灯,竟似全然忘了还有她这个人似的。

  林黛玉心中一阵酸楚,暗想:“好个没心肝的,把我撂在这里……”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绞着帕子站在原地等候。

  好容易等到姜念踱步过来,林黛玉还未开口,就听他略带讥诮道:“林妹妹又怎么了?莫非才走这点子路就走不动了?”

  他眉梢微挑,那神情分明是在笑话她。

  “谁走不动了!”林黛玉气得声音都颤了,“我只是……只是不知该往哪走罢了!”说罢自己先红了脸,暗恼这话说得孩子气。

  姜念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不答话,只转头看向文载璋。

  其实他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走,今晚的夜游路线是由文载璋安排的。

  文载璋会意,忙上前笑道:“姜大人,过了前头这座桥,再行百步便是辕门桥。那是扬州最繁华的去处,今夜最是热闹不过的。”

  姜念点点头,对林黛玉玩味道:“林妹妹不是最爱走在前头么?请吧,这便过桥去,你继续在前引路。”说着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黛玉见状,心中更恼。

  她本想着借此机会与姜念并肩同行,谁知这人竟如此不解风情。

  当下把心一横,她冷笑道:“走便走,难道我还怕了不成?”说罢提起裙裾,快步往桥上走去。

  紫鹃、雪雁慌忙跟上,两个仆妇也急急追去。

  姜念却不着急,负手望着林黛玉的背影。

  但见那娇小身影走到桥中间,忽然停了下来。原来桥上挤满了走桥的妇人,你推我挤的好不热闹。林黛玉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进退两难。因身子娇弱,忽又被人挤到了栏杆边上,低头一看,便是秦淮河水,唬了一跳。

  亏得有紫鹃、雪雁及两个仆妇护着,林黛玉才好容易挤过桥去,否则或许就要掉进河里去了。

  林黛玉的罗袜绣鞋已被踩得污了半边,回头望时,却见姜念方才上桥,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小南过桥,那架势倒像是护着心上人似的。

  林黛玉不由心头一酸,两只含露目泛起了泪光,灯火映照下莹莹闪烁。

  紫鹃忙劝道:“姑娘,这街上人多眼杂,不如等姜大人过来一道走罢,也好护着你的……”

  话未说完,林黛玉已蹙起两弯罥烟眉:“谁要他护着!他爱护着谁便护着谁去!”说罢提起裙裾又怄气往前快步走去。

  正行走间,忽见前方闪出个十多岁的锦衣哥儿,身后跟着四五个虎背熊腰的家丁。

  这名叫俞彬的锦衣哥儿,拦在了林黛玉身前,笑道:“小姑娘这眉眼身段好生标致,何不摘下面纱让本大爷瞧瞧?”说着竟伸手去扯林黛玉的面纱。

  林黛玉惊得后退,俞彬却得寸进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放手!”紫鹃急得大喊。

  雪雁则吓呆了。

  两个仆妇刚要上前,被俞彬的家丁推搡开去。

  林黛玉何曾受过这般轻薄,又惊又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紫鹃回头要唤姜念,却见姜念已领着小南、齐剑羽、蒙雄及几个亲兵快步上前了。

  姜念虽落在林黛玉身后三十步开外,却是关注着林黛玉,第一时间发现了林黛玉的危机。

  待姜念走近,紫鹃忙道:“他们冒犯姑娘。”

  “放开那个……姑娘!”姜念沉声喝道。

  俞彬抬眼打量,见来人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几个精壮汉子。那蒙雄尤其骇人,铁塔般的身躯。而且,俞彬是认识文载璋的,知道此人是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师爷。

  俞彬心里发虚,放开了林黛玉,却强撑着架子,逼视着姜念:“你是何人?敢管我的闲事?”

  姜念不答,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俞彬被打得踉跄。

  文载璋忙对姜念道:“姜大人,这是盐司俞大人的公子!”

  “哦?”姜念冷笑,“今日你父亲还来盐院见了我,倒是不知他竟养出了这么个儿子。”

  俞彬捂着脸,满脸愤恨地问文载璋:“他是何人?”

  文载璋道:“这是钦差姜大人!”

  俞彬闻言一怔。

  此时四周已围满瞧热闹的路人。

  俞彬心里已怕了姜念,却又不愿当众服软丢脸,犹豫后,只冷冷瞪了眼姜念,便对几个家丁道:“咱们走。”

  然而,他刚转身,忽又被姜念从背后一脚踹翻在地。

  俞彬跌得金冠歪斜、衣服沾尘。

  围观路人见状,有的掩口窃笑,有的交头接耳。

  俞彬挣扎着爬起,一张脸涨得紫红,指着姜念厉声道:“你作死!”

  月光灯光皆照在姜念的玄色貂裘大氅上,泛着森森寒光。只听他冷声道:“你犯了罪,又被我撞见了,想走就能走得成么?”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刺骨。

  文载璋打圆场,赔笑道:“姜大人息怒,这位俞大爷是俞盐司唯一的嫡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宽恕他这一遭可好?”

  “你不必多言。”姜念肃然道,又盯着俞彬喝道:“给这位姑娘跪下道歉!”

  俞彬气极,想他作为两淮盐运使俞敷锡唯一的嫡子,且受父母娇惯,平日在扬州欺男霸女,横行街市,为所欲为,谁敢管他?

  他本打算趁着元宵夜女子们纷纷外出,挑两个称心的美人做房里人,不承望竟撞见了钦差大人,受到了这等折辱,而这个所谓的钦差大人,瞧着年纪与他差不多。

  虽然心内已是惧怕,他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若不呢?”

  姜念冷笑一声:“若不,便将你拿下!你父亲教子无方,让他明日来盐院亲自谢罪!”

  正僵持间,一个名叫白懋的俞家师爷挤上前来,在俞彬耳边悄声道:“大爷千万忍耐!这位钦差此番是代摄两淮盐政的,连俞大人都要巴结着他,你且服软一回,断断不可得罪了他,坏了俞大人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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