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该如此!”
“……”
几个年轻气盛的更是撸袖揎拳,作势就要冲进宅门。薛家下人们慌忙阻拦,双方推推搡搡,你拉我扯,场面乱作一团。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忽闻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踏踏而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行至宅前。为首一人身着侍卫冠服,虽年轻却肃穆威严,正是钦差大人姜念。其身旁跟着贺赟及数名亲兵,个个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薛蟠见姜念到来,登时腰杆子硬了几分,故意指着姜念,向薛家旁支众人高声嚷道:“列位可瞧仔细了!此乃我的至交兄弟,更是我的妹婿——钦差大人姜念!”说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姜念道:“姜兄弟来得正好,快帮我评评这个理!”
姜念勒马停驻,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淡淡道:“此处为何如此喧哗?”
薛蟠忙将事情原委禀明。
姜念听罢,眉头微皱,看向薛镖等人,冷声道:“薛家乃江宁望族,尔等身为旁支族人,不思和睦宗族,反倒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薛镖强自镇定,拱手辩道:“大人明鉴,我等并非无理取闹,实是为讨个公道!薛蟠整日里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挥霍祖业,他娘也是个败家妇人,致使我薛家家业衰败。我等不过是想要拿回祖产,振兴门楣罢了!”
姜念冷哼一声,喝道:“放肆!薛家家产自由嫡系继承,岂容尔等觊觎?来人,将这带头闹事者拿下!”
亲兵得令,当即如狼似虎般扑上前去。薛镖竟还要反抗,却被一记窝心脚踹翻在地,随即被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姜念沉声道:“将此人押往江宁府衙,叫贾知府对其问罪严惩!望族旁支觊觎抢夺嫡系家产,此罪可不小!”
其余旁支众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登时纷纷作鸟兽散。
薛姨妈见风波平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感激不尽,忙携薛宝琴一起上前,向姜念深深道了个万福:“今日多亏姜大人主持公道!”
姜念摆手道:“不必多礼。”
薛姨妈偷眼瞧着姜念威严的气度,心中暗想:“到底还是得有个有权有势的爷们依靠才好。否则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任谁都能来欺辱一番。”
这般想着,不觉想起亡夫,眼圈儿红了。
薛宝琴本被薛家旁支闹事一幕吓到,眼看着伯母气得面色煞白,父亲薛锦虽强自镇定,却威严不足,堂兄薛蟠更是只知跳脚生气,毫无章法。正自惊惶间,忽见姜念策马而来,威仪之下,三言两语便震慑众人,更命亲兵拿下那带头闹事的薛镖,旁支众人登时作鸟兽散,心下不由怦然。
薛宝琴一边偷瞄着姜念,一边暗想:“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行事又如此果决,真真是个英雄人物!”思及此,不觉粉面微热,忙低了头,只觉心口突突直跳。
薛姨妈忙平复了心情,挤出笑脸,请姜念入内,薛锦亦拱手相让,薛蟠更是殷勤,亲自引路。
众人至花厅落座,薛姨妈有意撮合,遂笑道:“琴丫头,还不快给姜大人斟茶?”
薛宝琴又粉面微热,斟了一杯茶递向姜念,见姜念含笑看着自己,如被火燎,忙低眉顺目。
薛姨妈见状,抿嘴一笑,薛锦装作没看见,薛蝌看见了不作声,薛蟠则是浑然不觉,只顾着跟姜念套近乎。
品了茶,姜念忽道:“今日我来此,意欲一观宝钗旧居。”
薛蟠听了,立时起身道:“我陪你去!”
薛姨妈却瞪薛蟠一眼,嗔道:“你粗手粗脚的,晓得什么?让琴丫头陪着去才是正理。”说罢,不由分说,便命薛宝琴引路。
薛宝琴只得应了,领着姜念往内宅去。一路上,她垂首慢行,心跳如鼓,只觉身后那人目光如炬,灼得她脊背发烫。行至一处幽静院落,但见青砖小径,树影婆娑,正是薛宝钗的旧居。
推门入院,迎面便见一株老梨树,枝干虬劲,虽值初冬,叶片凋零,却仍可想象春日梨花如雪的盛景。
姜念驻足凝望,轻声对薛宝琴问道:“这株梨树种了多少年了?”
薛宝琴接口道:“不知多少年了,我姐姐在家时,喜爱这梨树,更喜爱梨花,可惜目下不是梨花绽放的时节。”
姜念微微颔首,想起薛宝钗曾唇角扬笑、声音轻柔地对他说:“我最喜梨树了。梨花盛开时,色白如雪,满树是雪,满院都是雪。”
穿过庭院,姜念忽见廊下悬着一架秋千,薛宝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柔声道:“从前姐姐常与我在此荡秋千,她总是让我先坐,自己在后头推……”言罢,眼圈微红,忙别过脸去。
姜念默然,抬手推开房门。屋内窗明几净,陈设如旧。梳妆台上玻璃镜犹在,绣榻的小几上还搁着一把团扇,似主人刚刚离去。姜念缓步走过,指尖抚过床帐、案几,恍惚间,竟似看见薛宝钗临窗而坐,执笔沉吟的模样。
他闭上眼,蓦地,一首前世的歌曲在他心头浮现——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象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睁开眼,屋内寂然无声,薛宝琴静默不语,唯有窗外风过梨枝,沙沙作响。
“可惜不能拍照!”姜念心内暗叹,“若我能在此拍几张照片,带回京城,宝钗见了,不知该有多欢喜。”
薛宝琴见他神色怅然,只道他是触景生情,便轻声道:“大人若想念姐姐,何不早日回京?”
姜念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是啊,该回去了。”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思念遥远的神京东郊,和那个如梨花样的女子。
……
……
时值十月二十二,神京城已入了冬,景宁帝、泰顺帝皆已由畅春园回到了城内皇宫。
今日朔风凛冽,彤云密布,竟卷下一场雪来。
养心殿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熏得满室如春,与外头的雪天俨然两重世界。
泰顺帝正伏案仔细看着姜念由江宁加急送来的密折。
这份密折,详述了至十月十六日为止查禁罗教诸事,提到了王子膑乃罗教善才人……
姜念在密折中提议:漕船每十船设甲长,船户互保;在淮安清江文庙增设“漕政科”,选拔漕丁子弟入学,中试者准入衙门充吏;留用部分主动归顺的罗教之人为“耳目”……
这些措施,既能防止罗教再兴起,也有利于漕运。
末了,姜念请求回京!
另附一份请功名单,有苏州城守营守备司徒靖,王典、王茂安父子,江宁二百精骑……甚至有罗教人宗护法慕容徵,姜念曾承诺要保他一命,不会食言,但建议将慕容徵终生监禁。
泰顺帝览毕,不由抚案称奇。喜的是姜念办事利落,且已查抄财物逾三百万两,惊的是罗教势大竟至于斯。
略一沉吟,泰顺帝便起身前往养心殿旁边的乾清宫。
乾清宫内,太上皇景宁帝正在西暖阁赏雪烹茶,见泰顺帝冒雪而来,命落座看茶。
泰顺帝将密折呈上,景宁帝戴上眼镜细看,惊道:“若非袁易此番雷厉风行,一旦罗教造逆,江南怕是要大乱,而江南乃我大庆财政命脉!”
泰顺帝顺势叹道:“易儿实乃奇才,此番查禁罗教,若教陈弼纳来办,只怕一年都办不下来。”
陈弼纳是景宁帝的心腹,且在泰顺帝看来,这位两江总督做事不靠谱,眼下故意在景宁帝面前这般说。
泰顺帝随即与景宁帝议到如何处置王家,他将另一份密折呈给了景宁帝,上头列举了王子腾历年犯下的狂悖、专擅、贪黩、忌刻、残忍等多项罪状。
再加上王子膑、王隆两代王家人勾结罗教,一个是罗教善才人,一个更是造乱。
泰顺帝便提出:“儿臣以为,当立即对王子腾罢官问罪,查抄王家。”
声音不重,却如殿外飞雪般寒意森然。
暖阁内一时静极,唯闻银炭爆花的细微声响。
景宁帝沉吟良久,终于闭目颔首……
第172章 揭发王夫人和王熙凤
十月二十三日,神京城里昨日的雪虽住了,天色却仍阴阴沉沉,铅云低垂,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荣国府内,贾母正在荣庆堂用早膳,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人皆在跟前侍奉。
忽见林之孝家的慌慌张张闯进来,连礼数都顾不得周全,急声道:“不好了!二老爷方才打发人回来传话,说圣上下了旨意,将舅老爷罢官问罪,今日便要查抄王家满门!”
王夫人面色霎时惨白,连王熙凤都不禁身子一晃,幸亏平儿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栽倒。
赵姨娘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被女儿探春瞧见,探春瞪了她一眼。
贾母忙命人唤来贾琏,又让那报信的下人进来细问。
那下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具体缘由小的也不知晓。”
“糊涂东西!”贾母斥了一声,对贾琏道:“你即刻骑马去寻二老爷探个明白,越快越好!”
贾琏应声走出荣庆堂,骑着一匹马往工部衙门而去,马蹄声踏出一串急促的声响。
荣庆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王夫人攥着佛珠的手不住发抖,王熙凤慌得不知所措。
约莫半个时辰,贾琏便回来了。
此时林黛玉、三春等姑娘们已不在荣庆堂,几位太太、姨娘、奶奶还在。
贾琏喘着气道:“圣上列了舅老爷狂悖、专擅、贪黩、忌刻、残忍等多项罪状。而且,王家竟有两人勾结罗教,除了那王隆勾结罗教造乱,还有个王子膑,乃是罗教之人。”
贾母听完诧异:“怎犯下这许多罪状?王家不是只有那小辈王隆勾结罗教?怎又冒出个长一辈的王子膑来了?”
说完转头看向王夫人、王熙凤,只见王夫人面如金纸,凤姐儿摇摇欲坠。
邢夫人假意劝慰,眼里却闪着精光。
赵姨娘用帕子掩着嘴,肩膀微微耸动。
……
……
荣禧堂东边的三间耳房,乃是王夫人日常起居之所。
天色阴沉,窗棂外的枯枝在北风中瑟瑟作响。
耳房内虽笼着暖炉,却仍透着一股子寒意。
王夫人坐在临窗大炕上,手中攥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压低声音对王熙凤道:“我的儿,这可如何是好?不承望咱们王家竟落到这步田地!”
王熙凤强撑着坐在地下面西一张椅上,却觉两腿发软,勉强道:“太太别急……”可话一出口,自己先红了眼眶。往日里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此刻竟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似的。
王夫人见王熙凤都吓成了这般模样,更急了:“你父母还在城外藏着,咱们是不是该交给官府……”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拿眼瞅着王熙凤。
王熙凤身子一颤。她的父亲王子期和母亲冯氏,已被王夫人和她悄悄藏匿在神京城外有段时日了。
姑侄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只听得窗外风声呜咽,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沉默之中,王熙凤不由想起那年父亲王子期送她出阁时,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笑着说:“虽则咱们家不比贾府那般富贵,可我的姑娘,到哪儿都不能丢了体面。”如今想来,竟像是隔了一世,咬了咬唇,觉得舌尖发苦。
她虽心狠手辣,可对自己父母是孝敬的,实不忍心见父母被官府捉拿。况且,此番王家既是满门抄家,一旦她父母落入官府手中,便会沦为奴才。如此,她这个在荣国府威风凛凛、呼风唤雨的二奶奶,还有什么体面?
王夫人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若不将你父母交出,一旦事发,你我也都要跟着遭祸了。”
其实,她也不忍心将王子期交给官府,毕竟王子期是她的亲长兄。
王熙凤抬头低声道:“纵然咱们现在交出去,怕也迟了,咱们已将我父母藏在城外有段时日了。”
王夫人脸色发白:“那该如何是好?”
“姑姑。”王熙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起身凑到王夫人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事到如今,唯有让我父母悄悄逃走,逃得远远的。若能躲过这一劫,是他们的造化。若躲不过……”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只要我父母不供出咱们,此事便不会牵连咱们了。”
王夫人犹豫起来,手中帕子绞成了麻花。忽想起大哥王子期少时教她写字的情景,那温暖的手掌曾包着她的小手,一笔一画写下“家和万事兴”。如今这“家”是散了,王家彻底完了,而她的嫡亲兄弟中,王子腾、王子胜都完了,仅剩下一个长兄王子期了。
犹豫半晌,王夫人长叹一声,叹息声在屋里打了个转,最终化作一句:“那便如此罢!”
……
……
这日,京营节度使鲁科多奉旨查抄王家。
这日,王熙凤裹着一件灰鼠斗篷,同平儿两个挨坐在马车内,由旺儿夫妇护送。车帘密密实实地垂着,只听得车辙碾过冻土的咯吱声响,行至城外三里一处僻静宅院。
进得院来,蔷薇架子爬得七横八竖,枯藤纠缠如蛛网,一株桂花树在寒风中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