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冷眼看慕容徵在地上抽搐,缓缓道:“本钦差会问十遍。十遍不答,便十指俱断;再不答,就剁手掌;若还嘴硬,四肢尽断后再斩脑袋。横竖还押着十数个罗教妖人,总有人肯说。你若不招,非但要受尽酷刑而死,将功赎罪的机会也会让给别人了。”
姜念第三次沉声问道:“尔等如何得知官兵要来?”
慕容徵此刻方知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十指连心,痛彻骨髓,不由想起自己还藏着几房美妾并几个子女。一念及此,竟喘着粗气抬头,颤声道:“大……大人,我若招供,果真能活命?”
姜念面色肃穆,正色道:“本钦差自当尽力保你一命。”
心中却暗忖:“不过是个不死罢了,此生终要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度过。”
慕容徵挣扎道:“我尚有几房妾室子女,可否让我携她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姜念冷声道:“本官可保你一家性命无虞,休要得寸进尺!”
慕容徵闻听此言,反倒信了姜念并非虚言哄骗。痛楚难当之下,终于颓然道:“是……是掌教真人来告知的。”
自古艰难唯一死,能在酷刑之下守口如瓶的人,其实很少。何况这慕容徵虽为人宗护法,却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
姜念追问道:“那姚济生现在何处?”
慕容徵顿了顿,方咬牙道:“逃往玄墓山白云庵去了。”
姜念问:“何时逃的?”
慕容徵答:“不到一个时辰前。”
姜念目光如电:“姚济生如何得知官兵要来查禁?”
慕容徵突然噤若寒蝉,双眼皆浮现出惧意。
姜念喝道:“说!”
慕容徵颤声道:“此事若说……只怕我性命难保……”
姜念会意,当即道:“本钦差既许诺保你不死,自当护你周全。纵是天王老子报的信,也伤不得你分毫!”
慕容徵这才哆哆嗦嗦道:“是……是游击石骁。”
姜念闻言却不奇怪,心中暗叹:“这石骁当真自寻死路!”面上却不显,继续喝问:“石骁乃罗教中人?”
慕容徵道:“他早年便拜在掌教真人门下,乃是真人的弟子。今日便是他遣心腹快马报信。”
姜念又细细盘问半晌,慕容徵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偏殿内,姜念威严肃穆,慕容徵委顿如泥。
……
……
姜念虽心下忖度,慕容徵的供词十有八九是真,然事关重大,尤其牵涉苏州游击石骁,不可不细加验证。
当下命人另提罗教信徒审讯。
只见两名江宁骑兵押着一个黑瘦汉子进来。这黑瘦汉子一身船夫打扮,粗布衣服上还沾着未干的山塘河泥。
这唤作曹八斤的船夫进得殿来,先见地上两截血淋淋的断指,又见慕容徵面如金纸跪在一旁,殿内两名亲兵持刀而立,刀锋寒光凛凛。顿时唬得魂飞魄散,不待呵斥便“扑通”跪倒,额头抵地,浑身抖如筛糠。
姜念端坐太师椅上,手指慕容徵,缓声道:“你可认得此人?”
“是……是慕容护法……”曹八斤伏地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蝇。
“方才本钦差斩了他两根手指,他便全招了。”姜念忽然提高声调,“眼下也给你个机会,老实招供,可保不死。若敢隐瞒,先断十指,再剁四肢,最后斩你项上人头!”
曹八斤闻言,连连叩首:“大人饶命!小的只是个撑船的粗人,实在不知什么机密大事……”
然这曹八斤虽是个船夫,却也知道一事:那掌教真人姚济生确实是不到一个时辰前才仓皇出逃,自普济禅寺地宫潜至山塘河畔,带着一群心腹乘两只乌篷船遁去,只是不知具体去向。
待曹八斤被带下,两名江宁骑兵又押着一名男子进来。此人三十余岁,生得白净面皮,乃是慕容徵的入室弟子,平素最得信任。
这弟子进得殿来,见自家师父已然招供,又见地上断指与血迹,面如土色,不待用刑,便将所知尽数吐出:姚济生确是不足一个时辰前才逃离;百万金银原是要运往玄墓山白云庵;苏州游击石骁果然是掌教真人姚济生的弟子,此番正是石骁暗中派人通风报信。
至此,姜念方确信慕容徵供词句句属实。
……
……
姜念在偏殿审讯之际,石骁在殿外院中,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一双靴子踏得青砖地面“噔噔”作响,偏殿内传出的慕容徵的凄厉惨叫声,似钢针般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待见又有两名罗教信徒被押进偏殿,他更是急得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石骁心知肚明,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迟早要被姜念这年轻钦差审个水落石出。想要进偏殿劝阻,奈何姜念不许他进去,偏殿外还有一群江宁骑兵看守着。
一念及造反,杀害姜念,石骁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暗自盘算:手下官兵未必肯随他作乱,姜念身边又尽是精锐亲兵。而且,一旦造反,必遭满门抄斩之祸,父母妻妾子女兄弟姐妹等人,皆要受牵连。这般想着,造反的胆气便不足了。
正当石骁焦躁不安之际,忽见偏殿门开,姜念负手踱出,身后跟着两名虎背熊腰的亲兵,石骁心头一紧。
姜念却故作愁眉不展之态,一边走向石骁,一边叹道:“石游击,这些逆贼骨头忒硬,竟审不出个所以然来。”
石骁闻言,暗松一口气,正要搭话。
姜念突然欺身上前,右手如灵蛇出洞,一把扣住石骁的脉门,左腿横扫其下盘。
石骁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官帽滚落一旁。
两名亲兵如猛虎扑食,一个反剪双臂,一个铁膝压背,将石骁制得动弹不得。
这石骁到底是武将,本能地就要挣扎。忽听院中“唰”的一声,抬眼望去,但见几名江宁骑兵已亮出弓弩,寒星似的箭镞齐齐对准他周身要害。
姜念冷声道:“石游击若反抗,休怪箭矢无眼!”
石骁被按倒在地,院中登时乱作一团。
十余名苏州城守营官兵“呼啦”围上前来,其中一名千总按刀质问:“钦差大人何故拿我家长官?”
姜念负手而立,厉声喝道:“本钦差业已查明,石骁与罗教妖人沆瀣一气,乃罗教掌教姚济生座下弟子!适才更暗中通风报信,致使首恶潜逃。此乃大罪,尔等莫要牵连其中!”
见众官兵犹疑不定,姜念又肃然道:“本官乃圣上钦点钦差,代天查案。尔等食君之禄,莫非要做那乱臣贼子?”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那千总按在刀柄上的手也不由松了几分。
苏州游击麾下,设有正五品守备一人、千总二人、把总四人。
守备司徒靖此时便在现场。
姜念目光如电,扫视众人,然后将司徒靖叫进偏殿,对司徒靖道:“司徒守备,本钦差命你暂领城守营,全力协查罗教案。若立得大功,本钦差自当奏明圣上,为你请功。便是实授这游击之职,也非不可能。”
话音未落,又冷声道:“倘若存了别样心思……就休怪本钦差不讲情面了。到时不仅你要掉脑袋,且要连累家人。”
司徒靖闻言,心中恰似打翻了五味瓶。他与石骁素有交情,见其沦落至此,不免兔死狐悲。然转念想到:守备升都司尚且艰难,何况这从三品的游击将军?这般机遇,当真千载难逢!
尽管司徒靖知道,除非自己此番立下大功,否则,纵然全力协助姜念这个钦差大人查禁罗教,多半也不能直接由守备升到游击,然哪怕升到正四品都司,也很是难得。
正踌躇间,忽见姜念眼中寒光一闪,司徒靖顿时如芒在背,当下把心一横,单膝跪地,抱拳恭声道:“末将愿效犬马之劳!定当竭尽全力协助钦差大人查禁邪教!”心中暗叹:“事到如今,我若聪明,便该如此了!”
姜念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
第163章 贺赟发威,王隆惨死
罗教中有一位护经尊者,姓韩,名天鸿,生的虎背熊腰,一部络腮胡须根根似钢针倒竖。
此人专掌教中武力,麾下众多能征惯战之辈。
谭凤池便是韩天鸿麾下的得力干将,二人既是上下从属,又是刎颈之交,且都讲究江湖义气。
前番两江总督陈弼纳遣标营围剿谭凤池、王隆时,韩天鸿不顾凶险,亲率百余教众接应,将二人救出。
原在江宁信义镖局坐镇的韩天鸿,因此事再难待在江宁,只得带着谭凤池、王隆二人,避到苏州正源镖局来。
正源镖局地处山塘河与京杭大运河交汇之处,表面上是家镖局,实则是罗教一处重要据点,专为护卫掌教真人及天地人三宗护法而设。院墙高耸,内设校场,平日里常有数十精锐在此操练。
今日,姚济生携一群心腹,自普济禅寺地宫逃至山塘河畔,又乘坐着两只乌篷船,沿着山塘河逃至正源镖局。
韩天鸿正在校场上操练精锐教众,忽见掌教真人姚济生匆匆而来,褪去了往日的法衣,只着一袭青布直裰,眉间那点朱砂也不见了踪影,作寻常香客打扮,神色间更透着几分仓皇。
韩天鸿心头突地一跳,忙上前拱手道:“真人今日这般打扮,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姚济生道:“进屋密谈!”
韩天鸿忙将姚济生引入后堂,但见堂内正中供奉着罗祖像,供桌上整齐摆放着《五部六册经》,香炉里青烟袅袅。
韩天鸿道:“真人快请坐。”
姚济生却不落座,只在房中来回踱步。
韩天鸿见状,心下确定必是出大事了,却不敢多言,只垂手立在一旁。
忽见姚济生顿住脚步,长叹一声道:“祸事了!朝廷派了钦差来查禁我教,多半是为你前番在江宁起兵救那谭凤池之故。”说着,两道眉紧蹙,眼中尽是忧色。
韩天鸿闻言,一张面皮顿时羞愧涨红。
姚济生又道:“你为救一个谭凤池,惹来这般泼天大祸,叫我教如何自处?”
“真人容禀。”韩天鸿扑通跪倒,抱拳道,“那谭凤池不单是我教心腹,更是与属下刎颈相交的兄弟。当日见他要遭毒手,我实在……实在不忍坐视啊!”说罢,以额触地,咚咚磕了两个响头。
姚济生见韩天鸿这般,又叹一声,拂袖道:“罢了罢了,眼下说这些也无益。”忽而正色道:“你即刻点齐三十精锐,备好车马,护送本座前往玄墓山白云庵。再命谭凤池与你一道,率余下人手在此接应慕容护法,慕容护法正要押运一批财货过来,务必要将慕容护法与那批财货平安送到白云庵!”
韩天鸿心头一震,却不敢多问,重重叩首道:“遵命!定当肝脑涂地,不负真人所托!”
姚济生微微颔首,又叮嘱了几句,便在众人的护卫下,离开了正源镖局,朝着玄墓山白云庵逃去。
……
……
正源镖局左近有一所三进宅院,黑漆大门终日紧闭,正是谭凤池并一众徒弟手下的藏身之所。
院内虽不奢华,却也收拾得齐整,后院里摆着石锁、刀枪等物,一瞧便是习武之人的住处。
韩天鸿送罢姚济生,径往这所三进宅院而来。
谭凤池的一名徒弟见韩天鸿来,忙不迭地迎入内室。
这内室陈设简朴,只一张花梨木方桌,几把太师椅,墙上挂着幅“义薄云天”的匾额,乃谭凤池亲笔所书,笔力遒劲。
谭凤池正在擦拭一杆长柄大刀,见韩天鸿面色凝重地进来,忙起身相迎。
谭凤池让韩天鸿坐了主座,自己陪坐一旁。
韩天鸿将钦差查禁、掌教出逃等事一一道来。说到紧要处,声音压得极低,唯恐被人偷听了去。
谭凤池听罢,叹道:“此事都怨我贪心!若不是当初见钱眼开,贪图那七百两黄金,何至于惹来两江总督围剿?连累尊者率众相救,更害得真人如今……唉!”说到此处,竟哽咽不能语。
韩天鸿摆手道:“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忽而正色道:“你这里尚有三十余心腹手下,即刻率众心腹与我前往正源镖局,接应慕容护法并教中财货。”
谭凤池闻言,霍然起身,抱拳道:“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转身出屋,从腰间取出一枚铜哨,吹出一长两短的哨音。
不多时,三十余名汉子齐集院中。
……
……
正源镖局后院角落有间灰瓦小屋,苔痕斑驳的墙根下蟋蟀低鸣,窗棂上糊的桑皮纸早已破败不堪。秋风掠过时,残纸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屋内不过一桌一榻,墙角堆着几捆发霉的稻草,霉味混着尘土气,熏得人脑仁生疼。
王隆自随韩天鸿、谭凤池逃到苏州,便被看押在此处。
其实,王隆原非罗教中人,甚至不知谭凤池竟是罗教骨干,只道是个讲义气的江湖帮会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