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193节

  “公务都处理完了?”朱温向兰素亭问道。

  兰素亭点了点头:“封州不是大州,事情有限。熟悉之后,流利得紧。”

  她突然露出喜悦神色:“今天素亭解决了一桩乡里的麻烦事儿。”

  朱温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噢?且来与我说道说道。”

  兰素亭檀口轻启,娓娓道来。她的嘴唇既小且薄,说话时自有种精巧纤细,令人赏心悦目。

  原来州城北边十数里有两个庄子,为了水源争执起来。

  东庄说西庄修了堤坝,截了他们的水源。西庄辩驳说,堤坝本是五十年前就修好的,如今只是整修而已。对于用水之事,两庄的祖辈人早已达成协议,怎么现在才闹起来?

  东庄又表示,这几年下雨不如先前,下游水不够用了,地里的稻子都欠收。西庄不说拆毁堤坝,好歹也多给下游放些水。

  西庄说,祖辈当年修堤坝时,为了让东庄同意,让了一片地给东庄。上游水比下游少,若没这堤坝,西庄早旱死了。现下西庄亦缺水,东庄想多要些水,行啊,把当初那片地还回来!

  东庄自然又不肯:五十年前的生地,如今早垦成了熟地,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东庄表示咱们也不是不能让步,庄北有一小块旱田,也是族里共有的族田,可以作为补偿让给西庄。

  西庄说:那旱田离水源远,压根无法灌溉,只能种产量低的粟或豆。近年少雨,拿来种还可能受灾折本。这点鸡肋就想换咱们让步,想屁吃!

  两庄的纠纷已经闹了两载有余,互相械斗五六次,也没闹出个结果。无论是先前的刺史,还是自立为刺史的刘谦,对这事都拿不出解决办法。

  这几天两庄又闹到衙门上。由于刺史朱温不在,而这片又属于兰素亭这个司户参军管辖的范畴,兰素亭就带着从人,亲自前往查看。

  她又调查了案卷,发现两庄几次械斗,伤了些人,却没起一桩人命。他们嘴里喊得狠,其实明显互相留着余地。

  原因也很简单,两庄离得近,难免婚男嫁女,沾亲带故,下手自然悠着点。

  “既然这样,就容易调解了。”

  兰素亭说着,神情突然带上一丝小狐狸般的狡黠,是这纯真女孩儿以往未曾有的。

  朱温知道她在卖关子,也摆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然后呢?你是用什么妙计排解下来的?”

  “素亭核查田亩账目,又实地勘察,发现两件事。一是两庄田亩总数相近,丰瘠相似;二是他们申报的田亩,多有不实之处。”

  田亩不实很正常,两税中的地税,是按田亩缴纳。少报一些,可以避许多税。

  “我便问他们说,你们是否觉得对面占了自家便宜,过得比自家好?”

  “他们当然点头如同捣蒜。”

  “素亭于是跟他们说,反正你们两庄离得近,不如互相调个地儿。待丈量清楚土地广狭、肥瘠,若有相差之处,再设法补偿。”

  说到这里,兰素亭噗嗤轻笑起来:“这话一出,他们突然人人改色,说什么也不同意。”

  “我又说,搬迁一应费用,都由官府承担。这样惠而不费的事情,又能让你们两厢都觉得满意,为何不答应呢?”

  “这时候,他们突然就心平气和下来,表示纵然吃些亏,乡土难舍。换到别处去,就算只有二三里,心底也难受得紧。”

  “我就劝他们,既然把乡土看得这样重要,不如别再为这事斤斤计较?两边乡里乡亲的,还多有姻亲之家,这样闹了三年两载,殊让旁人笑话。”

  “他们想了想,应允下来,就在衙门口立了誓,画了押,宣布绝不再为此事争斗。若有反复,必遭天谴。”

第266章 花王重现

  朱温听见兰素亭的话,也大笑起来。

  自己放手让部下处理州事,的确没错。

  兰素亭跟着自己这么久,智谋大有长进。

  她又是不怕麻烦的,正好可以帮忙应付许多朱温最不喜欢的人情世故。

  其中算计,说来也简单。争水是小事,让官府趁虚而入,清查了乡里真实田亩,涨了税额,就亏大了。

  这样一来,还不如想办法私了呢。

  可若非兰素亭细心地实地勘察,翻阅卷宗,揣摩人心,也想不出这个看似简单的办法。

  李太白《蜀道难》一诗说蜀道艰险,诗尾却点出蜀道再险,也复杂不过人心。

  兰素亭纯善可爱一如往日,窥探人心的手段,却日渐精细,实在令朱温感到欣喜。

  朱温本身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在这乱世中能信任的人不多。二哥朱存去后,就更少了。

  兰素亭无疑是剩下不多几人中的一个。

  ……

  经过一天的劳累,朱温回到刺史府后衙。

  他性子爱干净,做农活流了那么多汗水,冬日里也要洗澡。

  一边洗着,让下人用粗麻巾子给自己狠狠地搓,将黑的白的泥垢全部噼里啪啦搓下来。洗干净之后,用绸绳反复缠绕,绞走头发上的大部分水分,最后以炭火小心烘干。

  对于不好奢华排场的朱温来说,冬天里能日日洗澡,已是很大的享受。

  小时候,冬天里没有热水,一冬都不得洗澡。虽然中原冬天比岭南冷得多,时间久了,也难免头发变得油乎乎的,身上透出难闻的气味,跳蚤和虱子在身上蛰伏着,不时叮出一两个红点。

  对于从小喜欢干净的朱温而言,实在难受极了。

  捂着臭烘烘的身体钻进被窝的时候,自己都厌恶自己,恨不得马上跳进寒冷刺骨的溪水里。

  沐浴过后,朱温披着寝衣坐在楠木围屏床上。

  十一扇屏风,围住床榻三面,雕着宴饮、车马出行之类的图案,只留一面供主人上床之用。这样的结构,夏天要挂蚊帐时,不需要再绑竹竿,就能将蚊帐支起来。

  正对着围屏床的直棂窗大开,月华随着晚风,流动到朱温面颊上,令他感到很温润舒适。

  这时,一道残影倏然掠过。

  朱温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随即瞧见一对眼波荡漾,似笑非笑的美眸。

  花王尤滴丰肌如雪,额头贴着梅花翠钿,上身穿鹅黄色联珠双鸾纹的交领窄袖襦袄,下面系着六幅石榴裙,挽着五晕银泥的披帛,慵懒倚靠在墙边的美人榻上,一点也不见外。

  她诡异的魔门身法,似乎又有长进。

  “这样的花好月圆之夜,咱们的小朱郎君却檀郎独处,连个陪喝酒的人都没有?”

  尤滴嘴角扯出个三分笑、七分冰的弧度来,说着话,身子却站起来,袅袅娜娜向朱温挨近一步。

  朱温的警惕顷刻拉满。

  自己来到封州刺史府内,不与军士住在一处,防护自然大为下降。

  可要这么无声无息地潜入自己房内,除尤滴之外,她的部下恐怕也做不到。

  桂林一战,激斗高彦之后,朱温已是“半步掌教”一级的好手。硬桥硬马的对决本事,他已不逊昆仑掌门铁摩勒,卢国公程咬金后裔程千玺这等人物。

  朱温不会因此小觑尤滴。刚认识的时候,朱温与田珺联手,都不是尤滴对手。

  身为魔君乔北溟的嫡传徒孙,尤滴的艺业,还要在她的故交,藏剑高徒杨行密之上。

  她近来功力又有精进,或已比得上同为明教四王的葛简与明世隐。

  尤滴当然也有致命的弱点,她不是一位武将,也没什么沙场经验。

  在战场上,尤滴诡异的身法发挥不出来,功夫威力大减,摧锋陷阵的能力,就远远不如葛简、明世隐这样的知名勇将了。

  甚至朱温和高彦衢南一战时,面对奋锐冲击的董厚,尤滴都一时不防,露了怯势被击退。

  董厚的身份,只是明世隐昔日的亲卫首领而已。

  狭路相逢勇者胜,尤滴的作战方式,似乎与勇气无关。

  但这不影响尤滴在江湖厮杀中的强大。

  尤滴无声无息而至,就让朱温意识到,要单打独斗,自己恐怕仍非尤滴对手。

  他只是奇怪一件事。

  尤滴对自己亦绝不可能速胜。

  两人这样打起来,必然惊动外人。这样一来,尤滴自己就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处境。

  她潜入到这封州刺史衙门内,究竟是打什么主意呢?

  “李家父子死了,花王恼我搅坏了下注,眼里越发容不下朱某。”

  朱温许多念头,也不过一念之间转过,微笑道:“可知朱某也想取花王性命已久?”

  “嗳,这样的良辰美景,凉玉郎君上来就喊打喊杀,殊败风致。”尤滴抬起下颌,拧腰侧身,月华照在她侧颜上,奶膏般的肌肤一时变得如能透过光去:“奴家说今日只是想找郎君一同赏赏月,畅述幽情,郎君可信我?”

  这个女人说的话,半个字也不能信。

  朱温当然这么认为。

  她慵懒的语调,平淡之间已自带了勾魂荡魄的韵致。

  其中所藏的,却是无穷的杀机。

  但对方来了,自己也只能见招拆招。

  尤滴撩了撩腮边垂下的金色秀发,用湖水蓝色的眼波打量着朱温。

  突然开言问道:“凉玉郎君,你的刀呢?”

  这句话让朱温心念再次飞转。

  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早被他掣在右掌。

  大夏龙雀宝刀在自己入浴前,放进了墙角的大三彩柜里。

  难道尤滴是要告诉自己,他的宝刀已经被盗走了?

  可自己凭着寻常短刀,一样有相当的战力,不是尤滴一时半会能拿下的。

  还是想骗自己去查看,趁机偷袭自己?

  总不能是已在他的地盘上,顷刻往三彩柜内安置了机关,用来暗算自个罢。

  奇怪的是,尤滴说完,直接把自己当这里的主人般,去拖拉窗边的美人榻,摆在与窗口垂直的位置。

  而后又悠然躺了上去,将娇颜沐浴在清幽的银色月光当中。

  显得一副压根不急于对朱温动手的样子。

第267章 玩火自焚

  花王尤滴斜欹在美人榻上,将玲珑浮凸的身姿完美展现在月光之中。

  大红石榴裙下不经意地一勾,露出赤裸裸、白生生、嫩藕芽也似的玉足,足弓曲线小巧玲珑,散着一股馥郁甜香。

  半遮半掩,格外撩人。

  她竟是不着鞋袜而来。

  夜风却拂窗而至,卷起尤滴衣袂,露出腕上守宫砂殷红一点。

  “好一个不知廉耻的骚货。”

  朱温心里思忖着,却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美丽勾魂。

  男人本性里,最抵御不住的,正是风情万种的“骚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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