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骑将,正是尚让部将李唐宾。
他麾下骑兵不过百人,还分成两队,一队五十骑,以当左右两翼之兵。
这群骑士格外骁健,驰骋于原野之上,如同雷公挥锤击出的疾电,劈入敌队当中。
南诏骑兵见草军骑士锐不可当,纷纷控马相避。只见铁甲振空,枪槊交击,日不移影之间,李唐宾率领远少于南诏军的骑队,杀了几个来回。
柴存、耿彪等人见救兵赶到,长松一口气,向李唐宾麾下骑队拱手相谢。
南诏骑队溃走,给了草军溃兵以喘息之机。前边尚让已带着后继之军,过来接应。阵势之间留出一片片的空隙,柴存、王重隐的败兵,就由其间的通道撤退回去。
尚让手持长槊,立于军阵前方。
南诏军战象如一座座山岳,向阵势逼压而来。
草军惯用的战车,能够克制骑兵,对上战象却一点用也没有。这些有千钧之重的巨兽,一声怒啸,就能将战车整个掀翻。
马匹面对战象,也会心生恐惧,不敢发起冲锋。
尚让一声令下,强弩齐发,向群象激射而至。
有两三头战象负伤,停下了脚步。
但南诏象兵训练有素,大象又皮糙肉厚,剩下数十头战象只是稍稍减速,仍旧步履整齐地逼向草军阵列。
“弟兄们,并肩上!”
尚让眼神冷冽,如斩钉截铁道。
他身披轻甲,手持长槊,当先冲锋。
南诏象兵每头相距大约十来丈,有步兵队伍与其协同冲锋,以填补当中的空隙。
罗苴子步卒当然堪称勇锐,但随尚让发起冲锋的草军勇士,都是振衣盟里有名的好手,功夫本来就可观,这些年久历兵燹,阵战本事也上来了。
他们贾勇奋击,如风卷残云击退各象间隙中的罗苴子步卒,围绕着战象,从四面八方投枪射箭。
尚让手中步槊长达二丈,足有尚让身高三倍,却被他挥得得心应手,挺槊上刺,刺向一名控象的象夫。
象夫见槊来得快,用长矛抵挡已经来不及,只能抽出腰刀来砍,正中枪杆中央,枪杆受力,顿时弯曲。
尚让此槊,是以积竹木柲之法制成,用木杆为芯材,外层包裹竹片并通过丝线、革带或藤皮缠绕加固,最后涂刷生漆,不但坚韧,竹木复合结构更使其有“弯而不折”的特性。
枪杆蜿蜒如蛇,自象轿下边空隙刺中象兵大腿,象兵惨叫一声,坠落下来,恰好被自己的巨象一脚踩为肉泥。
一时间,草军阵中欢声大作。
但大象终究是连战马都要退避三舍的巨兽,尚让等人与之周旋,凭的是一腔血勇,却难免有人一时反应不及,被发怒的巨象长鼻卷起摔下,或是巨腿踏中,当场化作血泥,惨不忍睹。
两军胶着处的战局,短时间内就变得极为惨烈。
第246章 堪比四帅的强敌
王重隐和柴存的队伍已经崩溃,短时间内无法重新投入战斗。
尚让直接带上战场的兵力不过四千余人,面对八千南诏军,只有对手一半。
但他身先士卒,采取了极为激进的战法,令勇士们散阵而战,猝不及防地打入敌阵。
愤怒的大象左冲右撞,把尚让的队列撞了个乱七八糟。
这时,李唐宾也带着骑兵冲杀过来。
由于南诏骑兵被击溃后,没有赶回来的迹象,李唐宾麾军纵横驰骛,每到一处,都予南诏兵以很大杀伤,才转移到战象阵列附近,用骑射和标枪干扰象阵。
有草军勇士钻到象腹之下,一矛刺入象腹,随即被垮塌下来的硕大象躯压得血肉横飞,壮烈成仁。
也有人灵活进退着,用枪锋扎伤大象的眼睛与长鼻。
控御战象的象夫,许多被劈头盖脸射来的弓矢,或是猛烈凌厉的梭枪击中,有些虽然没死,也身受重伤,无法再控制大象。
尚让和众勇士之前且战且退的灵活游斗,将本来分开的群象,吸引到了一个狭窄的范围,它们践踏破坏,敌友双方都受损不小。
有些大象由于厌烦,又已无人驾驭,在这场混战中也不再躲避,仿佛被临头大祸刺激得发了狂,不停地左奔右突,横冲直撞,践踏破坏,不遗余力。
尚让回到己阵阵首,继续率勇士们对战象部队采取灵活的战术——大象冲来,他们就退;大象一逃,他们就追。一直不断用标枪投射它们。
象队被折腾得半疯不疯的节骨眼上,南诏步卒夹杂在大象之间往后退,受到大象更大的伤害,又被李唐宾率骑兵在外侧骚扰,不敢轻易乱了阵势,只能忍受着一群疯象的肆虐,缓缓撤军而去。
“好小子!”撤退之时,领兵的南诏大将遥遥露出赞赏之色:“通个名来!”
“义军大帅黄巢黄巨天麾下,故‘陆地神仙’王仙芝弟子,振衣盟尚让。”尚让不卑不亢,拱手从容道。
“好个俊才后生,我段保隆记住你了。”
段保隆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气势威严,竟有两三分王者之象。
“段某年逾四十,尚无子嗣,若菩萨护佑,终得麟儿,欲以‘思平’名之。希望我未来的儿子段思平,也有你这样的智谋胆识!”
南诏兵凶残暴虐,这位南诏大将说起话来,却极有风度。
“尚盟主威武神勇,用兵如神!”
部将耿彪慌忙大声夸赞。
尚让殊无得意之色。
他性格温和,虽有智勇,却不喜欢夸功。
尚让记得闪击义阳三关,雪夜下汉东,浮江渡贾堑,长驱取江陵,那是他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
随后的蕲州惨败,却让他失去了恩师王仙芝和兄长尚君长,失去了三万多手足弟兄,惶惶逃窜如同丧家之犬。
前些日子,他献上凿山入闽之策,又大破江西观察使高茂卿,结果乐极生悲,被时溥暗算,几乎要丢失智慧变成一个笨蛋。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尚让再不敢做出得意忘形的事情。
何况现在黄巢是义军最高总帅,也不希望他这个振衣盟领袖拥有过高威望。
掩护着王重隐、柴存两部败兵回到大营,才发现这一战虽逼退了段保隆所率的南诏军,损失也相当可观。
王重隐、柴存两部各有千人以上战殁,尚让率振衣盟精锐恶斗象阵,又折损了两百余人,多为振衣盟中得力好手。
加上彻底伤残不可能回到战场的,此战使草军损失了接近三千战力。
连遭不利之下,草军诸将帐中议事时,难免带上消沉的气氛。
朱温只觉油幢中弥漫着一股低压,仿佛要把他刚喝下的酪浆从胃里一直往上挤,直到从嘴里溢出来。
“咱们上表求招安,依着惯例,政事堂那群官儿絮聒几个月,才能得出定计。”黄巢的外甥林言愤愤道:“怎么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南诏,将这帮蛮子招了过来?”
带兵来援广州的南诏大将段保隆,出身南诏四大家族“段赵郑杨”中的大理段氏,现任南诏大军将、布燮、清海节度使,是南诏国中极有权势的人物。
段保隆的父亲段酋迁,更是此前唐诏战争中南诏头号名将,数次击破唐军,攻杀了安南经略使蔡袭,最终被雷帅高骈击败,一战歼灭南诏军三万余人,段酋迁亦被高骈擒杀。
受如此重创,段氏竟在南诏国还有恁大权势。
“是那位最得百姓之心,却和同僚关系向来极差的孤臣名相出手了。”黄巢相当笃定。
“郑畋郑台文?”徐唐莒试探问道。
黄巢捻须点首:“南诏宰相郑买嗣,也是汉人,和郑畋同出荥阳郑氏。”
段红烟秀眉微蹙,略作沉思:“红烟知道,当年蒙世隆与唐作战惨败病逝,新君隆舜继位,君权不稳,一直有向朝廷迎娶公主,以安内部情势的的计划。”
“然而南诏借兵,除了烧杀抢掠获得补给,朝廷必得安排器甲衣赐。这一节又怎么瞒过咱们的耳目?”
在长安,黄巢当然也安插了细作。
“郑畋私下觐见李儇小儿之后,便得到了密旨,绕过政事堂,敕令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发府库以饷南诏之师。”黄巢顷刻就推测出了运作过程:“倘事济,是李儇小儿的英明,事不济,就由郑畋背锅。”
尚让赞许道:“原来如此。郑畋这样的孤臣,就是这么使用的。”
段红烟听见黄巢的话语,脸色微变:“李儇这个蠢物,怎么会有这个脑子?”
她声音蓦然抬高,让朱温都有点吃惊,好像她与当朝皇帝李儇有什么仇一样。
黄巢笑了笑:“知道如何治国,不代表愿意尽力治国。治国多麻烦,殚精竭虑,远不如打马球玩声色有趣。这么想的皇帝,就成了昏君。可从荒淫里清醒出来的时候,突然聪明一下,也不足为奇。”
这事情太不可思议,黄巢才没能算到,百密一疏。
朱温点点头,若有所思。
昏君真的愚蠢,智能低下吗?
皇室子弟,很少有愚蠢的。但“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疏忽”,锦衣玉食豢养出来的柔弱之体,有几个敢于大步踏入波诡云谲的政局?
在大唐当今局势下,沉迷享乐,不干正事,出了事也不是自己责任,可以诿过于人。如果锐意改革,想要重振河山,下场多半是被宦官干掉——百年来,这么翻船的大唐天子已经有好几个。
终于到朱温发言的时候,他带来了尚让与段保隆一战后的最新动向。
“段保隆和我军激战之时,岭南西道节度使辛谠率领岭南西道的残兵,截住了我军几处要道。”
“此前勾结高彦的那群山蛮,潮州一战后被我军压服,如今再次投靠官军,不惟作为乡导,还补充了辛谠的兵力。”
这一刻,官军整个计划,完整显现在草军群雄面前。
草军环城为营,但因广州城临水,实际只能封锁三面。
这三面各有道路,本是通往广州的官道,被草军控制,用于接收补给。
控制这三处道路,就能与城内的李迢联手,切断草军的补给,令草军顷刻由包围转为内外被围之势,粮糗俱断。
至于草军新建的水师?李逸虽然没能力攻破黄巢的水陆连环寨,却能将草军水师堵在船坞里。
“好个反客为主,瓮中捉鳖之策。”黄巢神色仍很平静:“无论是岭南西道节度使辛谠,岭南东道李迢老贼,或者南诏大将段保隆,都没有此等计略。”
郑畋身在长安,运筹帷幄,竟将草军再次逼入绝境。
此人虽为文臣,明断千里,智谋绝人,似不在四帅之下。
第247章 外传 黄巢
城头金鼓如雷,城下敌营似星。
黄巢安之若素,伫立阵中,一袭金甲耀日生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部下们都觉得,他们的冲天大将军,草军无可置疑的最高领袖,从来如此心性强绝,是三军的定海神针。
无论危难再大,黄巢亦不会有分毫情绪动摇。
他们更知晓,黄巢向来不好女色,视美人如敝屣。
黄巢三十岁娶妻。四十岁时妻子染疾去世,从此不曾续弦。成为草军总帅后,新近找了两个侍妾服侍,连侧室名位也没给,亦不是什么大美人,不过希望产下子嗣,有个继承人罢了。
黄巢自己才明白,任何强者,都是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青涩懵懂的少年,慢慢成长起来的。
前些日子,朱温和田珺热恋之中,没少当众招摇。黄巢瞧着这俩年轻人,偶尔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那时他也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面庞圆润,鼻直唇秀,一对英挺浓眉下,深邃眸子发着星辰般的光。
他只需要轻轻一笑,就能让无数少女为他沦陷。
黄巢却对她们的情意置若罔闻。
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自己的师姊。
师姊是魏博著名侠客聂锋的女儿,闺名隐娘。
“你要去魏博学艺?”比黄巢大八岁的振衣盟新晋盟主王仙芝悠悠笑着,按着黄巢肩头道:“加入我们振衣盟,什么厉害武功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