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等着与你重会于沙场！”
说完，朱温扬起手，示意齐洛语与他击掌为誓。
齐洛语愣了愣，随即用白得透光的玉手与朱温相击，其声宏亮清越。
她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去，纵身跨上马背，紫衣飘飞，喝一声驾，身影消失在漫漫群山当中。
第241章 博弈
身体恢复康健之后，尚让的智谋发挥相当稳定，很快让朱温看到了有趣花样。
一场振衣盟派系内部的宴饮当中，徐唐莒忽然带着玩味笑意问道：“尚盟主与嫂夫人感情恁好，不知嫂嫂可有害喜之兆？”
王重隐也拍着桌子大叫：“咱们还等着吃侄儿的满月酒哩！”
尚让神情从容，当众握着绰影玉手，一副感情绝好的样子：“不瞒各位兄弟，我与影儿尚无夫妻之实。”
此言一出，全场惊哗一片。
后来朱温听说尚让主动捅破此事，也有点吃惊。转念一想，总捂着也不是个事儿，万一被旁人发觉，威望岂不全崩了？
尚让又对众人喟然叹息：“当时我向影儿求婚，她就跟我说了她的苦衷。影儿幼时家里卷入大案，举家抄没，她几岁时便遭人责打虐待，落下病根，几乎丧命。”
“到了泰山之后，靠着修习一门秘传功法，才将生命吊住。偏也把命性与阴元锁在一处，如果破身，恐有性命之忧。”
绰影当时糊弄尚让，说的是参悟天道，不愿行男女之事。尚让今天讲的版本，就让人信服许多。
有童子功就有对应的素女功，问题是绰影武功本来稀松平常，说修习素女功法门导致不能行房，哪有说服力？至于参悟天道，更不像她这种醉心权谋的女人会做的事情。
各门各派中，天下武学收集最齐全的无过于振衣盟。身为王仙芝盟主的真传弟子，现任的振衣盟主，尚让随口胡编一种武功出来，世人仍会信。
何况前代有那么多修习素女功的例子，有什么怪病需要练功配合守贞才能压制住，好像也不很奇怪？
“不意绰影仙子竟有如此异疾缠身……”耿彪一副惋惜不已的样子：“洛医仙给瞧过么？”
尚让眼神黯然：“洛医仙连时溥贼子的家传秘毒都能解，对影儿的宿疾却没什么办法。”
崔受却笑道：“绰影仙子秋水为神玉为骨，本来就是神仙中人。这是天意让她不染人间烟火，怎么就是祸事了？”
群雄只觉崔受这话说得极好，纷纷附和不已。
耿彪又道：“虽然尚盟主对绰影仙子痴心一片，终得早纳偏房进门，继承宗祧哩。”
尚让微笑道：“尚某富于春秋，倒也不急在这一两年。”
他拉齐洛语的医术作为旁证，越发讲得有板有眼。
让一般人听了都觉得，这对儿确实感情深笃。怪不得尚让被时溥暗算，绰影仙子依然履约下嫁，原来是尚让不在乎她的宿疾在先，真可谓相濡以沫，恩义动人，令人歆羡。
至于绰影仙子和她师傅曹子休可能有染的风闻，也显得越发荒唐无稽。
曹子休好色不假，总不至于为了一时之欲，把最优秀的弟子给一下玩没了。
绰影仙子到二十岁，仍旧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既没接待过男客，也没被曹子休之类的泰山派老东西们玩弄过。这个事实，也完全被群雄所信。
毕竟她身子虚，一旦沾染到鱼水之欢，命都没有了，怎可能活到今天？
这既让人感到同情，却又显得她是烟花地中一尘不染的仙子。男人嘛，总喜欢泥泞之中绽放出淤泥而不染白莲的故事。
真实情况则是曹子休想留着绰影的红丸，卖给一个极有权势的买家。时溥这个级别完全不够，除非一镇节度使，才被曹子休看得上。
结果曹子休被绰影背叛，然后被田珺一矛扎死。
但曹子休背叛了王仙芝和草军，朱温动身去收拾他的时候，曹子休的灭亡就已注定，绰影无非是抓住了机会，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回到内寝之后，绰影马上将尚让掌中的玉手抽了回去。
尚让不带烟火气地笑了笑：“没想到你也会闹脾气。”
绰影背过身去：“盟主威仪尊隆，妾身哪敢有什么怨言。”
尚让最艰难的日子，绰影为他打理振衣盟。现在尚让的毒刚解，就设计把权力夺了回去，还给自己造了个深情形象。
若不挑破两人没有夫妻之实，未来尚让纳妾，别人可能觉得他有如此美丽贤惠的妻子，还不满足，三十岁不到就找狐狸精进门。
把这事揭开，倒显得尚让不急着纳妾，是出于对绰影的深情。
两人本身就是为了利益而合作，这么互相算计，本就免不过。
何况天天行房，看起来如胶似漆的夫妻，互相算计的难道少了？
“无论怎样，咱俩多半要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辈子。”尚让道：“你喜欢女人，我就不勉强你，你至少不会太恨我。”
绰影捂嘴噗嗤一笑，转过身来：“这话倒有些气度。”
“你一向性子温柔，哪怕是私下里，有些话也不好说出来，我替你讲吧。”尚让平静道：“我如果用强要了你，你多半会假装顺从，实则恨之入骨。今后生下孩子，你会把仇恨灌输给他，等孩子长大了，让他亲手结果掉我。”
这种事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
有些男人觉得得到了女人的身体，就能征服女人，其实是一种相当天真的想法。
对不在乎的女人而言，自己的身体只是一件好用的工具。
比如尚让十五岁时，就得到了一位比他大三岁，身段绝好的女子第一次。
因为尚让是王盟主的真传弟子，而对方希望往上爬，各取所需。
二十岁之前，尚让很有几年沉迷于女色，没法自拔，武学修行也比起兄长尚君长落下一大截。
但过了二十岁，突然一天就发现，权谋、兵法，比起女人有意思得多。
尚让并非一个天生野心勃勃的人。
喜欢权力，却是人的本能，聪明人尤其如此。
他向绰影求婚，是因为这个女人有能耐手腕，能辅佐他。
喜欢她的美丽，当然有。能否得到她的身体，却没那么重要。
一定要占有某个男人或者某个女人，本身也是一种偏执。而尚让，则是个一点偏执也没有的人。
“账目的事情，仍旧让你管，我定期核查就是。”尚让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你。”
说着，他挪到绰影旁边，捉住了她的小手。
想要绰影继续做他的女诸葛，为他的谋略计划查漏补缺，尚让必须让渡出一部分权力。
尚让和绰影都是性子温和的人，博弈归博弈，很难闹得脸红脖子粗，大吵起来。
两人这种相敬如宾的关系，看来还能维持很长时间。
第242章 转机
桂林之战，官军伏尸过万，高彦也被草军擒杀。
老奸巨猾的枭雄李迢，失去外援之后，也不得不派出使者，和黄巢秘密洽谈。
洽谈的内容，无非是之前许诺给高彦的那些东西，双方合作，一起对付朝廷之类。
但黄巢对李迢的李建成后人身份，一点兴趣都没有。
岭南之地容不下两个主人。
仁义闻名如刘备刘玄德，也没法和刘璋共同治理益州。黄巢不觉得，李迢有与自己合作的资本。
不过，将李迢使者带来的话公布出来，也没甚意义。
李迢使者带来的提案都是口传，没有一点能作为证据的书面材料。黄巢讲出来空口无凭，李迢会说是诋毁他。
何况，大唐的节度使里，有野心的岂止李迢一个？朝廷能放任李迢占据岭南多年，并且组织军队援救岭南，一方面李迢这些年贡献给皇帝和公公们的贡赋充足，另一方面，朝廷也觉得岭南落黄巢手里，比放李迢手里危险多了。
要说起有野心的节度使，就不得不提威名赫赫的风帅李国昌。
在黄巢挥兵如疾风怒涛南下的同时，李国昌也派长子李克用袭杀了大同军防御使段文楚，算上李国昌原来的振武军，两大北疆重镇都落入李国昌的控制之下。
这种以血腥手段吞并邻镇的行为，其实就是谋反。
有人说风帅因为昔年宣宗皇帝逼死他恩师石雄，心怀怨愤。也有人说风帅此举，只是纯粹的野心勃勃。
昏聩如当今天子李儇，知道风帅谋反，也骇得长达三天没心情玩心爱的马球。
朝廷迅速调动周边藩镇，拨给兵马粮饷，对李国昌父子组织讨伐。
这不仅意味着草军接下来的征战中，应当不用和风帅对上，更使得当下大唐南北两头一块起火，很难再组织对广州的救援。
黄巢很给面子地将自己对李迢的回复公布出来，使天下周知。
“巢欲求为广州节度使兼安南都护，效河朔三镇之例，不贡不朝，世袭罔替。李公有为国平乱，靖清海宇之功，天子亦可专力于北疆之患。君民康乐，岂不美哉？”
大家都知道，黄巢深恶朝廷。当初反对王仙芝接受招安，当众抽了王仙芝的耳光。
这次黄巢主动请求招安，部下兄弟们却没一人反对。
黄巢要的职位是广州节度使兼安南都护，这里的广州可不是广州城，而是地域广袤的古广州，包括现在整个岭南东道和岭南西道。
至于安南都护，地盘当然在安南，也就是交趾。
黄巢现在打下了广州城之外的岭南东道，又占领了岭南西道的北部。朝廷如果答应他的要求，目前还被官军控制的岭南西道南部和交趾在内，整个五岭以南都将归于黄巢囊中。
“不贡不朝，世袭罔替”，更意味着财政、民政、军事、人事全部自理，不用给朝廷交一文钱贡赋，就等于在大唐内部建立一个独立王国，能合法施行平均田地、镇压胡商、提拔寒素之士等举措。
对草军群雄而言，若能借此缓个几年，缮甲厉兵，再图北伐，完全能够接受。
当年明教教主庞勋也提过类似的条件，认为义师实力不足以彻底推翻大唐，希望先建立一个属于明教兄弟的地方王国。但长安朝廷拒绝了提议，调集重兵，残酷镇压了明教义军。
要说黄巢的条件，是在戏弄朝廷，却也未必。
谁让大唐内部一直存在着河朔三镇这样的存在呢？
河朔枭雄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朱温小情人田珺的祖先，首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
田承嗣身为安禄山麾下的重将，非但没被剿灭，还顺利地在河北建立了自己的独立王国，享受世袭罔替、不贡不朝的特权，在辖区内庇护了一大堆安史余党，更给安禄山安庆绪父子，史思明史朝义父子立庙，称为四圣。
田承嗣仍不满足，还试图扩张地盘，图谋天下，被朝廷兵马讨伐，打了回去。但由于河朔藩镇互相抱团，朝廷也灭不掉田承嗣，只能接受其请罪，任由田氏继续割据。
现在田家早已衰微，魏博换成了韩家统治，但在世袭罔替，不给朝廷上贡一文钱赋税方面，没有任何改变。
河朔方镇的存在，一直是天子权力版图上最刺眼的疮疤。不仅令其他节度使想要有样学样，也壮了诸多反贼的胆。
就算推翻不了朝廷，退一步混个节度使当当，称霸一方，世袭罔替，岂不美哉？
黄巢非常喜欢雕版印刷术，以往他声讨朝廷腐朽昏庸，印刷大量檄文传送各方，现在求“招安”，也把自己的条件诉求散发天下，并诚恳与天子百官及唐土士人讨论改革士族门阀政治的可行性。
印刷术已经被发明多年，却使用有限。士大夫认为手抄书精致美观，印刷出来的东西则是粗陋不入流的玩意儿，只能印一些佛经、咒帖、日历等俗货，哄骗没知识的底层百姓。
按照黄巢的观点，这实际是士族门阀为了垄断知识，而使的花招。印刷术不流行，百姓获得知识的难度极高，就难以与士族门阀竞争。推广印刷之法，是打破士族门阀对知识垄断的关键一环。
“逸少，你觉得朝廷可会允诺么？”
黄巢龙飞凤舞地写好自己的请诉书函，令人拿去印刷后，斟着小酒，对一旁的皮日休道。
“逸少”，是皮日休的表字。听起来相当飘逸，无论年纪多大，都宛然翩翩少年。
“万一朝廷被风帅那边搅得焦头烂额，一时昏了头允诺了，咱们正好兵不血刃取下邕州、容州和交趾，休整三年两载，再图进取。”皮日休以手掩额，沉吟少顷道：“就算不同意，依着衮衮诸公的夙性，也要拿来讨论一番，一时半会越发不会再组织援兵来救广州了。”
黄巢大笑起来：“皮兄可谓知我者！”
皮日休能看出来的东西，李迢这样老奸巨猾的家伙，当然也能看出来。
得知黄巢散发得满天下都是的回复，李迢不由为之失态，气得吹胡子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