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给，宁愿和你同归于尽呢？”齐洛语昂起头，瞧着朱温眼睛道。
“你不怕我毒发身亡之前，把你玩个痛快？”
齐洛语应道：“那么，我会咬舌了断。”
“你不知道尸体也能脱光了示众吗？”
面对朱温咄咄逼人的威胁，齐洛语依然保持着镇定：“我来杀你，当然有死之觉悟。人死之后，魂魄脱体，身躯只是一具腐坏皮囊罢了，世间俗论，何足为道？”
听到这话，朱温突然怪笑起来。
“蠢女人，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那种，为了报仇可以不顾自己性命和名誉的春秋义士！”
朱温攥紧齐洛语的脖颈，死死盯着她瞳孔，低吼道：“你觉得自己没有野心，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很伟大是吗？”
“说什么死之觉悟，滑天下之大稽——其实连不择手段的觉悟也没有，更没真正考虑过后果。”
“我猜，你父亲一定没有同意，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有个笨蛋也和你一样，没有野心，想要按自己的活法去过，所以不会因为仇恨，而不顾自己的命。”
“她坦然接受这一点，你却沉浸在小女孩的自我感动里。”
“听好了。”朱温语气越发森冷：“这是命令。小爷给你这个一个任性妄为，只会自己感动自己的蠢女人，一次计划杀我，却不用付出性命的机会。”
“以你的身份，来做这种事。你想过，自己要是失败了被先辱后杀，尸体赤裸着示众，世人会怎么议论你父亲吗？为了给父亲的结义弟兄报仇，违抗父命，让自己身陷险境，称得上孝义吗？你谋划的时候，真的考虑过你的亲人吗？”
朱温不知道齐洛语对蛇毒有没有抗性。
即使有，自己也能把她活活扼死。
现在两人的身体紧贴，如果不看朱温掐着齐洛语脖子的手掌，和贯穿朱温右胸的利剑，这姿势甚至有些暧昧。
朱温一副高高在上样子，说出的训斥之言，没有人爱听。
在生死之间用来讨价还价，却很能抓住对方的要害。
齐洛语面色数次变化，眼神转向黯然，被朱温扼着的喉咙里终于艰难吐出几个字：“我……给你解药……”
一个时辰后。
朱温坐倒在草地上，面色恢复正常。
齐洛语双手被朱温反绑在背后，默默无言。
她没有任何办法确保朱温遵守承诺，却还是为朱温解了蛇毒。
不这样，就只能同归于尽。
“把尚让治好，我放你离开。”朱温寒声道。
他估摸着齐洛语有这个能耐。
但尚让恢复过来，会强化草军的实力。尚让也是精明人，或许还能看破她的伪装。
齐洛语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相信我？”
说着，朱温左右开弓，在齐洛语漂亮的脸蛋上来了四五记耳光，直接打得她吐出血来，凝脂般的肌肤上布满了通红的血印。
不管齐洛语有什么理由，想要杀自己都不能随便原谅，何况朱温还被她刺穿了胸口。
但狠狠刷她几耳光，却能让她安心，知道朱温网开一面，只揍她一顿作结，不会再拿她怎么样。
齐洛语是素有仁义之名的雪帅齐克让之女，也是田珺的朋友。加上朱温对击杀寇谦之一事，心中有憾，确实不想再杀她。
“我不知道。”齐洛语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低声道。
她的确没有足够的赴死觉悟。
所以她败了。
朱温也不觉得放过这样一个女人，能给草军带来多大麻烦。
她要是出尔反尔，离去后又纠结不休，自己再亲手杀了她就是。
何况，齐洛语大抵不是这样的人。
第240章 击掌为誓
朱温是个多疑的人。
即使齐洛语混入草军的计划相当周密，他仍会怀疑齐洛语并加以试探。
多疑也意味着多思多虑。
即使李迢父子外援断绝，已成瓮中之鳖，朱温仍担忧总攻广州时，发生什么突发情况。
料敌从宽，御敌从严。由大局出发，尚让是位颇有能力的大将，让他恢复转来，对至关重要的广州之战，终归有利。
朱温为齐洛语保守了秘密，没有向其他人泄露她的真实身份。
数日后，齐洛语宣布找到解除时溥所下奇毒的关键。
给尚让开药施针一番，果然药到病除。
尚让对朱温相当感激，绰影却不一定。
朱温以前帮绰影，是因为对草军局势有利，这次帮尚让也是如此。绰影和朱温的私交，远不足以让他做出无顾大局的判断。
齐洛语留了几个弟子在草军里。这些日子，一些草军中人也向齐洛语学习了医术。
按齐洛语的说法，除非碰上灭绝级的大疫，不然足够应对。
朱温并非言出必践的人。
但齐洛语这些日子，并未对草军形成实质伤害，反而救了很多人命。
加上对齐克让和寇谦之的敬重心，让朱温决定守诺放她离开。
“你这个女人不讨人喜欢，性格恶劣，任性自我。”分别时，朱温很坦诚地说：“但你父亲，还有寇帅，却是我小时候，曾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我知道。”齐洛语礼尚往来：“你性格也很恶劣。”
朱温不以为忤。
其实田珺也很任性，但现在想来，比齐洛语还是可爱得多。
“最后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和珺妹关系究竟如何？”
既然要放她走，自然要把想问的问题问完。
齐洛语平静道：“闺友之中，从未因我难看，暗中得意的有两个。寇叔父家的小妹，还有阿珺。”
堂堂节度使千金，地位尊贵，父母都是有名的美人，却长着一脸深青色的碍眼斑痕。
这固然能避免狂蜂浪蝶的骚扰，却难免让和她做朋友的女子隐隐幸灾乐祸。
以齐洛语的聪明，又怎会看不透那些女孩子的想法。
“你不告诉她真相，是因为她喜欢喝酒？”
“没错。”齐洛语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短。
朱温点了点头，田珺心肠极好，但喝醉之后，就不能指望她保守秘密。
齐洛语又补充了一句：“阿珺是个难得的好女孩，你辜负了她。”
朱温不由默然。
分开出自田珺的提议，但他确实没有挽留。
朱温自觉没必要告知齐洛语有关醒香的事情。
为了并不在身边的白月光，放弃了一心一意待你的好女孩，在很多人听起来，也会显得偏执傻气罢。
在齐洛语看来，田珺和朱温分手，最关键的地方还是段红烟。
田珺并非真笨，但她是性情中人，做不到演戏很长时间，没法一直控制情绪。即使她以后变聪明起来，亦不可能改变这点。
如果田珺不离开，段红烟一定会变本加厉，用尽手段，破坏田珺和朱温之间的感情。
以田珺的性格，想玩过段红烟很难。千日防贼，总能让她找到突破口。
作为田珺的好姊妹，齐洛语更亲眼看见朱温差点失控对段红烟出手，对段红烟观感相当糟糕。
她觉得段红烟当时的表现，根本是半推半就。只是有心机的女人，不会让男人得手那么快，段红烟才在挣扎一番后，用膝盖给朱温肚子猛顶一下。
很大程度上，齐洛语观点是对的。
但朱温认识段红烟比认识田珺还早，又是同门师兄妹，积累了相当好感。齐洛语现在若说段红烟不是，只会被当做以疏间亲。
田珺潇洒离开，让自己成为朱温心上的朱砂痣，也断绝了段红烟拿下朱温的可能，这才是理智的做法。
但身为田珺好友，齐洛语总为她觉得有些不平。
“你父亲麾下的南斗六星，都比不上你。”朱温转移了话题：“雪帅不重用你，是因为你不喜欢战场吗？”
“医学，剑术，这是我喜欢的事。”齐洛语淡淡道：“我学医也不是为了拯救苍生，只觉得人身上的奥妙很有趣。”
虽比不上田珺率性可爱，齐洛语也是个随性而为的人。
哪怕外观上一热一冷，性格迥异，也不妨碍二人成为好友。
“若是关系泰宁军存亡的大战，你定得出阵。”朱温露出玩味笑意：“我们重逢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远。”
“希望那之后，雪帅能够放下他背负的担子，不用再过得那么累。”
朱温并非威胁，他真的希望能与齐克让这样的正人君子同殿为臣。
齐克让对于朝廷的愚忠，在朱温看来都是无意义的负担。
但齐克让有身为四帅的骄傲，要让齐克让效力于义军，至少要彻彻底底将他击败。
“下次我会堂堂正正和你交手。”
齐洛语神情郑重。
她算是承认了这次暗算朱温，不够光明正大。
齐洛语身为雪帅之女，确不屑于与高彦这种纵军奸淫掳掠，烧杀百姓胜过羯胡的劣人为伍。
朱温点了点头。
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招人厌。
人的智勇，应该挥洒在战场上，双方全力以赴，争雄决胜，胜者固然扬眉吐气，败者若不负本心，虽败犹荣，且能得到胜者的尊敬。
朱温曾对贼王八王建恨之入骨，欲将其碎尸万段而后快。
但穆陵关一战，王建为了不辜负焰帅知遇之恩，死战捍御焰帅本阵，几乎送上自己性命的勇烈，却让朱温心中生出震撼，对王建的厌恶消除泰半。
有人会说，战争流的血，难道不比一般的阴谋多得多？
譬如晋高祖司马懿，就认为长年征战，生灵涂炭。与其起兵夺取国家，不若用阴谋窃国，篡位改政。
然而晋朝欺孤儿寡母得国，人心不服。虽是新肇之国，人多思乱之心，后来八王之乱打空了汉家精锐，引来五胡乱华，也流了更多的血。
朱温不会否定阴谋，毕竟战争从来少不了阴谋。
但他始终觉得，百战而得天下，才能令天下长久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