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躺在明亮厢房里干洁的床铺上,看来是在潮州某个宅院里。
段红烟低垂娇颜,一双明眸关切地注视着他。
床边桌上有半碗没喝完的甘露汤,碗里插着一柄细小的银勺。
自己昏迷的时候,段红烟,可能还有其他人,定是通过给他小口喂鸡汤补充食水。
“十天。”段红烟应声答道:“四脚蛇伤得有些重,还不能下床。这些日子一般是芷臻妹妹在照顾你,但她疲倦睡了,我来替一下。”
“至于如厕,是那个叫米拉的罗斯女人帮忙。她经历的男人多了,瞧一下也不算什么事儿。”
段红烟说得轻描淡写,眼中的血丝却难以遮掩。
“这么久……”
一般人就算悲恸昏迷,醒过来也就是一盏茶光景。
朱温晕过去的时间,却比之前和焰帅生死对拼负伤还长。
得到朱存死讯后,朱温确然产生了生无可恋的情绪。
他在昏迷当中,多次看到二哥的身影,飘飘荡荡,他伸出手去,只能抓一个空。
没了二哥,世间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朱温轻声呢喃:“想人间婆娑,全无着落,看万般红紫,过眼成灰。”
他知道,二哥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洛医仙来看过了。她说因为悲痛昏迷这么久,她也是头次见,但你心中有复仇之心,就一定能醒过来。”段红烟柔声道:“洛医仙指点芷臻和我,怎么给昏迷的病人喂水,我俩就轮流守你床边。”
朱温心头一热,但念及朱存之死,胸口突又绞痛不已。
段红烟将一个修长的布包裹放在朱温身旁,一股熟悉的气息与朱温精神感应,使他意志为之一振。
“你丢失的刀,已捞起来了。但没找到二哥。”段红烟轻声道:“我想,他或许还在世。”
朱温霍然坐起,惊叫道:“二哥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我想……”段红烟略一踌躇:“他过去帮你做了太多事,现在觉得并非好事,就躲起来,暂时不打算再见你了。”
小师妹真的很善解人意。
这个说法十分牵强,却让朱温得到了救命稻草般的安慰。
“是……一定是这样……”
朱温抓住段红烟的手,喃喃自语,眼中泪珠如线滚滚而下。
理智告诉他,未来,他恐怕要花一辈子去寻找二哥。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要给自己一点希望。
段红烟抱住朱温的头,摩挲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哭吧,男人哭没什么好丢脸的。你们在世上,要承担的比我们女人还多……”
柔荑在朱温发间穿插,指尖揉捻着头皮,带来微妙的触感。段红烟玲珑浮凸的身姿散出淡淡的香氛,令室内充斥着难言的暧昧。
相比靠魔门天香飙功法来制造体香的花王尤滴,段红烟才算得上真的天生异香。她身子散发出的玫瑰香十分浓烈,可以轻易闻到,有时甚至能引来蝴蝶与她作伴。
段红烟的温柔,加上泪水的宣泄,让朱温感觉心中的痛楚缓解了些。
瞧见朱温不再流泪,段红烟才细心地用帕子擦干了他的泪水,向朱温通红的眼眶柔柔地吹着气。
四目相对,脸庞隔近,段红烟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五官被朱温瞧得纤毫毕现。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气在小腹处聚集。
放在床上的大夏龙雀宝刀似乎得到感应,发出一声轻鸣,隔着布帛散发出淡淡的红光。
一股欲念顷刻占据了朱温的脑海,他一把将段红烟按倒在床上,按住她双臂,开始撕扯她的衣衫,嘴唇则往段红烟脸上乱凑乱贴。
“你……你要做什么?”
段红烟挣扎着惊呼道,却依然压低了声音。
朱温恍若未闻,双目赤红。
“你再这样,我可要大声叫了!”
朱温仍未作理会。
而后他小腹一阵剧痛,原来是被段红烟用膝盖顶了个狠的。
彻骨的抽痛,使得朱温顷刻间清醒过来。
眼见段红烟衣衫凌乱破碎,朱温惭愧莫名,猛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面皮顿时浮现五道红印。
朱温抱着段红烟在地洞里过了五天四夜,都未曾起邪念。
他实在想不到,在兄长离去,段红烟为了照顾自己清减憔悴之时,自己却像个无行的泼赖儿般,对小师妹动手动脚。
“混蛋,你祸害芷臻和四脚蛇还不够,轻薄到本千金头上了?”
段红烟娇嗔道,并不显得生气,还用玉手轻揉朱温脸上的红肿。
“大抵是魔刀的缘故罢。孤男寡女在一起,容易自制不住。”段红烟又换了语气,轻轻道:“你没什么好自责的,以后咱俩注意些分寸。”
她顷刻间便帮朱温找到了借口。照这么说,在洞穴里朱温能保持正念,则是因为魔刀弄丢了不在身边。
但朱温多次与田珺、兰素亭肌肤相亲,顶多是曾按捺不住,于认识田珺不久时,揉了对方大腿。
他对自己的定力颇有自信,觉得自己完全能控制魔刀的魔性,不会被其反制。
这次失控,朱温也不知是怎生回事。
段红烟如此贴心,这时候再说什么道歉的话,全显得多余。
待段红烟整理好衣衫,他攥住对方手掌,郑重说了一句:“谢谢。”
段红烟点了点头:“去看四脚蛇吧,她一直记挂着你。”
床尾边衣箧里,有准备好的干净外袍。朱温拿起穿上,走出房门,只觉脚步仍有些虚浮。
有昏过去太久体虚的缘故,亦有郁结在心中的悲痛所致。
朱温知道,他从此要适应没有二哥帮衬的日子。
过去,他甚至会把三分之二以上的军中庶务交给朱存。当了义军大将,依然跟做游侠时一样一天睡五个时辰。
二哥知道他怕麻烦,所以纵容他的懒散。
此役之后,朱温必须去想,如果不是那么懒散,如果战前多算计一些,是否就能改变这个惨痛结果。
一开始,朱温想出人头地的原因很简单。
他觉得世上的各种条条框框,给他添了太多麻烦,做了人上人,就不用再守绝大部分无聊的世俗规矩。
直到今天,朱温才意识到,这个想法确实显得孩子气,没担当。
想在乱世中,爬到天阙的顶端,本该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岂止是一些区区麻烦。
花王尤滴曾说朱温不够强大,并没说错。
说的不是他的武艺,而是心啊!
少年人往往需要失去一些重要的事物,才能杀死心中的男孩,彻底负起男人的担当。
可失去的,常常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残酷的现实,已把一切写得明明白白。
即使朱温智谋足以与威震天下的四帅相抗,即使他做事老练得体。他内心深处,仍住着一个天真爱幻想的孩子。
当呼啸的风吹干朱温眼角最后一滴泪,他明白,自己心中的男孩,终于被高彦给杀死了。
时值日暮,天边堆叠的火烧云如同弥天的战血。
朱温却感到心情异常平静。
这段因果,只能用一片茫茫血泊来终结。
第217章 争吵
“你果然是个很糟糕的人。”
朱温穿过空无一人的抄手游廊,向东边的跨院走去,突然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
“刚失去兄长,就对自己的师妹出手。”
朱温平淡空洞的双眼,突然泛上两抹厉芒。
他从不是个脾气好的人。
兰素亭那样惹人怜爱的女孩子,初识时也因言出不恭,挨过朱温耳光。
“洛医师是想挨揍吗?”
“再打一场,我当然可以奉陪。”洛医仙双手环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你不怕事情闹大?”
朱温沉声道:“你在威胁我?”
“是你绑了我,强逼我入伙。我答应为你们做事,不代表对你有什么好话。”洛医仙声冷如霜。
且不说治好尚让的希望在洛医仙身上,草军在岭南感染瘴疫,也需要她出手解决。朱温承认,自己现下没法拿她怎么样。
“我没有把这事说出去的打算。”洛医仙又道:“但依我推测,所谓龙雀魔刀让人入魔,恐怕只是个传言。它顶多是让宿主的恶念具象化,看得更清楚一些。”
朱温心湖中有时出现的白虎虚影,无疑就是这种具象表现。
因此白色猛虎才对朱温说“我就是你”。
“魔门大多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功法本来就亏天损地,走火入魔而死者不知凡几。再铸造一把强化魔性的凶刀,是嫌命长吗?”
朱温是何等聪明之人,立马明白了洛医仙意思。
大夏龙雀宝刀是魔门之物,大部分主人也是魔门中人。
这些家伙本身就是魔头,控制不住魔性而自尽或疯癫,一点也不奇怪。
“洛医师的意思是,有几任宿主本是侠义之辈,却在得到魔刀后堕落成魔。只因为,魔刀给了他们放纵欲望的借口?”
“没错。”洛医仙点了点头,拱手道:“言尽于此,告辞。”
一袭蓝衣飘风,快步离去。
她听起来并没真正的恶意,倒像在好心提醒。
可这样端着的姿态,无疑让人不爽。
这种静如秋水,凛若冰霜的姿态,让朱温觉得有点熟悉,却又想不出到底像谁。
他甩甩头,摆脱恼火的情绪,继续向田珺养伤的屋子走去。
三个金发维京盾女中的两个正在床边边照护她。
朱温还没进门,田珺听见朱温脚步声,露出极欣喜的表情,用双手支着身子勉力仰起来。这些天,她一直因为朱温生死未卜,辗转难眠,突然得知情郎来看她,自然要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朱郎,我可想坏你了!”田珺大声叫道:“这些天来,我躺这屋子里动弹不得,实在闷煞人!”
田珺腿筋被敌人用长枪戳伤,虽然用了名贵药材外敷内服,但十天也恢复不过来。要想下床,还需些时日。
说着,田珺闭上眼睛,露出娇憨神态:“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