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942节

  “弘毅弘毅,做事无定性则馁弱,事事只做一半,会丧失面对困难的勇气,变得胆怯,最终失去面对困难的勇气。”

  “难道陛下要他做个懦夫吗?”

  皇帝有皇帝的想法,皇后有自己母仪天下的职责,陛下日理万机,没有功夫管朱常治,王夭灼就必须狠下心来,无论他将来怨也好,恨也罢,他必须是个合格的储君。

  “这…”朱翊钧沉默了下,当初他是主动习武,为了军权,摸不到军权,朱翊钧睡不着觉。

  “陛下,当初太后心疼陛下习武辛苦,陛下当初对太后说:孩儿不想无始无终,不弘不毅,为懦夫耳。”

  “陛下意思是要臣妾培养一个无始无终,懦夫储君吗?臣妾不能答应,也不敢答应。”王夭灼俏丽的脸庞满是坚定,并且打出了一记回旋镖。

  朱翊钧硬吃了一记回旋镖,才知道这回旋镖是真的不好吃!

  “哎呀呀,今天这天气,是真的不错,阳光明媚。”

  “治儿的事儿,娘子说了算,娘子说了算。”朱翊钧看了看远处跟陪练踢蹴鞠的朱常治,他真的尽力了,没能保得住朱常治童年的幸福时光。

  这才六岁就要开始吃苦了。

  王夭灼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句句都是太后、陛下、臣妾,意思很明确了,皇嗣培养要从严,陛下要强令不得习武,那就废了她这个皇后就是。

  “张大伴,你待会儿把姚光启关于极乐教的那本奏疏,给皇后一份,朕去北大营。”朱翊钧上了小火车,交代张宏了一句,然后奔着北大营去了。

  再温婉的女子,辅导孩子课业的时候,都会变成一个不可明状的怪物,不可直视、不可明状、无法形容的暴戾。

  拯救朱常治幸福童年计划,宣告失败。

  王夭灼拿到了姚光启奏疏,才知道皇帝为什么不太愿意朱常治习武了。

  因为朱常治不乐意。

  极乐教是邪祟,要求切割所有一切的关系,包括父母都是需要切割的,这显然是一整套的歪理。

  王夭灼能明白陛下的担忧,一直逼迫朱常治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儿,怨气就会在心中堆积,孩子很容易变得阴鸷,完全的封闭自己的世界,不和父母有效的交流。

  最终,这些强迫,不是变好,而是变差。

  过度的爱,容易变成恨。

  朱翊钧的成长经历,王夭灼每一件事,都看在眼里,就希望照着皇帝的模板,打造出类似皇帝的储君来,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因为皇帝是自愿的,朱常治是不太乐意的。

  王夭灼读完之后,想起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来。

  所有人都对李承乾寄予了太多太多的期望,施加了太多太多的压力,希望李承乾能够继承唐太宗的一切,最终导致李承乾性情大变,变得孤僻,甚至最终走向了谋反。

  一点压力没有的教育,朱翊钧不认可,那是培养废物,但过度的压力,也没必要。

  “哎,治儿生在帝王家啊。”王夭灼合上了奏疏,面露思索。

  她绝对不会放松对朱常治的教育,作为帝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朱常治要是长成一个废物,王夭灼无法原谅自己。

  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此尊贵的身份,责任就是培养合格的帝国继承人。

  但皇帝的想法,很有道理。

  她看着在阳光下奔跑的朱常治,踢蹴鞠的时候,他摔倒了会自己爬起来,满不在乎的继续踢,兴高采烈,满脸的笑容,和他父亲很像,阳光灿烂。

  王夭灼决定对朱常治放假,每三天休息一天,敞开了玩,但学习的时候,还是要严格要求。

  劳逸结合,张弛有度,一根弦儿绷的太紧,会断的。

  朱翊钧之所以要干涉王夭灼的教育,实在是朱常治自从过完年开阁读书之后,一天都没休息过,比朱翊钧这头上磨的驴,还要辛苦。

  因为王夭灼看到皇帝读书的时候,是一天都不会休息,忙忙碌碌已经十五年。

  朱翊钧的车驾抵达了北大营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张居正、王崇古、王国光和沈鲤,四位阁臣已经在武英楼门前等着了。

  皇帝避而不见,但皇帝每天都要到北大营,四位阁臣在内阁一合计,决定到武英楼来堵门了!

  皇帝你哪里逃!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张居正带着阁臣见礼。

  “免礼。”朱翊钧挥了挥手说道:“外面太阳大,进阁里说吧。”

  朱翊钧和阁臣们深入交流了关于吏举法这个政令的细节,吏举法是张居正对王谦建议的改良,给吏员开个通天之路的契机,进入大学堂委培后,仍然上上评,可以获得特此恩科进士和官身。

  整体而言,就是用吏员对抗官员的反对意见,这个过程会很漫长。

  “陛下,这就是臣的办法了,臣仍然认为,吏举法,乃是万历维新深入的关键,和还田令并重的国之大策长策,必须要慎重再慎重的推行,不容有失,不容失败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做成。”张居正再次阐述了自己的立场。

  官吏是朝廷的实体,是条条框框本身。

  变法不治吏等于没有变法,不治吏,什么政策都能给你执行歪了,中枢的政令,本身就很容易在变法的过程变成一张废纸,再不治吏,变法注定失败。

  王安石变法和范仲淹变法,失败就失败在没有治吏。

  所以,吏举法,和还田令一样的重要。

  “兹事体大,从朝廷,从户部,从皇家理工学院开始,不断积累经验。”王国光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还田,历朝历代开辟之时,都会去做。”

  “可是这吏举法,开天辟地的头一次,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了,每一步都要慎重和小心。”

  沈鲤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道:“陛下,臣以为元辅的官场推恩令,小步快走,比理工学院院生单打独斗要强得多。”

  “只给院生特赐恩科进士,他们形影孤单,很容易被孤立,而且很容易被同化,但吏员出身的官员多了,自然就不是形影孤单了。”

  “王次辅的意见呢?”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

  王崇古立刻说道:“臣绝对支持吏举法,马上就做,立刻就做,臣斗胆,请陛下开文华殿底册金帐,把今年户部吏员考成填名,明天就入学理工学院会计科。”

  “陛下,臣以前在东南平倭,在西北跟俺答汗杀的难解难分,这兵法有云:兵贵神速。”

  “快,在朝臣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做成定局,他们再喋喋不休,也就只能喋喋不休,而不能阻拦了。”

  王崇古虽然斗不过张居正,但不代表他狗斗术很弱,相反,他的狗斗术很强!

  也就是张居正走大道之行的路数,他术斗不过道罢了,术怎么跟道斗?

  王崇古现在也找到了自己的道,那就是工党之路。

  要想做成,速度一定要快,在反对力量还没有形成合力之前,自己的拳头,就已经打出去,打一个措手不及,那时候,陷入被动的就是反对者了。

  时间差,在狗斗中,极其重要。

  考成法草榜糊名,底册填名,底册都在文华殿的职官书屏和天下堪舆图下面锁着,钥匙在陛下手里。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思索了下说道:“就今天吧,这方面王次辅还是比臣更擅长些。”

  “先生拿着钥匙去取底册,明日把钥匙交还给朕就是。”朱翊钧让冯保取来了钥匙,钥匙和皇帝的国玺放在一起,是权力的象征。

  冯保是掌印太监,掌的就是万历之宝。

  这是姿态,皇帝展示自己依旧相信张居正的姿态。

  “臣领旨。”张居正俯首领命,拿走了钥匙,带着廷臣赶去了文华殿,办差去了。

  张居正拿着钥匙,次日交还,这个时候,张居正其实可以做点事儿,那就是看看自己最关切的弟子,名字对应的是什么数字,给自己的弟子弄虚作假。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皇帝给的,让他张居正徇私舞弊的机会,也是赏赐的一部分,毕竟张居正真的在执行皇帝的圣命。

  张居正没有珍惜这个机会,他在通和宫接上了大珰张宏,领着三位阁臣到了文华殿,只取了户部吏员那一册,又把金帐锁好。

  职官书屏是张居正给皇帝的可视化办公的礼物,底册金帐是考成法的核心,不容有失,是国之长策。

  张居正不打算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这是他死后,陛下掌握朝堂的利器之一。

  “元辅真的是忠君体国啊。”王崇古也是感慨,取出了底册就好办事了,张居正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但没有为自己的门生遮风挡雨。

  张居正毫不避讳的说道:“自然,我的荣辱功过,都在陛下身上,日后我张居正是大明的罪人,还是功臣,全看万历维新的最终下场。”

  “我可是世袭武勋,与国同休的宜城侯,大明日久,宜城侯府才日久。”

  梁梦龙来取走了底册,对着户部审计吏员开始填名,梁梦龙没有大肆宣扬,广而告之,而是找到了户部左侍郎陈学会,也不说明什么事儿,让陈学会把吏员召集到了一起。

  吏员召集后,梁梦龙直接开始点名,点到谁的名字,就直接拉去了皇家理工学院,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入学手续。

  这些吏员快吓死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以为是拉到菜市口处斩,没想到是入学。

  在朝臣们还没有收到消息的时候,梁梦龙就已经把活儿做完了!

  朱翊钧回到皇宫后,就见到了张宏手里的钥匙。

  张居正忠诚于大明,忠诚于万民,同样忠诚于皇帝,这是他接受了千年以来君君臣臣教育,在当下这个时代里,找到的唯一能让大明起死回生的解。

  “先生厚德。”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冯大伴,你让徐爵把最新织好的绒坎肩,给先生送去,朕也就能送点外物了。”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朱翊钧处理着今天内阁送来的奏疏,他没有懈怠,也没打算懈怠,让大明再次伟大,是他的责任。

  “上磨结束!”朱翊钧伸了个懒腰,把奏疏处理完了,结束了一天的辛劳,已经是华灯初上。

  王夭灼拧暗了一些石灰喷灯,御书房里,立刻变得昏黄了一些,她眉眼带着笑说道:“夫君忙完了?”

  “这不是王皇后吗!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坐坐坐。”朱翊钧略显惊讶的说道:“娘子这打扮的颇为艳丽呀。”

  冯保早就识趣的离开了御书房,这御书房里便只有皇后皇帝二人了。

  王夭灼来之前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红唇妖艳欲滴,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些妩媚和艳丽。

  微微泛起的红晕点缀在脸颊之上,像是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平添了几分娇羞。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似乎是会说话一样,炯炯有神,而又含情脉脉。

  一头乌黑的长发,盘成发髻,发间点缀着一支精致的凤钗,凤钗上挂着一个琥珀。

  琥珀是朱翊钧亲手做的,里面是朱翊钧和王夭灼的头发编成的同心结。

  “夫君,臣妾也是为了治儿好,这才冲撞了夫君,还请夫君莫要怪罪才是。”王夭灼一开口就如同清泉流过了山石,轻盈而灵动,如泣如诉,还带着些许的哀怨。

  她一边说一边靠近了朱翊钧,幽幽的问道:“夫君还在生气吗?”

  “娘子来赔礼道歉,就是空着手来的吗?”朱翊钧佯怒道。

  王夭灼有些俏皮的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有些害羞,一只手轻轻拉起了一点点裙摆,颇为俏皮的低声说道:“夫君,小女子可有诚意?”

  裙里丝,花鸟纹渐变丝绸锦袜,几只花鸟形态活泼生动,活灵活现,渡渡鸟淡蓝色绒收束,美观的同时,把腿部线条收束到了完美的程度。

  “夫君觉得呢?”王夭灼满脸通红,不是打的腮红,是有些害羞。

  “看来,又是一场恶战啊!”朱翊钧环抱起了王夭灼,就往御书房后室去了,后室有盥洗室,也有龙床。

  很有诚意。

  次日的清晨,天蒙蒙亮,朱翊钧生物钟叫醒了他,他坐了起来,然后又躺下,停了一下,才又坐了起来。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这哪个皇帝,能经得起这种考验!”久经考验的封建战士朱翊钧,还是艰难的站了起来,准备出卧房洗漱用膳去。

  “夫君,不腻歪吗?”王夭灼躲在被子里,神情带着餍足和倦色,轻声的问着,这都多少年了,皇帝用尽了力气,恨不得把她送上天去。

  王夭灼很确定,昨日皇帝已经倾尽全力,今天还能起来去上朝,是真的勇猛。

  “腻歪?什么?”朱翊钧先愣了愣,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才满脸笑容的说道:“你我夫妻,至长不渝。”

  “起床了。”

  “哦,对,我也要去的!”王夭灼这才想起来,今天她也要出席。

  今天是台州府还乡匪团案和江西民乱案公审之日,皇帝要带着皇后一起到午门监督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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