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925节

  本来还在好奇的渡渡鸟,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声,拼命的扑棱着短小的翅膀,看起来有点滑稽。

  渡渡鸟的叫声是嘟嘟,因此而得名,大明水手们很喜欢看它们发呆,并且以驱赶它们取乐,慌不择路的逃跑的时候确实很好笑。

  好脾气的渡渡鸟之所以惊慌到这个地步,是因为一个大手抓住了它的脖颈把它提了起来。

  朱翊钧伸出手将渡渡鸟抓了起来,拿在手里,将渡渡鸟尾巴上的绒毛拽了下来。

  渡渡鸟的羽毛之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毛,从手感上来看,成年的渡渡鸟居然有三十多斤重,比大鹅还要重。

  “取些白鹅绒来。”朱翊钧将渡渡鸟扔回了笼子里,手里拿着一撮羽绒。

  小黄门取来了大明宫廷最好的白鹅绒,自唐朝时,白鹅绒主要用于制作轻便的保暖内衬和被服,朱翊钧将白鹅绒和渡渡鸟的羽绒仔细对比了许久,才确定,不弱于白鹅绒。

  格物院的博士曾经做过一个无聊的实验,将沸水用不同的被服包裹,插入温度计,时间两刻钟,测定各种被服的保温性,为了精确,一共做过上百次试验。

  羽绒服包裹降温了3度;毛呢包裹降温了5度;皮衣包裹降温了7度;棉布降低10度。

  朱翊钧曾经关注过这个无聊的实验,羽绒的保温率最高,而渡渡鸟身上的羽绒质量上乘,蓬松度柔软度都是上乘。

  大明皇帝看着在笼子里一摇一晃的渡渡鸟说道:“它的脾气很好,比大鹅的脾气要好得多,看起来有点懒散;有三十多斤重,肉很多,蛋的个头比鸭蛋要大一些,最重要的是不挑食,一个很好很好的家禽。”

  “送宝歧司,给大司农培育一下。”

  根据水手们说味道很不错,有点像鸽子肉,朱翊钧没舍得杀,一共就带回来几十只,先繁衍生息,人工选择培育下,增加家禽的多样性。

  朱翊钧很喜欢这些看起来不起眼,却能悄悄改变大明,给大明的餐桌增加多样性的农作物和畜牧种,对大明很有益处,人其实很简单,就是衣食住行。

  刘吉的奏疏除了详细描述了麦利那国、吉福群岛之外,还描述了莫桑比克的殖民战争。

  葡萄牙在莫桑比克最重要的利益是黄金,泰西和大明不同,泰西有大量的银矿,各国都有白银产出,而黄金却极为稀少,莫桑比克有一条河,叫赞比西河,赞比西河的上游有大量的黄金产出。

  葡萄牙的殖民者从城堡里出发,经过了数百次的进攻,仍然没能拿到黄金矿区,为了获得足够的黄金,红毛番选择了联姻的方式。

  在莫桑比克总督府,诞生了一种普拉佐制度,这是一种身份政治,只授予给当地的女性,也叫做普拉佐女士。

  任何获赠普拉佐女士身份的女子,都可以在殖民者的城堡中生活,免于战乱之苦,而且她的财产可以得到充分的保护,甚至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可,普拉佐女士可以出席各种酒会,学习葡萄牙语和拉丁文,穿着华美的服饰,学习各种礼仪。

  她们手中的黄金,就是上流社会的入场券。

  最有趣的就是,普拉佐女士的身份,是可以世袭的,但只能由女儿继承这个身份,基于身份的原因,财产只能由女子继承。

  想要获得上述特权,条件是普拉佐女士必须要嫁给葡萄牙人,并且皈依天主教,并且发誓效忠。

  普拉佐女士因为拥有黄金数量不同,等级森严,一共有四级,四种等级的身份拥有不同的特权,最高等的普拉佐女士,甚至可以加入总督府议会,参与政策的决策。

  当然,没有足够多的黄金,也不是什么问题,普拉佐女士的等级还有另外一种晋级方式,感化。

  感化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介绍。

  一个最低等级的普拉佐女士,只需要介绍112名合格的土著女士成为神的皈依者,就可以晋级到最高等的女士。

  但同样还有十分严格的连坐制度,一个普拉佐女士不嫁给葡萄牙人,背叛了丈夫或者神,被视为不贞和不忠。

  这112名被介绍入城的普拉佐女士,都要接受惩罚,惩罚就是火刑柱。

  感化的第二种方式则是战争。

  在圣·詹姆斯堡就住着一千四百名普拉佐女士,每次殖民者和土著夷人开战的时候,这些普拉佐女士就会和殖民者一起出城,充当说客,说服当地部落放弃抵抗,或者成为内应,因为部落被攻破后,女子被俘虏,视为该名女子感化。

  “朕不得不承认,在殖民这件事上,泰西人是极其厉害的。”朱翊钧在详细研究了这个普拉佐女士制度后,由衷的说道。

  大明皇帝终于理解了为何黎牙实老是批评大明当爹有瘾,爹味儿十足的道德感,反复强调大明殖民过程中,有高道德劣势。

  朱翊钧作为皇帝,已经尽量收起爹味了,有的时候,朱翊钧甚至觉得,大明可以在低道德上,和泰西一较高下!

  不就是比不做人吗?大明有自己的华夷之辩!

  朱翊钧彻底清醒了,在低道德优势上,还是泰西人遥遥领先。

  “陛下,臣觉得没啥用。”冯保低声说道:“这都是术,不是道,就是这么做,赞比西河的上游,红毛番依旧没有掌控赞比西河的上游,梦寐以求的黄金,还是要通过贸易获得。”

  葡萄牙人利用普拉佐女士的感化,彻底占据了殖民战争的上风,但也仅此而已了,葡萄牙人依旧没能攻入赞比西河的上游,将黄金的矿区,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土著部落发现了这些普拉佐女士做的事,就开始禁止普拉佐女士进入部落,甚至是无条件格杀,来杜绝可能存在的风险。

  葡萄牙人在莫桑比克的第二大利益,就是黑番奴。

  莫桑比克每年可以抓捕超过一万名奴隶,送到各个种植园里种植,和大食商人喜欢做垄断生意不同,这些奴隶,全都不会阉割,这样到了种植园里,可以繁衍后代。

  莫桑比克的奴隶生意,不分男女,都会装船起运贩卖。

  “刘吉有充足的证据表明,那些失去了价值的普拉佐女士,会当成奴隶被丈夫贩卖,因为和大明做生意的葡萄牙人,身边的女伴经常更换,并且那些装船的女子里,有部分是很明显的混血。”冯保提醒陛下,刘吉的奏疏里的细节。

  黎牙实鼓吹的契约精神,只是一种追求,就像是士大夫的仁善一样,是一种道德诉求,而不是现实。

  现实就是,红毛番压根就不会遵守约定,普拉佐女士原来的部落被攻破后,失去价值的女士就会送上船,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这引起了普拉佐女士的反抗。

  上一任莫桑比克总督府的总督埃内斯,被一名普拉佐女士给杀死在了总督宫,这个女士叫做卡洛维,这个普拉佐女士逃出了城堡,并且建立了反抗势力,对抗莫桑比克总督府,号召普拉佐女士反抗。

  新任总督至今没能平定这一股由普拉佐女士构成的反抗势力,算是自食其果了。

  “准备下宣见刘吉。”朱翊钧将刘吉奏疏下章礼部,给礼部用于修《海外番国志》使用。

  海外番国志,仍然是大明的畅销书,任何想要出海的东家、船长都要购买一本,作为参考资料,防止对当地的情况出现误判。

  次日的清晨,朱翊钧在文华殿上召见了远航归来的番都指挥刘吉。

  “臣刘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曾晓谕臣: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仗剑方能行四海。臣谨记圣诲,但行至麦利那国,仍然放松了警惕,误入圈套,臣有罪。”刘吉五拜三叩首后,郑重行礼请罪。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爱卿免礼,朕看了爱卿的陈情疏,让缇骑询问了各船长、舟师、舵手、水手等人,爱卿无罪,实乃是敌人过于狡诈了。”

  船毁了三条,水师征战死亡七人,这不是刘吉的责任,刘吉非常谨慎,星图、针图、水文全都确认无误,甚至刘吉还先派遣了几条船接触,一切正常才靠岸。

  靠岸后,刘吉严令船员不得饮酒,不得食用来源不明的水食。

  不是这些谨慎的命令,进入了圈套的大明环球贸易船队,不可能损失这么小。

  “礼部一定要做好抚恤之事,循旧例,子女入松江镇海事学院附属三级学堂就学,决计不能被吃了绝户,母亲若不改嫁,仍给军兵妻室月粮。”朱翊钧再次强调了抚恤工作。

  牺牲军兵,都是为大明集体利益征战而死,忠烈家眷和后人要给足够的恩荣。

  每年过年,松江巡抚都要代表皇帝本人,去慰问这些忠烈家眷,解决他们切实困难。

  魏国公徐邦瑞,在皇帝南巡的时候,搞出来的制度,给军兵妻室月粮,生的多给的多,是激励制度,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即便是军兵牺牲,子女已经可以安稳长大成人,读的学堂是松江海事学院附属学堂。

  给大明皇帝朱翊钧干活,是不用担心报酬和后顾之忧的,陛下在做,所有军兵都在看,人心向背看似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

  朱翊钧拿着刘吉呈上的瓷器,面色冷厉的说道:“还有这个麦利那国国王拉朗博,及一众贼人,斩首示众,改吉福总督府,敢杀汉人,袭击我大明船队,取死也!”

  郑和当年把锡兰国王父子献俘阙下,成祖文皇帝选择了赐五章衮服,将其纳入了藩属国。

  朱翊钧选择了杀。

  就像礼部奏疏说的那样,时代已经变了。

第783章 国朝构建的四梁八柱

  刘吉带来了远方的消息,告诉大明皇帝,莫桑比克总督府施行了普拉佐女士的制度。

  而西班牙遣泰西特使黎牙实,告诉大明皇帝,刘吉的消息有误,黎牙实很清楚这种制度,普拉佐女士是授予葡萄牙和西班牙女人,鼓励女性出海,来完成殖民地的繁衍生息,而不是授予当地夷人。

  黎牙实斩钉截铁的告诉大明皇帝,制度绝对是这样设计的,比如邓子龙在吕宋总督府的妻子罗莉安,就是基于这种背景下出海到了海外。

  刘吉和黎牙实都没有撒谎。

  普拉佐女士最开始的确只授予给葡萄牙和西班牙女人,但葡萄牙和西班牙本土,对总督府的控制能力十分有限,这种制度立刻被殖民地总督府用在了殖民地上。

  设计是设计,执行是执行。

  关于麦利那国王拉朗博,如何处置的问题,其实礼部、刑部经过了部议,给出了一些答案,礼部和刑部并不打算反对皇帝的决策,并且试图找出祖宗成法来为陛下的行为做出解释。

  “陛下,臣以为麦利那国国主拉朗博,不是国王,而是海寇。”沈鲤站了起来,开始为陛下洒水洗地了,在礼部看来,只要把拉朗博定义为海寇,就完美绕过了‘柔远人’的祖宗成法。

  沈鲤看着陛下满是疑惑的神情,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麦利那国的种种情况表明,它还没有完成国朝构建,所以拉朗博不是国主,而是海盗。”

  礼部的这本奏疏,讨论的是国朝构建的基本要素,而礼部将其分为了四梁八柱。

  四梁为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

  在军事上要拥有基本的军事框架,而不是抢劫的时候一窝蜂的聚集在一起,抢完了各回各家,最基本的指挥都没有,在战场上,甚至分不清敌我,那不是军事框架,那是土匪;

  在经济上,摆脱了自然经济,进入小农经济,才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经济建设,还是通过极其原始的采集、狩猎为主的经济模式,是极其不稳定的自然经济,不能支撑国朝构建;

  在政治上,无论何种制度,得到了辖区大多数人的普遍认可,没有过多的反对者反对权力拥有者发号施令,城头王旗换不休,朝为君王夕成囚,这种不稳定的政治体,不能履行国朝职责;

  在文化上,拥有使用文字的能力,而不是依靠口口相传,拥有文字才能记录历史事件、法律法规、经济贸易、政令等等,能够使用文字,才能传承文明。

  完成四梁的构建,算是打开了国朝构建的大门,只有彻底完成后面的八柱,才能正式确认为国家,什么臭鱼烂虾都跑到大明来,说几句吉祥话,就能混到友邦待遇,那大明的友邦,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八柱是从四梁的基础上进行延伸。

  卫军和客兵,屯耕一体亦农亦军的生产戍卫为一体的卫军,和负责进攻的精锐军兵;

  种植和培育,通过种植,才能拥有获得稳定食物来源;只有通过培育,不断地改良农作物,才能提高产量,获得更多的粮食,其实培育的隐形含义是发展生产力;

  首府和地方,首府意味着基本的政治中心,形成了统治阶级;而地方意味着被统治者的服从,这代表着稳定的政治框架;

  诗歌和道德,诗歌是文字的应用,如果连诗歌都没有,人为创造出的文字,也不会被普遍应用,比如西夏文,比如变来变去的蒙文,而一定的道德标准,是基本文化的体现。

  而麦利那国在这四梁上,全都没有完成构建,更遑论后面的八柱,按照礼部的认定,只有完成八柱,才算是国朝。

  这样一来,麦利那国国王拉朗博就变成了海寇,那就好解决了,直接杀了就是。

  毕竟永乐年间海盗王陈祖义其实也是渤林邦国的国王,甚至南洋有五十多个城市向陈祖义朝贡,陈祖义还是以海寇而非国王的身份死去了。

  “拉朗博手下有三个贵族,他将麦利那国分封给了这三个贵族。”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勉强能算是国王吧。”

  朱翊钧想看看礼部洒水洗地的极限在哪里。

  沈鲤非常平静的说道:“即便是强行把麦利那国拔高到了国朝,那也有祖宗成法,永乐五年安南僭主胡季犛、长子胡元澄、次子胡汉苍被英国公张辅俘虏,抓回了南京,胡季犛和胡汉苍被斩首示众。”

  永乐征伐安南国,当时安南国的僭主胡季犛回到南京之后,究竟是何等下场,众说纷纭,没有明说,但大概是被处死了,祖宗成法也能灵活运用。

  “那还是循陈祖义旧事,以海寇论罪吧。”朱翊钧认可了第一种洗地方式,毕竟第一种方式有理有据,国朝构建的理论非常完整,也有旧例可循。

  而国朝构建这四个字,最早提出的是大宗伯万士和,他修了许多海外番国志书,最终确定了四梁八柱的基本国朝标准,按照国朝标准去看,莫桑比克总督府都比麦利那国更像是国朝。

  莫桑比克总督府八柱至少有六柱是健全的,除了道德和培育,之外都很健全。

  没有完成国朝构建,完全可以看作是野人、部落、土酋。

  “陛下,臣带回来了一些种子,臣以为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名叫可可树的种子,臣在象牙海岸一共交易了三百斤的可可树种子,可可豆在秘鲁总督府广泛种植,仅仅臣看到的可可树就有上百万之多。”刘吉呈送了他收集到的第二种植物,可可树种。

  象牙海岸在西非驰道附近,象牙海岸大量种植可可树,规模上比利马种植园要少一点。

  而三百斤可可树种子,刘吉留在了吕宋总督府,汉乡镇种植园,还是比爪哇的种植园更加可靠,也更加安全。

  “陛下,大明总督府最高贵的不是总督,而是农学博士,臣把可可树种交给了农学博士。”刘吉交代了可可树种的去向。

  “爱卿做的很对,送到北衙,北方这天寒地冻也种不了。”朱翊钧认可刘吉的处置。

  嘉靖七年,埃尔南·科尔特斯在墨西哥发现了印加国王的饮品,可可豆加水加香料服用,科尔特斯将其带回了泰西,起初这种棕色的豆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都被当做干果食用,味道也不美味。

  在嘉靖十二年,西班牙宫廷厨师,将可可豆研磨成粉,加入了水和糖,熬煮成为一种油腻的饮品,风靡整个泰西,并且成为了上流社会的高端饮品和甜点,名字叫巧克力。

  经过数十年的种植,利马种植园有百万棵可可树,每一棵可可树每年可产可可豆五斤左右,是西班牙总督府极为重要的税收来源。

  刘吉俯首说道:“利马人种植了世界上最多的可可豆,但是他们却从没有尝过巧克力的味道,利马人把可可豆称之为苦水,在智利,可可豆也是货币的一种,仅次于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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