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918节

  学理工的学子,出身顶天就是个寒门,没有那么多的余财,四年的束修要一百二十银,即便是皇帝提供了六十银无息学贷,但六十银,对寒门、甚至是泥腿子出身的学子,仍然是巨大的负担。

  朱翊钧也是看到了这一现状,才每个学子每年给六银,让他们好好学习,不必为生活所困。

  张居正往前走了一步说道:“陛下内帑富裕,举世皆知,对陛下而言,六万银不算什么,可是这斗升恩升米仇,给的太多也不是好事,陛下的恩泽,很容易被当做是理所应当,愿意给陛下效命,理当多给点才是。”

  “全都领膏火,看起来人人都有,公平无比,但其实很不公平,对愿意报国的学子的不公平。”

  “先生所言有理,那就依礼部部议吧。”朱翊钧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愿意忠君报国,确实应该多分点。”

  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提议,皇帝的恩情还不完,那也得让学子知道这是皇帝恩情才对。

  具体而言也很简单,入学询问是否愿意报效朝廷,如果愿意则有膏火,领了这份膏火钱,就得给朝廷效命五年,才可以自决去向。

  陪同皇帝一起参观皇家理工学院的朝臣很多,他们都在小声议论,这前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和大臣,在理工学院门前,讨论着什么,但看起来,最终说服了陛下。

  朱翊钧走进了皇家理工学院,一进门,就是一个藏经楼大广场,左手边还有一个正衙钟鼓楼负责报时。

  在藏经楼的右侧是大明必修课教学楼,清泽园。

  “这就是民间传闻的崇古楼吗?”朱翊钧踩着青石路面走过了广场,站在清泽园前,仔细打量了下这个中式混凝土结构建筑,笑着问道。

  “臣羞愧。”王崇古赶忙俯首说道。

  皇家理工学院所有的教学楼,都是他设计的,一个回字形楼,主要是为了所有学堂的采光,一共为五层,王崇古给它起名为成贤楼,就是教学楼设计通稿,所有教学楼都可以在这上面增减,但民间普遍叫它崇古楼。

第777章 特别贸易许可

  大明君臣在十四年万历维新中,逐渐清晰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而这个道理,就是支撑大明国朝万历维新的核心动力,大家对这个道理心口不宣,没有出现在奏疏上,也没有出现在邸报上,成为了一个小秘密。

  这个小秘密,其实非常简单,农业生产是有限的,而工业生产在看得见的未来,是无上限的,尤其是大明已经建立了一批全机械工坊,手工作坊向上升级为机械工坊,生产力可以再度提升。

  这也是皇家理工学院的价值。

  诚然,皇帝的皇家格物院可以探索人类认知世界的边界,但这些天赋异禀的格物博士们,实在是太稀少了,对大明生产力的提高很有帮助,但,他们在认知上的突破,需要一大批人才,深入到大明社会的角角落落去实现。

  理工学院的价值,就是培养这样的人才,搜集各种实践信息,帮助格物博士继续突破。

  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继释万理的最好实践,并且用汪洋大海一样的货物,反复证明这一条道路的可行性。

  朱翊钧带着群臣走过了校园,两个皇宫大小的理工学院,只用脚去丈量,需要走很久很久,朱翊钧的行程大约只有小半个时辰,在参观了完了学舍和食堂之后,朱翊钧回到了彝伦堂,他让大部分的朝臣解散,各回各家,只留下了廷臣。

  “理工学院超出了朕的预期。”朱翊钧看着廷臣们,思索了片刻说道:“大明对人才迫切的需求和人才不足的矛盾,已经十分突出了,需要增设更多的理工学院,来缓解人才不足的问题。”

  整饬学政的主要矛盾已经从儒学士的反对和封建礼学的桎梏,转向了人才不足,新的矛盾变得更加复杂,包含了人才培养和就业不符合预期、人才分布过于集中且不均衡、人才筛选仍然十分困难、培养体系和配套的政策整体缺失等等。

  要解决这些问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设立更多的理工学院,是迫在眉睫之事,朕有意在天津、济南、开封、松江、南衙、杭州、福州、广州等八地,设立皇家理工学院同等规格的高等学府,这笔投入预计超过两千万两白银。”

  大明只是一只脚走进了工业革命的大门,可是想要彻底走进去,那大明就需要更多的砥砺前行的同志同行一起,将大明彻底推入工业革命的历史进程。

  需要更多的人才。

  济南、松江、杭州、福州、广州本身就有海事学堂,在海事学堂上扩建为理工学堂不是难事。

  “按照皇家理工学院一年就要二十万银,额外再增加八个,仅仅在大学堂的持续投入,一年就要一百八十万银,维持这个庞大的体系,还需要很多其他的银子。”户部尚书王国光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个会很花钱,时日一久,持续投入恐怕不输于军费了。

  皇帝谈的是理想,王国光谈的是现实。

  皇家理工学院就只是一个九千人的学院,沈鲤这个祭酒是兼领,干活的是两名总教习、司业、监丞、博士、助教、学正、学录、典簿等官,满打满算才不过三十余名官员,上百位吏员,还有教职工数百名就可以维持了。

  但是规模扩大到九个,那么不可避免,就要建立一个直接隶属于朝廷的行政系统,既然是行政系统,那么官场上哪些蝇营狗苟,在这九个大学堂,也会存在,这代表着巨大的行政成本上的支出。

  古今中外,教育都是极为昂贵的。

  “陛下,臣以为大司徒所言有理。”张居正也觉得皇帝的本意是好的,但很容易执行歪了,会变得异常麻烦,兴学要一步一步来,刚刚摆脱封建礼学桎梏的理工学院,不应该大踏步的向前,应该缓缓图之。

  “朕打算让鸿胪寺卿高启愚总揽学政,全权负责兴学之事。”朱翊钧给出了一个人选来,他负责画饼给银子,大臣们负责想方设法的实现,除了当初没有避讳的一点小事之外,高启愚都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张居正急切的说道:“陛下!…”

  “先生,过去那点事,没有必要揪着不放了。”朱翊钧知道张居正想说什么,当初连僭越都算不上的小事,没必要追着不放,那贱儒周良寅都获得了一次机会,现在在山西的清汰,弄得也是风生水起。

  就说反贼,这不是还有一个王崇古做次辅吗?

  “臣遵旨。”张居正思索了下,只好俯首说道。

  “陛下,这兴学的具体目标呢?”沈鲤询问起了具体的目标,皇帝提出兴学新政,事有期而时将至,不是宽泛的指向某个方向,而是要有明确的目标。

  朱翊钧笑着说道:“短期来看,先把九个理工大学堂建起来,这事儿做完再谈以后,如果长期去看,兴学的目标,就是教化万民,旨使全国之民,无论贫富贵贱,皆能淑性知礼,知晓大义是非明理,化为良善。”

  “简单来说:人人有学上,就是朕的长远目标。”

  大臣们全体沉默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向了放在陛下身后的世界堪舆图,大臣们忽然觉得,征服世界,建立一个庞大的日不落帝国,似乎更加简单些。

  “陛下,要不看看海外吧。”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两广巡抚王家屏,希望能给广州远洋商行特别贸易许可,准许其打着七星过洋旗,前往西洋贸易。”

  这个提议涉及到了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锡(cì通赐)土分封。

  即便是在国初,朱元璋分封诸子的时候,也是明确说列爵不管民,分封不锡土,食禄不治事,而现在王家屏提出的特别贸易许可,为了不触及雷区,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大明已经有了开拓勋爵制度,并且进行了第一次的授勋,现在在这个授勋制度上,更进一步,走到了特别贸易许可的地步。

  特别贸易许可一共有五个。

  第一个许可,就是允许远洋商行统治海外自治领,组建自治领政权;

  第二个许可,就是允许其招募军队,保证自己的贸易安全;

  第三个许可,允许商行成为主权主体,蚕食当地政体,攫取足够的利益;

  第四个许可,贸易自由许可,依托于大明强横实力,攥取来的货物,能够顺利通过海关;

  第五个许可,则是允许迁徙百姓侨居自治领,以求长治久安,长期获益。

  简而言之,就是允许商行,分封建国建立殖民地,谋取足够的利益。

  而万士和在临终的奏疏中,提醒皇帝陛下,殖民者在殖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本地化,这是朝廷务必要考虑的问题,王家屏提议的特别贸易许可,就有这样的风险。

  一旦这个贸易特别许可通过了廷议,意味着朝贡贸易的彻底瓦解。

  “朕觉得王家屏的提议很好。”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马六甲海峡以东、棉兰老岛以西,皆给许可。”

  “旧港总督府总督张元勋和广州远洋商行商总潘振承,在孟加拉湾建立了十二家硝石工坊,大明每年舶来的一百五十万斤硝石,都是来自张元勋和潘振承建立的工坊。”

  “诸位大臣,朕说这件事,是想告诉各位,无论朝廷同意与否,王家屏提议的贸易特别许可的五个许可,已经实质发生,如果想要阻止,只能再次禁海。”

  看似有的选,但其实没得选,除非大明再次放弃海外巨大利益,否则这个贸易特别许可,就是大势所趋,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朱翊钧选择了顺应时势,朝廷没有直接开发马六甲海峡之外的能力,那外面的世界,就交给商人好了。

  “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头也怕,尾也怕,身上就剩不了多少了,既然选择开海,那就走下去。”朱翊钧做出了最终的指示。

  必然会发生的事儿,坦然面对才好。

  万历十五年开始的新政除了收蓄黄金之外,多了一个兴学,这都是额外的支出,朱翊钧需要赚更多的银子,才能填上这个亏空。

  大明皇帝离开了理工学院前往了军营操阅军马,而户部完成了对朝鲜粮饷的最终审计。

  文华殿内,王国光拿着一个算盘,噼里啪啦的一顿计算,对着张居正说道:“从登州运粮至旅顺,海程五百六十里,脚价一钱五分每石;运至鸭绿江,海程增加七百七十里,脚价增加八分;运到平壤,照地里再加。”

  “去年一共运粮军械火药等物,共计一百二十万石,用银三十七万两千银,河漕视陆运之费省什三四,海运视陆运之费省什八九也,海运是真的便宜。”

  大明陆运的运费,即便是有驰道的前提下,是五十里运石费斗,三百里运石费石,千里运粮十不存一,至于万里运粮,仅有洪武初年进行过,后来北伐都是从北平、山西运粮,实在是太贵了。

  驰道主要是加快速度,省钱也能省一点,但铁马的价格居高不下,一马力就要一百银以上,仍然昂贵。

  河漕的运费就很低了,朝廷岁漕江南四百万石,而江南则岁出一千四百万石,沿着京杭大运河运粮,四百万石粮就需要筹措一千万石的运费,河漕每石用银约为一银五钱,但是河漕还有养护费用,治漕河又费一银五钱。

  所以河漕的运费实质上每石为三银左右,漕粮海运以后,京杭大运河运力释放,全线税收增加,让京杭大运河焕发了生机,旗军十二万,并没有因为漕粮不再运送,而丧失了工作机会,成为大明不稳定因素。

  京杭运河现在运力一年六亿斤,而每石货物综合运费反而降低了一半,为1.5银。

  海漕的运费一千三百里运一石费0.23两,运到朝鲜会贵一点,因为是入朝作战,是军队作战的口粮,脚价较常稍厚,也不足为奇了。

  “戚帅说今年起,不必再向朝鲜运粮。”张居正面色凝重的问道:“朝鲜粮食能够满足前线所需吗?自筹粮草是不是为时过早了些?”

  王国光叹了口气说道:“义州、平壤、汉城、仁川的粮食产量,已经满足大明军征伐需要了,去年朝鲜军管,入库粮分拨二十七万石军用,草二百万束,军用有余。”

  “倭寇入寇,朝鲜死了太多太多人了,大明军去的早,再晚点,朝鲜就不是死数百万了。”

  数以百万计的死亡,这农业生产就能挤出剩余给军用了,戚继光主要考虑是省钱,也不用担心前线军兵忠诚问题,因为全火器的线列阵作战方式,极度依赖火药补给,运粮的运力释放,就可以运火药到前线了。

  “如此,这又能省一笔钱了。”张居正写好了浮票,满脸笑容的说道:“这是自我入仕以后,打的最省钱的一次大战了,要是都能这么省钱就好了。”

  嘉靖年间,跟俺答汗打,一年额外支出就超过了五百万银,粮贵运费也贵,平倭之战,一年又要额外支出两百万银,这一年七百万银,就是嘉靖中晚期满朝文武最头疼的事儿,没银子,仗就打不下去。

  万历初年,收复大宁卫、攻灭俺答汗收复河套,一年额外支出就要三百万银,万历九年到万历十一年,京营征伐绥远,战后审计,超过了九百三十万银,逼近千万银的大关。

  现在,朝廷入朝作战一年时间,满打满算用去了一百二十万银,这里面还有三十万银是皇帝内帑出钱的额外恩赏。

  王崇古看着这些抠搜鬼为了省钱而洋洋自得,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我的元辅、大司徒啊,你们难道没有察觉到古怪的地方吗?”

  “审计军队这件事比节约几何更加古怪!户部拨算盘的账房先生,居然能审计军队各项支出,这才是万历振武最可怕的地方。”

  审计军队支出,真的是太离谱了。

  暴力、生产关系、基于分配的道德、秩序、权力,是一层一层的递进关系,暴力是唯一具体的现实,仅仅因为朝廷掌握了权力,就对暴力的本身进行财物审计,理论上是无法成立的。

  但大明做到了,而且王司徒、张元辅居然觉得理所应当,在这里讨论海运省了大钱!

  省钱不省钱的重要吗!重要的是大明朝廷对军队财物支出一清二楚。

  “自古用兵,都是粮饷拨下去,具体用到哪里,不清不楚。”王崇古面色变了数变说道:“大明和俺答汗的二十五年战争,每年五六百万两银子,银子花到哪里了,每一事项,具体用了多少,朝廷能问吗?”

  “别说朝廷不知道,我接管宣大总督的时候,只有一屁股的烂账,不仅没结余,还欠了一屁股的窟窿。”

  “朝廷过问,就得担心宣大卫军跟着北虏一起入寇。”

  审计军队财物,军队会把审计的账房先生,放在炸药桶上,把账房先生炸上天,然后告诉朝廷,账房先生死在了北虏手里。

  但入朝作战的账房先生们,把帐送到了京师审计,而且还全数过关了,连车断了几根轴都写的一清二楚。

  王崇古颇为感慨的说道:“不瞒二位,以前,宣大卫军,倒卖各种钢铁火羽,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京营作战,连一根火铳坏了都要报备留存,送回京师来,不仅是京营啊,辽东军也一样,虽然账目含糊了些。”

  不仅是京营账目通过了审计,连入朝作战的辽东两万军,也通过了审计,虽然辽东军的账本有点糊弄,但现在辽军都愿意专门弄好账本糊弄朝廷,这就是巨大进步。

  张居正和王国光互相看了一眼,略有惊诧,的确审计军队财物支出这件事本身,确实非常离奇了。

  “这不正好说明了大明军是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王师吗?”王国光试探性的说道。

  “的确。”王崇古摇头说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王师吧,大明国祚两百年,真正称得上王师的时间,又有几年呢?”

  王崇古不是胡说八道,国初的时候,大明军若是这样,太祖高皇帝也不用连续清算武勋了,在洪武中晚期,大明军都快成了武勋的私兵了。

  王师来之不易,且用且珍惜,说不定哪天,王师就道德滑落,不再是王师了。

  “河南巡抚徐学谟奏闻,要联合山东巡抚王一鹗,让黄河归故。”王国光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说道:“徐学谟的意思是,黄河不归故,淮河运力就无法释放,如果黄河归故,淮河运力就十分了得了,不弱于京杭大运河。”

  “诸位,河南是淮河水系,只要让黄河归故到旧汉道,淮河的运力就可以彻底释放出来,乃是生民之大业。”

  建炎二年,南宋东京留守杜充,为了阻止金人南下,扒了黄河开封段之后,黄河这条浊龙就开始夺淮入海,南宋灭亡、金国灭亡、胡元灭亡,历史已经作古,但是黄河夺淮入海造成破坏,仍在持续。

  夺淮入海是一场恐怖的生态灾难,‘自古涟漪绝地,绕廓荷花,要把吴兴比’的淮河流域,将物产丰富的江淮平原变成了烂泥地,在黄河水的冲击下,江淮平原大面积盐碱化,大大小小的湖泊,全都被黄河的泥沙堵塞,水患日益严重。

  自洪武建元以来,淮河爆发了超过三百五次洪涝灾害,本身用于蓄水泄洪的湖泊全被泥沙所堵塞,淮河的抗汛能力大幅度下降。

  一直到潘季训束水冲沙,才算是让黄河的危害降低到可以接受的地步。

  “徐学谟和王一鹗认为可以从兰考县修一条河道,自山东流入渤海湾入海,淮河流域不再有泥沙流入后,仔细治理,为定国安邦之上策。”王国光拿出了河患图,描绘了新河道的规划。

  “那要多久呢?”张居正面色凝重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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