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后白是文臣,李舜臣是武将。”冯保立刻回答道:“这个李舜臣现在是个白衣。”
李舜臣,在万历援朝战争中,唯一一个全程带脑子的朝鲜将领,显而易见,朝鲜方面听闻邪马台军港撤军了,也是慌了,而李舜臣英勇作战,最大的动力,就是靠着战功,到大明当官。
李舜臣在万历援朝战争中的地位,大约就是李如松和陈璘在帐中吃饭,李舜臣在营门口守门,这就是李舜臣的作用。
重要的战争,李如松和陈璘都不敢派李舜臣去打,因为知道他靠不住,他带领的朝鲜花郎也靠不住。
这个人在后世被捧为了世界五大提督、三大将军,和拿破仑和凯撒齐名,不过是历史虚无文化衍生产物罢了。
后世朝鲜半岛两国也没有办法,不捧李舜臣捧谁?整个万历援朝抗倭战争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人了,否则大明是朝鲜半岛父母之邦这件事,就无论如何无法绕开了。
万历援朝战争之后,朝鲜国王李昖玩了禅让,把王位给了儿子,内附的承诺当屁放,糊弄了大明皇帝;对内宣传上,朝鲜士大夫们竭尽全力的将大明军渲染成和倭寇一样的暴徒;将所有的军功,全都放在了李舜臣的身上,就是为了避免被大明真的成为了朝鲜半岛的亲爹,哪怕事实如此。
以至于到了后世,逐渐形成了《李舜臣保护了虚弱的大明》这种狗屁不通的叙事逻辑。
“李舜臣现在是白衣?”朱翊钧一愣,疑惑的问道。
“朝鲜也兴文匽武,李舜臣在朝鲜算是很能打的将领了,因为屡立奇功,和顶头上司咸镜北道兵马节度使金禹瑞有了仇怨,就被贬为了白丁从军,这次倭患大敌当前,朝鲜兵曹李镒不敢来明议事,只能让李舜臣来了。”冯保解释了下李舜臣为何是个白衣。
朝鲜上下都知道,李舜臣能打,朝鲜成均馆掌控了议政府,李舜臣越能打就越危险,不出意外被打压了,但现在倭寇来了,朝鲜上下都慌了什么,李舜臣就被派到了大明。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就是兴文匽武。
“暂时晾着吧。”朱翊钧不打算接见,等倭国的进一步动作就可以了。
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陛下,戚帅和京营副总兵李如松到了,在殿外候着。”
“宣。”
廷议最终决定,由戚继光领平倭大将军印,李如松、陈璘领平倭副将军印,吏部尚书梁梦龙为总督军务,王如龙、邓子龙等人为参将,带领大明京营四万,奔赴辽东,准备随时入朝作战,陈璘率五万水师随时准备介入战场。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
“无需多礼,坐。”朱翊钧让冯保看茶,重大人事任命已经确定,但大明军营征伐需要准备,这次不同以往,是入朝作战,至少也要筹备两到三个月的时间,才会向辽东进发。
这已经很快了,若非京师有银粮,准备时间就要拉长到六个月到一年的时间,否则必败无疑。
后勤是保障胜利的基础。
“气煞朕也,这朝鲜狼子野心,早已知晓倭寇异动,却觉得大明军驻军邪马台,高枕无忧,准备让大明军为他们扛下所有!简直是下贱!”朱翊钧余怒未消,严肃批评了朝鲜方面的不作为。
“这…”戚继光听闻了这个消息眉头紧锁的看了李如松一眼,李如松同样满脸的担忧。
“这朝鲜指望不上,那作战的规划也要做出调整了,臣本来想着,礼部逼迫朝鲜提供粮草,但看朝鲜这个样子,也提供不了什么粮草了,这后勤补给,就成了此战最重要的事儿。”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
按照戚继光和李如松与参将们的商议,本来是指望朝鲜粮草的,并且扈从军队以朝鲜军兵为主,但现在看来,朝鲜一丁点都指望不上,这一仗会更难打。
“要不要从辽东带两万卫所军兵过去?若是粮草急缺,可以就地筹粮。”李如松提出了一个办法,他的潜台词很明显了,粮草如果有了短缺的话,就让北军就地劫掠好了,当然说好听点,就是就地筹粮。
李如松出生在辽东,在辽东军营里长大,他可太清楚辽东军的军纪了。
“陛下,臣附议,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戚继光认可李如松的提议。
戚继光在蓟州的时候,有非常明显的北军南兵的矛盾,北军以败坏的军纪保证战斗力,就是烧杀抢掠、杀良冒功为主要激励手段,而南兵则是以严格的军纪保证战斗力,以稳定的一年十八银的军饷作为军纪的保证。
戚继光到了蓟州之后,就一直深陷这种北军南兵的矛盾之中。
一向强调军纪的戚继光,要带上两万北军,在必要的时候,就地筹粮,相比较军纪问题,戚继光也更在乎输赢,万一粮草补给不顺畅,就得想办法,朝鲜不给,只能自己去取,吃饱了才能打胜仗。
就地筹粮固然不好,但好过于没有粮食。
“朕会竭尽全力从陆路和海路保证军粮的供给。”朱翊钧给出了承诺,皇帝不差饿兵。
朱翊钧看着李如松,犹豫了下说道:“李总兵,朕比较担心你,切记不可轻敌冒进,大明掌控了制海权,不必操之过急,不必军事冒险,稳步推进即可,实在不行,就封锁对马海峡,关门打狗,慢慢来就是。”
“朕不知兵,但戚帅此番征战画策,步步为营。”
“你领大明骑营三营万人,这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你也是大明眼下最能打的将领。”
李如松打仗,突出一个不要命,冲锋在前,碧蹄馆之战,李如松五百骑(后持续增兵到五千)打倭寇五万人,最后是鱼走网破,李如松猛是真的猛,但大明现在底气很足,不需要拼命了。
“臣遵旨。”李如松没有在陛下面前辩白,也没必要,他不会轻功冒进,以前在辽东的时候,李如松养成了打仗不得不拼命的习惯,那是因为那时候,不拼就会输,现在则完全没那个顾虑了,稳扎稳打就能赢,对于大明军兵而言,就是福气。
“陛下,要不把宁远侯李成梁调回辽东吧。”戚继光往前凑了凑身子说道:“哪怕是大溃败了,宁远侯在辽东绝对能阻拦敌军。”
战场上瞬息万变,大明的确很强,强的不可战胜,但万一要是输了呢?未虑胜,先虑败,就是戚继光这一生的信条,他一生作战,从不傲慢,更不会轻敌。
把李成梁调回辽东,哪怕是大明入朝作战真的大溃败了,李成梁也能阻击敌人于国门之外,也可以以图后效。
“准。”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又得麻烦宁远侯了。”
李成梁主动退出辽东,跟着陛下到江南玩了几个月,正在积极谋划到讲武学堂养老,到了讲武学堂培养庶弁将,李如松已经代领京营了,戚继光卸任之后,李如松成为总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给儿子多培养点有香火情的庶弁将,李如松也好坐稳京营总兵官的位置。
朱翊钧从来不反感这些小九九,李成梁能够主动放弃辽东的基本盘,让辽东军阀化的可能彻底消散,就是大功一件。
但时局变化,朝廷不得不再次启用老将来保证大明大败亏输之后,不至于输掉底裤。
朱翊钧料敌从宽的性子,大抵也是从戚继光这种先虑败的作战方式上借鉴而来,在戚继光的影响下,李如松也逐渐变成了这样,急功冒进,反而会把局面葬送。
“这次军备足够用吗?要不要多筹备一些?”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询问着朝廷给的火器够不够用。
戚继光眉头紧蹙的说道:“额,这火器是不是有点给的太多了?”
京营此次出战,一共出动了一个团营三个骑营,一个团营是十个步营,三万人,皇帝陛下给了一百二十门十五斤火炮、九百门九斤火炮、七千门虎蹲炮、四千把平夷铳、一万两千把燧发骑铳、一万两千把燧发铳、三万把鸟铳,一百五十万斤火药。
十二个人为一队,这一队就有九把火铳,仅仅计算鸟铳,火器覆盖率高达75%,四千把平夷铳,代表每一个十二人队,就拥有一把平夷铳,即便是大明铁浑甲,在六十步内,也会被平夷铳的弹丸击穿。
这里面最恐怖的就是那一百二十门的十五斤火炮,这玩意儿,一个齐射,就能把汉城的一面城墙彻底打破,李如松都不敢想象,倭寇冲上来,大明火力全开的场面,当真是炮火连天。
一百五十万斤火药,平均每个军兵可以拥有三十七斤火药,当然这一百五十万斤火药是分批入朝,七十万斤留在京师,在辽东会放五十万斤,入朝时候,只带三十万斤了。
李如松觉得,能把这三十万斤火药用完,就已经是完全的火器化作战了,而陛下整整准备了五倍的量。
在当下世界里,在泰西战无不胜的西班牙大方阵,把所有火器算上,火器覆盖率仅有45%,而尼德兰大方阵的火器覆盖率为51%,凭借着6%的火器领先,尼德兰地区把西班牙大方阵赶下了海。
大明火器覆盖率已经领先世界。
“如果可以的话,朕希望大明火器覆盖率为100%,冲锋陷阵还是太危险了,京营每一个军兵培养都等于十六头牛,炸完了再炸,炸的敌人毫无抵抗之力,再进行推进为宜。”朱翊钧知道自己不能掌兵。
慈不掌兵,大明皇帝太心疼军兵,损失一个都心疼的不行。
火器越多,损失越少,所以这次朱翊钧直接给了足够的军备,将近武库的一半存量。
大明每年生产火药一百五十万斤,这一次朱翊钧直接拿出了一年的量,来打这场战争。
“倭寇享大福了!大明军队逐步火器化的成果,由倭寇来检验。”李如松面色虽然严肃,但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儿。
大明振武十二年,终于振武出了一只怪物,李如松常常感慨火器的出现,让军将个人勇武变得不再重要,大明铁浑甲已经防护能力极强的甲胄了,虎力弓都射不穿,可是这平夷铳就可以,这种时代变迁的感觉,轮到倭人来尝一尝了。
而且皇帝对火器覆盖率只有75%依旧不满意,希望能推动到100%,甚至更多,而大明充足的底蕴,保证了这种挥霍。
第717章 三十万对四万,优势不在我
“戚帅以为这一战要打多久?”朱翊钧好奇的询问,戚继光对战争走向的预判。
戚继光吐了口浊气说道:“如果是发生在朝鲜的战争,大约在三到五年内结束,如果要进攻倭国本土,这一战,大约要二十年以上了。”
灭国之战,往往都是如此旷日持久,戚继光不能欺骗皇帝做出错误的决策来,大明要做好长久作战的准备,军事行动的结束不代表战争的结束。
大明和俺答汗打了足足二十五年,在万历六年起,又打了三年之久。
“如果要用上瘟疫呢,戚帅知道,大明有牛痘法可以防治天花。”朱翊钧颇为平静的说道。
此言一出,冯保目光如电的看向了中书舍人的位置,才松了口气,中书舍人今天拉肚子,在戚继光进门的时候,中书舍人就如厕去了,军国大事,中书舍人不想掺和的太深,到时候只需要在万历起居注中补全,极力渲染一下陛下英明神武就可以了。
知道的多,有很多时候不是好事。
戚继光和李如松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皇帝陛下,久经沙场的两名悍将,都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两位将军心目中,陛下是仁善的,对军兵真的很好很好,虽然皇帝陛下杀人无数,但多数时候,都是这些人该死,陛下手下从无冤魂。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此残忍的话,能从皇帝陛下说出口来。
枪炮、细菌、钢铁还有白银,这四样,贯穿了所谓的地理大发现时代。
“朕听闻,蒙古征伐时,遇高墙大城,久攻不下,就将瘟病之人、所用之物,抛投到城中,引发瘟疫,无论何等城池,都可破之,朕亦听闻,红毛番在秘鲁、在墨西哥,专门将天花病人躺过的毛毯,卖给土著,引发瘟疫,减少反抗者的合力。”
“戚帅,别人能做,大明也能做。”朱翊钧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细菌、病毒也可以成为武器,尤其是天花,大明在积极推广牛痘法的接种,而且各地豪商为了讨好皇帝陛下,甚至愿意出银子,推广牛痘法的好处。
印第安人死亡的时候,身上裹着殖民者售卖的毯子,刚刚死亡的他们,并不清楚,让他们感受温暖的毛毯,是天花病人的遗物,残留着病毒,感染着族群,消耗着他们的有生力量,天花在新世界,通过风、通过雨、通过飞沫、通过河流、通过老鼠、秃鹫,传播的哪里都是,造成病亡、摧毁一座座城市、一个个国家、最终瓦解文明。
天花武器,大明不会被反噬,一来拥有牛痘的免疫墙,二来还有物理墙,所有来大明的番夷,都住在万国城里,是不被允许自由流动的,朱翊钧完全不必要担心天花的回旋镖。
“臣以为不妥,蛮夷做得,大明真的做不得。”戚继光十分坦白的说道:“陛下,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只器,不得已而用之,蛮夷之所以是蛮夷,是因为畏威而不怀德,大明之所以是大明,是以德安天下。”
一辈子都在杀人的戚继光,在劝仁恕之道。
陛下实在是太过于暴力了。
“按照解刳院的研究,天花,能对抗干燥和低温,在痂皮、尘土和被服上,可最高可以存活一年半之久,一年半之久,依旧可以感染他人。”朱翊钧拿出了解刳院的研究报告,这本来是庞宪上奏皇帝,让皇帝重视其危害,但现在被朱翊钧论证其作为武器的可能性。
研究并且撰写了牛痘论的庞宪,一生致力于天花防治的他,可能会成为万历年间的最大杀手,因为有了庞宪的研究,大明皇帝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这种武器,来消灭任何不肯臣服之人,从地图上将其彻底抹去。
“陛下,臣以为完全没有必要,局势还没有恶劣到这种程度。”戚继光仍然非常坚持,他始终认为皇帝陛下应该大道之行,不应该走这种歪门邪道。
皇帝不能作恶,这个问题早就在先秦的时候,就已经反复论证过了,《尚书·洪范》有云: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皇帝如果主动作恶,作为亿兆之瞻仰的存在,如此小人行径,如何为天下之表率?天下失道的罪责是陛下来承担,天下失道的代价,则由万民承担。
灭倭当然重要,但大明要因此失道,就得不偿失了,这件事,戚继光不认同,他觉得,不能由陛下来做。
朱翊钧没有跟戚继光争吵,而是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说道:“诚然,局势还没有恶劣到需要启动这种武器的时候,如果局势恶劣的话,朕会想办法,不计任何代价的削弱倭国的实力。”
朱翊钧对战争就是一个看法,不择手段的赢,如果大明军真的输了,倭寇也别想赢。
“臣遵旨。”戚继光再次俯首领命。
离开通和宫之后,戚继光和李如松走了许久,到了僻静处,李如松忽然开口问道:“戚帅,你说服了陛下吗?”
李如松觉得不对劲儿,陛下答应的太过于顺畅了些,戚继光的谏言,陛下真的听进去了吗?
“是的,陛下良言嘉纳,认可了我的谏言,在局势不是特别危机的时候,不会动用这种手段。”戚继光笑着说道:“不必考虑那么多,陛下是圣主明君,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胜利,否则我们输了,陛下就不得不动用不祥之器。”
“打胜仗这个简单!”李如松大笑着说道:“杀倭寇,可比朝堂这些尔虞我诈要简单的多了!”
李如松非常相信戚继光的话,放下了心里的担忧,积极准备征伐之事。
戚继光其实很清楚,他没有真的把陛下劝住,他也没打算劝陛下仁恕之道,那不是他的职责,他从一开始劝陛下,其实是劝陛下,这种腌臜手段不必亲自动手,也不必要留给别人把柄。
陛下要维护好圣君的人设,这么残忍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只需要把方法,写在番国志书里,大声痛斥红毛番的蛮夷行径,大明有低道德优势、唯利是图、没有任何道德负担的商贾们知道了还能这么做,自己就会使用。
海外番国志书,可是大明的畅销书,海商之家几乎人手一本。
很显然,陛下听明白了戚继光的劝谏,表面大声反对、暗自推动这种贱儒手段,朱翊钧非常擅长。
正如李如松所言,倭人真的是享大福了,碰到了皇帝陛下。
粮荒让倭国的大名们终于肯坐下来讨论一下倭国的何去何从,为了物理消耗武士阶级,结束战国大名时代,大名们终于同意攻打朝鲜;大明用来封锁倭国的高墙,开了一道门,位于对马岛邪马台军港,大明军选择了撤军,给织田信长攻伐朝鲜让开了道路。
朝鲜本来觉得有大明亲爹在,可以高枕无忧,倭国一群平均身高四尺的侏儒,无论如何拿不下邪马台军港,但随着邪马台撤军,朝鲜彻底慌了神,着急忙慌的跑到了大明来请援。
而大明皇帝在积极准备着入朝作战,装备了无数火器的大明军,准备在三个月后,开拔辽东。
一切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发生着,大明、倭国都有各自的目的,而朝鲜的使臣李后白和李舜臣,则是急得满头是汗。
“事大交邻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来到大明,一个能说的上话的大臣都没有了,我们完全不知道大明朝廷的决策,动向,不知道陛下的想法,现在当务之急是求得大明皇帝的帮助,你不思考如何做,却在这里喝酒!”李舜臣夺下了李后白的酒壶,厉声说道。
李后白坐在四夷馆的大树下,头发完全披散着,席地而坐,来到大明之后就整日酗酒,根本没有出去走动,连四处求告都没有,李舜臣气不过,才过来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