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棋驳斥道:“怎可相提定论,他正行问心桥,哪有那般心思。”他见李长笑为人豁达,此刻行问心桥又已走极远,料想自己定难做到,便心中再生敬佩,且又暗中担心,听到慕书连连嘲讽,便没有忍住为其辩驳。
慕书轻哼一声,实则心中担心,并不比慕棋少上多少,只是胸中郁意难出,不如此嘲讽几句,她便不得舒服。可若瞧见李长笑吐血散道,她怕便也急了。万分不愿他步入慕琴后尘。
又是数日,李长笑已行八千丈,此刻他终于停住,额头冒出细密冷汗,问心桥的问题,直插本心当中,使得他无可逃避,只能强硬接下。
他步子更慢,赵青用衣袍为其擦汗,心中颇觉自责,若无自己,李长笑实不会走此一遭,心中隐觉刺痛,不由得目光也柔若水。
这一幕让众人瞧见,一时惊起一片,慕大仙长威名赫赫,生得貌若天仙,不少人暗中倾心,却无人见她动心。
此刻神态,与寻常女子无异。只叫众人大开眼界,甚至有人说道:“能见此景,便是死也无憾了。”实则并非是说,此刻甘愿去死,只是表达此景之罕见,让他大受震撼。
如此困顿之中,又行了近千丈,来到最后的千余丈,李长笑突然一愣,迎面遇到了一个僧人。那僧人身穿僧袍,放弃行路,原地坐下。
李长笑绕过僧人,继续直行,两人路径相反,就这般擦身而过。
这最后一千丈,李长笑便可陆续遇到活人,都是慕府之人,其中有师、有徒、除慕府之人外,也有些许外来强者,不信问心桥的威力,或自信自己道心无暇,毅然踏上此桥,却受困于千丈之间。
李长笑再次停足,这千丈的距离,他放眼望去,便可见众人各态。他们或砥砺前行,或爬伏桥中,或就地等死,心中不免又想起,众生求道、变法,也不外如是。
他突觉悲悯,道苍生疾苦,纵使他目光放得更远,忽然发觉,那尚未踏足问心桥,桥外的群雄,脸上的神态,与这桥上之人却也无多少诧异。
这问心桥又仅是万丈而已嘛?正是这时,一道重响,在他心间回荡,“道是何物。”
李长笑停下脚步,呼吸渐多几分急促。
忽的,他低骂一声,“老子不知。”,便迈开步子,大步朝前走去,与那众生擦肩而过。这一步间,那桥身有道细微裂痕蔓延。
而李长笑的步伐,越发沉稳。
第651章 剑将染血
他两手空空,又怎知什么是大道,大道无形,以一人之见解,又怎能说全,若是说不全,就定然会有缺漏,这时问心桥定会趁势头反问。
那便会是无穷无尽的问题,需要多少精力,多少心神,才能挨个回答?若避之不答,便是心中有隙。
问心桥这一问,能问倒多少英雄好汉,又能拦住多少修士,世人皆觉自己修持有成,窥得半点大道,便以此作答。殊不知,“道”从口中说出,便已然变得狭隘。
李长笑先前也觉自己道有小成,走出真假一道,与强手对招之时,凭借真假之玄奥,屡屡占到便宜。
更是一剑,便让那三心老人洪千痛苦不已,又无可奈何,全无半点办法。心中未尝没觉得得意过。若彼时的他,踏上问心桥,行了大半程后,被问及这个问题。
定然会直说大道之见解。但此时此刻,他历经赵青、慕老祖一事,又顿感求道之艰辛、大道之无形、世人之困顿,怜惜赵青命运,又忽明慕老祖道行困于天地,朝奉天违逆天地,此中种种…
才换来那句:“老子不知。”短短四字,却另含一种道之感悟,并非是被人问得无话可说,如小儿耍赖放狠一般,说出的“老子不知”。
多少英才,多少修士,说不出这四字来。
“道是何物。”
“老子不知。”
这刹那间,李长笑每行一步,便天地颤抖,问心桥裂纹密布。
问心桥又问,声音中夹杂着莫大盛怒,“你不敬道,又何苦求道?”
李长笑又道:“老子不知。”依旧行路,这一步间,裂纹蔓延更快,李长笑步子更稳。赵青心中一喜,“问心桥果真困不住你。”她见对岸在即,不由得抓紧李长笑衣角,心中更是眷念。
此后,问心桥再无问题,李长笑一步一步走到对岸,在踏上岸的刹那,身后万丈问心桥,顷刻间寸寸崩碎,化做为齑粉。
那受困桥中的慕府弟子,好似下饺子般,噗通噗通跌入河中,又各自游起,劫后余生,空有欢喜,但随后又有几分惆怅。
凡入问心桥者,心中纰漏被无情指出,又有何人能当作无事发生过?便是赵青,踏足那问心桥后,也心心念念,记了近千年的光阴。
李长笑走上岸来,众人一合围上,目光如炬,一枯瘦老人走前一步,开门见山,又暗藏警惕,道:“道友,岛内所得,还请明示。”
那枯瘦老人诨号“天蛊”,擅使用蛊毒,资历颇老,在群雄中极有话语权。此刻先行出头,实在暗暗考量,觉得众人合力之下,这二人定是跑不了的了,他们若是聪明,定会老老实实交出长生之秘,趁此时机率先发问,多得先机,把控节奏,可谋得更多利益。
李长笑伸出双手,“这便是我之所得。”众人围上前来,见他两手空空,便是连泥沟都没有,天蛊老人怒道:“你耍我们?”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正焦灼之时,一青年男子站了出来,拱手道:“还请道友明示,我等修为粗浅,实猜不出此中玄机,大伙集思广益,或许也能帮到道友。”他话中彬彬有礼,缓和气氛,实也是暗暗警醒李长笑与众人。共享长生之秘,便各有好处,若想独吞绝无有半点好处。
场中数百人,知李长笑此举意味的,仅是赵青一人,赵青心道:“长笑从未隐瞒,他陪我走这一程,所得之物,真只是两手空空而已。只是你等道行浅,生死尚难以置之度外,又怎能知道这份感悟。”
她沉默不语,却有人主动问询,一高壮中年男子,虎背熊腰,拱手问道:“慕仙长,请明示。”那记声响,好似洪钟,雄浑厚重,带着淡淡胁迫之意。
说话之人名为刘虎龙,来历也是颇大,年幼之时误入一座海岛,岛上有一头蛟龙一头猛虎,在他面前拼杀,最后双双殒命,血染他全身。从此他力如龙,猛如虎,战斗力极为强悍,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且自那以后,便极嗜血,尤爱女子的血,凡被他杀了的人,会化做伥鬼,终身不得解脱,永世为其奴仆,服侍他衣食寝居。
这份能力,便是如今尚有留存,但却维持不久,被他杀的凡人,化为伥鬼最长两年,便消散天地间。若是厉害修士,倒能久些,但最长不到二三十年,便也彻底消散。
赵青眉一蹙,不愿给他等好脸色,若是从前,这刘虎龙敢这般寻她说话,她又瞧他浑身戾气,满身业障,本便不是什么好人,定会立刻格杀当场,那容他们放肆。
但此刻,她实不愿为李长笑添乱,便说道:“诸位,问心桥已断,你们大可游去,自个探寻。我与长笑孑然一身进去,又孑然一身出来,确是两手空空。”
岂料她这番解释,在刘虎龙眼中,便是心虚表现,又想起慕琴已然散道,自己等人在场,实也无什么好惧怕的,便一步挺近,离两人不过三步之遥,大有逼喝之势,道:“撒谎,若岛中无物,你会散道而行?你说你两手空空,我偏不信,我看到道中的宝贝,长生的秘密,就在此中,已被你这对狗男女取了!”
说罢,他猛然伸手朝赵青抓去,出手的刹那,竟有龙鸣虎啸之音。众人忌惮不已,纵使是灵气枯竭,若不幸死于刘虎龙之手,也是一道酷刑。
化做伥鬼服侍,毫无半点尊严,还不如自裁。
然刘虎龙之手,终究未能碰到赵青,李长笑手一横,抓住其小臂,将那如龙似虎的劲力,一把拦下。
李长笑目光落至刘虎龙身上,此人出手果决,竟是有趁其不备,要取赵青性命之心。他眼中杀意大盛,他常与人为善,但手中之剑,染血却也不少。
第652章 杀孽缠身
刘虎龙急是抽手,却也不傻,若起冲突,何苦自己冲上前头。只是他先前那番动作,已将气氛弄得紧张。
赵青轻哼一声,纵死也不露半分颤态,李长笑目光锁定刘虎龙,心底杀意已起。适才对方那一手,其心之险恶,他岂能看不出来。
只道在刘虎龙抽手后退的间隙,李长笑右手既出,裹挟有风雷之音,颇为暴躁。刘虎龙但见那一手袭来,好似将天地禁锢,此人道行极深,惊讶之下,又大觉愤怒。他生性暴躁霸道,受了威胁便般克制兽性,当即发出一声虎啸龙吟,二者夹杂,震得人五脏俱疼,急是用灵气抵御。
赵青被慕老祖一声尖啸,已然震得双耳失聪,近日才好上些许。按理说面对声音一类术法,应是觉得害怕才对。然她怡然不动,纵使自身毫无雄伟,又身处群雄包裹,也始终淡然。慕老祖能突破李长笑防御,伤到赵青,是因为他修为乃是合体。
那刘虎龙不过炼虚中期,何来这等能力,他虎啸龙吟之音既出片刻,李长笑一手已然按在其嘴上。将那声音全压了回去,虎啸龙吟在刘虎龙体内骤响,震得他气血翻滚,五脏出血,险些死在自己的术法中。
李长笑随手甩出,念他修行不易,且场中多数人看着,不想徒染鲜血,便暂且饶了刘虎龙一命,将其随手抛飞。
刘虎龙跪地吐血,那血似喷泉一般,从口中急射而出,甚是骇人,脸色也陡然间变得苍白。历来霸道的他,此刻又生气又惶恐。那音本无形之物,此人一手按在,便将外散之音,全压回了自己口中,那份能力道行,让他琢磨不透。
李长笑懒得多言,“诸位,还请让开,长生之秘,从不在此境,你我心知肚明。”
赵青心想:“他们又怎会不知,只是在这时事下,需要寻一希望相信罢了。”她目光扫过众人,果真见众人神色戏谑,并无半分相信。
天蛊老人道:“道友,那鲛人一族虎视眈眈,洪荒天下日渐靠近,人族正处危亡之际,你既得长生之秘,何不共享天下,为人族共度此劫,以享万世之名?”他动之以大意,用心却险毒,意在煽动众人,坚定众人思想。背靠大义,却为自己谋私,真可谓是里外不一。
李长笑与赵青自不愤怒,修道多年,形形色色之人,早已见了一遍,他实也懒得说话,又感受到赵青被众人围着,对身体不好。他怜惜赵青命运,敬佩她道行,纵使不愿徒增杀孽,但修行中人,又岂能惧杀?
他最后警告道:“诸位再不走,生死自负。”天蛊老人见此,顿感大怒,好言相劝偏不听,竟敢于众人动手。
这也更让其坚定心中猜想,心道:“此人绝对怀有长生之秘。”当即后退一步,隐入人群,煽动众人。眼见局势已如滚滚洪流,再难以抵挡。众人顷刻祭出杀招,欲要合力绞杀李长笑。
那万千术法袭来,李长笑总有清风吹拂,将术法吹散了去。他漫步术法中,右手缓缓抽出清萍长剑,那剑光与璀璨术法相比,实不算耀眼,但让人无法忽视。
远处,慕棋再坐不住,就要架设棋盘,用以棋中天地帮助李长笑。却被慕书一把拦住。慕书道:“莫急,我觉得他能搞定。”心中则是想道:“我先叫他灵气耗去一些,再去相救,好叫他知道,谁更厉害些。”
慕棋只觉慕书早已悔改,这数日下来,又切身体会起如妖的智谋,心中早已下意识,将她话信以为真,听她指挥。那知慕书终是妖女,虽无害李长笑之意,却也并非全心为其着想。
更是想借此机会,暗看李长笑实力如何,当然,她心思复杂,更掺杂有气愤,嫉妒,不忿等诸多心思。
但见那场中,李长笑已然拔剑,剑光淡淡,杀意轻轻,先是斩去了刘虎龙的脖颈,后是断了天蛊老人的右臂。
轻松写意,好似在一幅诗水画卷中漫行,虽有血溅残肢…却另有种风韵。李长笑杀人只是杀人,绝不残忍,也绝非发泄心中怒火,他的剑下,好死那人的生命,顺其自然间,就该在此结束圆满。
慕书慕棋二人,逐渐看得痴迷了,她们从未见过,能够这般杀人。明明只是杀人,为何如此富有道蕴。慕书曾坑杀过数万修士,自觉得意,但此刻默然回想,或许杀人的境界,乃是不杀。她心有感应,暗道:“他并非是杀人,只是为一段段故事,一段段人生,画上句号罢了。”
慕棋却暗道:“落子无悔,落子无悔,修士当如这般。”
李长笑身不染血,骤然回头,身后已然横七竖八,死了数百修士。青萍剑剑尖滴落血珠,他正缓步朝余下之人走去。
这时,天空大雪,因众人术法齐出,而转为大雨,雨水夹杂着血污,李长笑心道:“你们若逃,我便不追。”他步子缓慢,是在给他们思索机会。
余下之人,怒吼一声,便又杀来。李长笑长发飘飘,杀意虽淡,但剑却极快,快刀剑光都不曾跟上。
又是数人,死在那剑下,在场数百修士,至此只剩不到十余人。赵青道:“你们若走,他决计不追,是生是死,全在你们自己。”并非她擅作主张,慷他人之慨。而是她渐知李长笑,渐明李长笑,替他说了。
一人冷笑道:“笑话,不得长生之秘,空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说罢便也杀来。
李长笑长剑划过,数百修士,无一幸免,均是身死。
李长笑回头望去,见那血染大体,伏尸数百,不觉心想:“我虽无意杀戮,为何总是血债滔天,杀孽缠身。”
他转身离去,一身不染血,却唯有脚印沾有淡淡血渍,但很快便被雨水洗净。
第653章 四人相聚
书、棋二人绝非良善之人,或者说,慕府弟子善恶不明,却看各人心情。手中沾染鲜血,却也不在少数,但此刻看那场好杀,不由得痴了。
待李长笑划过最后一剑,沿着山道离去,才渐渐回过神来。慕棋感慨道:“厉害,当真厉害,那数百人对他而言,竟只如乌合之众一般。任你黑棋怎般围剿,我一子落下,屠尽所有!想不到竟这般畅快!”
慕书不语,心中暗道:“你心中只有棋,便觉得看什么都是棋,只我觉得,师姐的姘头,可从未将他们看做是乌合之众,而是对等之人。只是人各有命,有时人能主宰,有时人只能随波逐流。”
“或是命运安排,又或是其他,他们的命运,最终会被一剑终结,画上句号。他啊…我不觉得是在杀人。”
两人均有不同感悟,但想起时,才知李长笑已然不在。慕书突然大急,左右张望,寻不到两人身影,反倒慕棋大松一口气,“此行波折不断,也终是事了,你我寻回道果,长笑兄弟也是无碍,却也圆满,却也圆满。”
他心中畅快,慕书却暗恼无比,一时懒得回话。却在这时,突闻山道上传来脚步声,慕书眺望下去,心神一松,才接话道:“那道果本便是我们的,如今寻回,不过物归原主,有什么好高兴的。”
正说间,无了外边数百强者驻守,两位慕姓弟子,也无需多少顾及,缓步朝山脚行去。在狭窄山道上,遇到李长笑、赵青二人。赵青体子虚,正被背着,见到慕书、慕棋后,眉头先是一皱,旋即又是松开。
她听李长笑说过,她与李长笑分开后,与二人颇有渊源,又助他们寻回道果,有助道之恩,早已化敌为友。
“长笑,你放我下来。”赵青突面色一红,被两人瞧着,心中大感别扭,纵使眷念那后背,却也再不愿意待着了。
李长笑觉得好笑,将她放下,走向慕书、慕棋两人,朝二人挥一挥手。慕棋奇道:“我正想去寻你二人。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李长笑道:“碰巧路过此山,突觉此地风水,似被人搬弄过,便想起你来了。料想你们可能藏在山中,便上来看看。”
李长笑笑道:“别来无恙。”
慕棋道:“别来无恙。”慕书却轻哼一声,道:“别来有恙。”
旋即,她目光落在赵青身上,上下打量。她是知晓赵青有大道双生体,有两条命、两副面孔,但归根结底,只是同一个人。
两副面孔,她均是知晓,此刻走近了瞧,发现赵青散了道后,竟然回归本真,让认识赵青的人知道是赵青,让认识慕琴的人知道是慕琴。
慕棋心中暗道:“长笑兄弟知道我二人藏在此地,不知会不会感到生气。罪过罪过,实也没料到,适才看那场杀局,竟全忘记了出手,回过神来便一切结束。”
“不过,长笑兄弟愿意见我,定是没放在心上,,这番心胸,我远不及也。”想到此,敬佩暗生,便道:“长笑兄弟,不如我们同行,一起出去如何?你待我有助道之恩,日后若有相助,一句话,我慕棋绝不推脱。”
李长笑点头道:“也好,也好。”
旋即转头看向慕书,慕书恼道:“你们要踢我出去不成?”李长笑道:“你性子似妖,谁知你是怎么想的,你未必想与我们一起同行,正征询你意见呢。”
赵青走到李长笑身侧,不言不语。慕书怒道:“你不要我跟,我偏跟!”
慕棋叱道:“师妹,与我们同行,你切不可为非作歹,为我们添乱。”
慕书骂道:“好个慕棋,你先前什么主意,都是叫我帮你拿,现在好了,竟又嫌我为非作歹,为你添乱了。”
慕棋摸摸鼻子,确觉不好意思。先前趴在山上,慕书的智谋帮助极大,但说到心底,他对慕书藏有几分惧怕,但对李长笑却觉亲近。
故当李长笑出现,慕棋定会选择与李长笑同行,而非慕书。
一番交谈,四人结伴而行。一日夜里,山中生起篝火,四人围坐火堆前交谈。慕棋问道:“师姐,你如今散了道,香火一道怎么办?”
赵青轻挽秀发,道:“人族历经五百多年的变法,变法之世,已经落寞,香火同是如此。”
慕棋不由大感忧虑,“人族的未来在何处?变法不通,旧路断绝,难道真要沦为异族血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