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般若门,来到了大雄宝殿之前,李子冀最先看到的就是摆放在中央的那尊巨大宝鼎,和刚刚经过的天王殿比较起来,大雄宝殿门前的客人要格外的多。
好在这庙宇群建造的足够巨大,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在视线和空间里,竟还显得有些稀疏。
骑象罗汉对着李子冀轻轻颔首,随即嘱咐一旁的小沙弥引领他们前去客堂居住。
沈自在也跟随在李子冀身旁一同行走,或许正如李子冀先前所说,在普陀山这样的地方还能见到一个熟悉的朋友,这很难得。
沈自在也认为这很难得。
他和李子冀也有很多话想要交流,比如修行上的事情和各自的打算等等,都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普陀山的客堂有很多,骑象罗汉嘱咐的地方名叫上客堂,相较于普通的客堂多了一个上字,顾名思义也是环境更好,招待更周到的地方。
可见即便是佛门的圣地,也是存在着身份高低差异不同的。
就像那扇永远都不会打开的不二门,这世上毕竟不存在真正的不二。
上客堂的客人要更少,环境更加优雅清净,会被接引住在这里的,基本都不是一般的大人物,引路的小沙弥一路都没有说什么话,甚至走路的速度故意加快了不少,似乎是想要有意累一累李子冀几人。
这倒是让李子冀忍不住感到好笑。
一个十二三岁尚还不能修行的小和尚,用自己天真且固执地方法去【惩罚】对佛门不敬和蒙羞的敌人,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王小树也在眨着眼睛:“师弟,这里四周幽静清雅,你又何必走的如此之快?而且一路上也不开口为我们讲解一下四周环境和普陀山上需要注意的事情,莫不是在和我们怄气?”
小沙弥绷着脸,反问道:“我乃是慧能师父的弟子,于佛门清修无争,如何算是你的师弟?”
佛门之中的法号通常都很有讲究,一代有一代的字,但普陀山为天下佛门圣地,无数年来传承分支繁多,按照道理来讲是不该出现错误的,可偏偏在某一代或数代之中,法号的传承出现了不同。
以前李子冀还感到奇怪,比如圆空和不语,法号上来看是两代的僧人,可实际上细细算起来他们却是同一辈。
后来他逐渐明朗世间真相后便有了猜测,想必应该是某一代收割过程中,分布在世间的佛寺出现了断层,所以只能重新再起法号。
比如普陀山正宗是玄,虚,智,明,净,不,慧,空。
而断层之后分布在外的一些僧人传承重新排列便又有了静,禅,妙,戒,了,圆,悟,心。
李子冀排不明白,但佛门中人能够排的明白,这似乎也是一种术业有专攻的呈现。
王小树咧嘴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是佛子的徒弟,你我同为佛门弟子,如何不能喊你一声师弟?”
小沙弥听到这话顿时一惊,连忙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但眼中还带着怀疑的神色:“小僧还没听说佛子收了徒弟。”
佛门弟子称呼佛子通常不会去称呼辈分,佛子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了极高的尊敬。
王小树伸手释放出圣佛金莲的气息,道:“当初佛子去往积沙寺时,在山脚下收了我做弟子。”
他虽然不用真的出家当和尚,但的确师承佛子没错。
小和尚还未曾修行,感受不出具体什么,但他也时常去莲花峰打扫,能够感受到那和莲花峰上的佛光的确如出一辙,当下立刻小脸一苦,然后又认认真真的对着王小树行了一礼:“弟子空凡,拜见师叔。”
师叔?
王小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原来我真不是你的师兄。”
小和尚脸色通红,没敢再多说什么,慌乱的应了一声,继续转身带着他们朝房间里面走去。
王小树不是一个喜欢刁难人的性子,只是他素来尊敬李子冀,这一路上又眼睁睁见到诸多佛门僧人对于李子冀不假辞色,他这心里也不舒坦,虽然不至于刁难一个小沙弥,但调侃两句还是忍不住的。
“李县侯,沈施主,师叔,弟子告退。”
小和尚又对他们介绍了上客堂一些注意事项,用斋时间,和主峰各处的位置之后,便慌乱的离开了。
小和尚倒并不是害怕,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焚香节结束后,普陀山上除了对李子冀的怨念之外,也有着对佛子选择立场的不解。
而他又是向来敬重佛子的,或者说年轻一代,更年轻一代的佛门弟子就没有一人是不敬重佛子的,所以当佛门立场和佛子立场出现争执的时候,这种矛盾感就会让他们感到无措。
用修行上的话来讲就是道心迷乱。
尤其是现在又亲眼看见佛子的弟子和李子冀如此亲近走到一起,岂不是更加证明了佛子与李子冀的立场一致?
如果将佛主比作圣皇,那么佛子就一定是太子。
当皇帝和太子之间出现争执,那无论放到什么地方,都是令无数人感到头疼的事情。
而此时李子冀又将目光放到了上客堂院子里的一棵松树上,他刚刚又从那棵松树上感受到了被注视的感觉,这一次他可以肯定,那不是错觉。
佛主请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第958章 香火
......
......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看见普陀山的日落。
也许是受到了周遭环境的影响,他竟觉得那天边鲜红的晚霞,像是石佛散发出来的光,那变幻的云朵浓淡交接之处,仿佛也有几分禅意。
上客堂的客人其实不算太多,最起码与客堂比较起来要少很多,大概只有数十人,来自天底下的各个势力,李子冀并没有与这些人交谈的打算,只是和沈自在,王小树二人一同顺着幽径小路走过松树林,一直到上客堂里一处开着荷花的小池旁方才停下脚步。
这里的地势很高,在上客堂的最边缘,跨过一道瓦墙就到了外面,铺着青石板的蜿蜒小路不知道通向哪里。
三人站在小池一侧罗列的石头下,目光透过松树枝看着垂下半轮的红日晚霞,嗅着那没有四季的松香味道,忽觉得很是安宁。
“如果我说你来到普陀山后不仅没有一点紧张,反而有雅兴去看一场日落,外面的人一定是不会相信的。”
沈自在说道。
他与李子冀在上客堂里交谈了很长时间,除了偶尔谈及几句天下事之外,更多的话题都放在各自的修行上,李子冀杀墨影也好,谋划什么也罢,对于沈自在这样一个孤家寡人来说,都不重要。
李子冀问道:“在普陀山这两年,你看过日落吗?”
沈自在淡淡道:“从未看过。”
如他这样的人,自然绝不会对日出日落这种于自身无益且俗套的事情感兴趣,他宁可去莲花峰上多看几眼那些盛开的莲花,也要比看昼夜交替有用的多。
李子冀微笑道:“能够静下心来看一场日落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人的心里总是藏着太多事情,以至于忘记了片刻安宁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情,其实无意义的事情偶尔也是有意义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沈自在,道:“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做一件没意义的事情,对你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沈自在眉头一皱,望着那火红残阳微微一怔。
荷花小池上趴着几只青蛙,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只是眨着眼睛盯着面前三个不太眼熟的客人,似乎每一个势力之中都会有类似这样的一个小池,也许天下本就是大同小异的。
王小树一直保持安静不会过多插话,他给自己的定位很简单,就是跟着李子冀出来见世面,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以后再回去小村子自己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鼓声连续响起,夕阳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四周环境开始变得阴暗,大雄宝殿上挑起的瓦片却亮着柔和的光,并不刺眼,也并不明亮,却偏偏能够照耀整座普陀山,让漆黑变得稀薄。
“普陀山不愧是佛门圣地。”
王小树感受着夜幕下笼罩全身暖洋洋的感觉,发自内心的称赞着。
沈自在瞥了他一眼:“就因为佛子是你的师父?”
王小树笑着道:“在圣朝我在逃亡时曾去到过几次废弃的寺庙,在夜晚之时都给我一种如芒在背的阴森之感,即便是那几年在积沙寺,刚上山时我也不敢夜晚出门,总觉得到处都藏着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可现在同样天黑,我却觉得心中祥和舒畅,没有一点不适之感。”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可的确有这样的感觉存在。
李子冀解释道:“佛门遍布天下,与神教不同,佛门的信仰香火别具一格,所以你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也并非是内心软弱作祟。”
王小树满脸惊讶:“那是怎么回事?”
李子冀道:“观圣卷时,我于浊世之中也曾去过许多次佛门寺院之地,浊世里鬼怪妖魔常聚,却并无神明存在,当死去的人化作冤魂后便会因为自身冤情无处可诉而聚集在寺庙周围,让寺庙在夜晚感受起来格外的阴森怪异。”
“因为寺庙供奉神佛,浊世却并无神佛存在,所以香火不受,聚集在四周的鬼魂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去侵占香火,而鬼怪生性阴寒,自然就会导致阴气重重。”
沈自在嗤之以鼻。
王小树却吓得变了脸色:“公子是说,那些寺庙之所以会夜晚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是因为有鬼物汇聚?”
李子冀摇了摇头,笑道:“我所言只是浊世里,和我等生活的这方天地无关,但却也并非完全无关,二者之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香火。”
“香火?”
王小树满是不解。
李子冀转身看着大雄宝殿的方向,解释道:“佛门信仰之力别具一格,看似和神教相同却又不同,天下间数不清的庙宇承受着香火供奉,这些虚无缥缈的信仰之力会汇聚在一尊尊的佛像菩萨之上,久而久之,便会多一丝灵性。”
“灵性?”
李子冀点点头:“这些许的灵性就像是一块石头有了微弱的生命迹象,虽然并不能算是生命但却有相似的波动,甚至都不存在思考的能力,只是天然带着些说不清楚的本能,而这种本能在白天尚没什么,到了晚上人声静默,空幽一片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仿佛到处都有人在看着你....”
说到这里,李子冀自己的声音却忽然顿住,然后猛地闭上了嘴巴。
王小树听的玄妙神秘,却又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而沈自在则是察觉到了李子冀的异样,刚欲开口询问,却看见幽径小路上有一道身影正朝着三人所伫立的小池旁快步走来。
他便又闭上了嘴。
“李县侯,你果然在这里。”
来人似乎是李子冀的熟人,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了过来,带着欣喜和热烈。
李子冀侧过身子,也从刚刚的思考中脱离出来,脸上也带着老友见面的喜悦:“不怒?”
来人正是执法堂的金刚僧人不怒。
当初因为十里村龙王像一事,李子冀杀死了不贪和尚,然后在抵达儒山脚下之时被佛子与不怒僧人碰见,不怒意图惩处李子冀。
然后在得知真相后心生惭愧,自此与李子冀结下了不浅的交情,后来在焚香节之时,不怒也是少有除了佛子之外和他站在同一立场的普陀山僧人。
第959章 上香
“听闻李县侯来到普陀山后我立刻便想过来,只是在听师叔讲经抽不开身,这才拖到现在。”不怒满脸喜悦,走到李子冀近前:“刚在上客堂不见公子,我便猜到您这般喜爱清雅的人一定会来这幽径行走,果不其然。”
李子冀道:“看来以后我要改一改自己的习惯才行。”
不怒笑着道:“如此雅兴,可不能改。”
简单叙旧后,不怒脸上便多了几分正色,轻声询问:“李公子为何会忽然来到普陀山?”
骑象罗汉说过,佛主请他来此就只有少数人知晓,目前看来这个少数人所指的应该就是四方菩萨和十八罗汉这种大修行者。
从山外山,到焚香节,又到如今,不怒的修为境界也已经抵达了第四境,在执法堂中地位颇高,可却连他都不知晓。
李子冀心中念头闪过,口中倒也并未隐瞒,如实回答,毕竟这件事早晚都是要被人知晓的,从他离开天山门开始,受佛主邀请来到普陀山的消息就应该已经被天山门上下传开,只是还没有传到普陀山这边。
“佛主邀我来普陀山。”
不怒和尚没想到会是如此,目光短暂的变化一瞬然后又呈现了然模样,的确,如果不是受到邀请前来,他的确想不到李子冀有什么理由会来普陀山上。
“原来如此,在来上客堂的路上,我还听见其他师兄弟在讨论李公子来这里是不是为了剑斩普陀山而来,现在看来他们倒是可以把心放进肚子了。”
不怒微微感慨。
李子冀也失笑道:“我即便真有这个心思,最起码也要到五境之后才行。”
以他现如今第四境的修为,就算是没人阻拦,任由他站在那里不停挥剑,也是很难砍倒偌大普陀山的。
不怒也笑了笑,又将目光放到了王小树的身上,眼前一亮:“师侄来此,莫不是想通了打算出家?”
他在长觉寺和佛子交谈过,自然也知晓王小树,何况当时王小树一直都是跟在佛子身后的,佛子也说过,王小树还想成亲娶媳妇,所以虽然是其弟子,却并不出家。
这倒的确有趣,佛门的佛子收了一个不出家的徒弟。
佛子在长觉寺被罚恶菩萨禁足一月的时候,王小树也在寺中生活,与不怒很是亲近,可听闻此言还是往后退了两步,慌忙摆手:“师叔误会了,我只是陪着公子一同前来,顺便也想问一问师父如今在何处。”
不怒叹了口气,他觉得王小树虽然修行天赋不算特别出色,却极为擅长修行佛法,颇具佛缘,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却不愿出家,实在是一大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