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侧过脸，和李子冀目光对视着，平静的眸子带着如静湖的沉稳。
“什么都不做的人是没有嘲笑愿意去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的人的资格的，这是圣皇值得尊敬的地方，也是如你这样的人值得尊敬的地方，所以以后如果有什么是需要我们帮忙的，可以写封信。”
雾湖的湖面不时有着鱼儿跳跃出来，三人的鱼竿倒是默契的谁都没有上钩。
林墨一直坐在一旁没有插入二人之间的交谈，因为他想说的话左朝都已经替他说出来了。
对视了一瞬，左朝又重新将目光移开放回湖面：“身为妖国子弟，我会无条件遵从陛下的旨意，所以我不会做对妖国不利的事情，除此之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再造这个世界，要我的命也行。”
第878章 临行前
从雾湖回来后，李子冀就开始做起了回去圣朝的准备。
他来时孑然一身，回去自然也是孑然一身。
“县侯好兴致。”
清晨的太阳还未升起，旺西就已经走进了礼筑，刚好看见李子冀正在院中练剑，并非是修行什么高深莫测的神通，反而更像是那些不能修行的寻常武夫一样用着干干净净的拳脚，一招一式尽显平常质朴，这样的剑法在旺西看来当然是没什么用处的，只能用雅兴二字来形容。
李子冀总是习惯练剑的，旺西心里所想其实也不算错，以他如今的境界来说，如以前道观之中的练剑方式的确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就像他最开始凌厉直接的杀人技，当境界达到第三境之后作用就也不那么明显了。
对他来说用处最大的是磨砺操控自身的意和气，只不过就像游子思乡，家乡总能让人的情绪平静下来，练这般简单直接的剑法也能让李子冀的心绪平静下来，只有心平气和才能够想清楚很多想不通的事情。
昨日与左朝和林墨二人分别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二人的话。
这世上并不缺少志同道合的人，就如当年所有人愿意跟着圣皇诛杀异教一样，五千年一次的轮回不仅仅是世界的轮回，同样也是无数人的轮回，就像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若是将目光跳脱到一千五百年前，那时候的妖皇，教皇，儒山掌教等人，大概也和现在的李子冀，崔文若，左朝，木南山等人是一样的。
只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着沧海桑田变化，人的思想也会不停在变，年轻时想着家国天下，日渐成长后因为各种经历牵扯了目光变得身不由己，所以故事里的主角总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始终保持如一的人太少。
可难道就能因此细分对错吗？终究只不过是立场在变化罢了，李子冀所静心思考的是左朝和林墨的话是否真的能够相信，他略微了解林墨，丝毫不了解左朝。
天下最顶尖的修行势力对于这个世界的都有着自己的看法，就像神教推崇神子，妖国也有自己的法子，只是李子冀尚不清楚详情，不过想来妖国的法子并不会考虑全天下人。
因为妖皇先前说过，对这位妖国帝王来说，只有妖国子民才算是【人】，他的眼里未必没有天下，只是受到能力限制或是某种原因促使其只能自保妖国。
再就是昨日左朝的话，无不证明了妖国只打算在即将到来的大劫独善其身，从这方面去看的话，左朝和林墨的话似乎是值得相信的。
妖国毕竟和儒山佛门不同，由不得他不多谨慎思考一些。
“人这一生，能有些雅兴是并不容易的事情。”
李子冀停下了动作，目光之中的锋锐随之慢慢平息，然后回头看向了旺西：“我听茉莉儿说，陛下重用了大人？”
旺西虽然没有进入到妖古莲池第四层，却和其他实力不济的人不同，完全是运气不好，就比如左倾天那样的人都险些失足在里面，有着出使圣朝带李子冀来回的功绩在，旺西在妖国朝堂上的位置又往上提了提，而且地位的提升不算重要，被妖皇亲自看中提拔那才重要。
旺西点了点头，脸上却没太多喜悦，反而带着感慨：“听闻县侯即将回去圣朝，下官这心里颇为不舍。”
他从长安城一路随李子冀回到妖国，直到今日可以说是经历了不少事情，这两天也知晓了妖古莲池第四层里发生的详情，说心里话，他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圣朝县侯也充满尊敬，并非像一开始那样维系场面，而是发自内心。
十月份的虽晚，却还未入深秋，清晨的长京城自然没什么冷意，李子冀将手中的剑放到一旁的武器架上，轻笑一声道：“大人若是不舍，倒是可以随我回圣朝，寻一曼妙山水处做一山神，岂不快哉？”
旺西苦笑道：“您可别调笑我了。”
他叹了口气，神色颇为认真：“天下风云变幻，大争之世尽显，李县侯乃执剑之人，未来势必要斡旋各方势力之间，旺西才疏学浅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县侯小心谨慎才是。”
他这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发自肺腑，妖国和圣朝之间固然世仇积怨，可于他们个人来讲，世仇之下也有复杂的交情。
李子冀道：“多谢。”
旺西来到礼筑之后就并没有离开，用他的话来讲就是要亲自送完李子冀这最后一程，这是好意，只是话听在李子冀耳中却总有些别扭。
未到晌午，茉莉儿和林墨两个人联袂而来，手里还提着一些东西，绝对算不上昂贵，就只是一些最寻常普通的食材。
“这是？”
李子冀看着二人手里的东西，有些诧异，他本正在写字，应旺西请求，临别前留下几幅墨宝，旺西打算将这几幅字挂在家里好生收藏着。
林墨脸上带着难得的微笑，不只是性情天生还是冰龙族的种族血脉影响，出身冰龙族的人大多是冷着一张脸，喜怒轻易不形于色，所以从林墨的脸上看到这种发自内心的微笑，是很难见到的一件事。
茉莉儿倒是直接，没那么多的拘束，扬了扬手中的食材，道：“你明日便要离开，今夜自然要为我做一顿饭才行。”
李子冀怔了怔，旋即笑着道：“我只听说当客人离去之前，主人家会特意下厨做饭作为饯行，从未听说客人离去之前还要自己下厨做菜款待主家的。”
茉莉儿学着李子冀的样子：“那你现在听说了。”
一旁的林墨微微摇头，轻声道：“听闻李县侯不仅道武双绝，做菜也是一绝，此次一别不知下次还能何时相见，若不冒昧尝一尝，只怕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倒是实话。
李子冀也不介意，随手接过二人手中的东西：“有菜不可无酒。”
第879章 一封信
他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喝醉的人，只是此次离别在即，总要喝一些。
林墨伸出手掌，一坛酒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有菜自然有酒。”
严格意义来讲，李子冀并不算一个特别喜欢奢华的人，做饭吃菜也是如此，不会铺张浪费，今晚就只有他们四个人，随便做了三十来道菜也就差不多了。
这一天好似过得很快，从清晨到日落，几人并没有喝醉，在席间也没有谈论天下大势如何，只是很随意的闲聊着一些往事，就连旺西都跟着参与了进来，说起了以前还未曾加入赤妖族之前的琐事。
琐事总是没什么意思的，只不过此刻就着酒，便也多了几分味道。
饭菜早已凉了，渐渐地也没人再说话，李子冀只是抬头看着长京城的夜空，那漫天星辰清晰可见，现在的长安城的天空是不是也像这般清晰明朗呢？
......
......
长安城今晚下着雨，自从入秋之后，这是最大的一场雨，就像有人站在屋顶用水桶向下倾倒一般，水流如注。
哗啦啦的声响吵的人睡不着觉，城内不少人索性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前站下看着外面已经起雾的大雨，心里想着幸好有长安大阵存在，可以及时排水排污，否则明日一早睡醒说不定家中院子就成了池塘。
虞子期跪坐在茶桌前：“今年还未曾下过这么大的雨。”
他的对面自然坐着茶师，哪怕是很普通的茶叶到了茶师的手里都能够煮出世间极品的味道，何况齐王府里从不会有什么太普通的茶叶。
自从当初虞苏陪李子冀来到齐王府走一遭之后，长安权贵无不是噤若寒蝉，就算是胆子再大的也不敢在冒然和这位老王爷交往太密，这也导致身为整座长安城里除了皇宫之外最尊贵的齐王府已经很久时间没有客人登门了。
今夜却来了一位客人。
而且还是茶师的老熟人，李子冀侯爵府的管家，西风。
西风没有说话，安静的品着茶，自从被圣皇派往李子冀身边做管家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喝过茶师的茶，这对西风来说是一种遗憾。
在三人面前的茶桌上摆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是李子冀在临行之前交给西风的，请他算着日子将这封信交给虞子期。
算了算时间，今天恰好。
所以西风便来到了齐王府，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无论雨下的是大是小，都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虞子期已经看过信里的内容了，他内心之中的情绪绝对不比这场雨要小，甚至犹有胜之：“李子冀应该还没有变成疯子。”
西风点了点头：“李县侯自然不是一个疯子。”
虞子期目光落在那封已经拆开读完的信纸上：“如果他不是一个疯子，那么如何会请我去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西风道：“世子殿下难道不愿做吗？”
虞子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恶：“陛下可知晓？”
西风道：“陛下从不在意这种小事。”
虞子期冷笑一声：“这是小事，那我想普天之下就鲜少有大事了。”
雨声很是嘈杂，茶师已经泡好了一壶新茶，倒了一杯放到了虞子期的面前，随即不咸不淡的开口询问：“李县侯认为，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西风吹了吹茶水，面无表情：“县侯如何想我不清楚，只是他要做，如此而已。”
茶师抬头看着西风。
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情自然深厚，同为圣皇的心腹，二人被派在外可以说就等于是代表了圣皇的态度，李子冀如今要行此险招，西风却并不反对。
“你相信李子冀的判断？”
西风反问道：“你为何不相信？”
从扶摇台到如今，李子冀似乎从未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或者说是从未做过什么有损圣朝利益的事情。
西风喝了口茶，淡淡道：“县侯欲如此做，那就证明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必须如此做的地步，所以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该不该做这件事，而是要考虑如何才能做好这件事。”
虞子期问道：“能做引子的人很多，他为何偏要寻我？”
西风问道：“殿下与县侯之间也有过两次合作，难道他不能寻你吗？”
虞子期盯着他：“是我在问你。”
西风略作沉默，随即开口：“殿下既然已经看过县侯的计划，就应该很清楚，放眼天下能做这件事的人虽还有几个，却只有你最合适。”
这倒是实话。
虞子期身负圣皇血脉，同时看待天下事以民为先，他与李子冀之间虽然交流不多，可彼此也算是君子之交。
在某些事情上，最能够互相信任。
同时也正因为虞子期的地位足够尊贵，所以这件事若是以他为引开启，才足够引起天下人侧目和相信。
虞子期目光重新落回了那张信纸上，沉默半晌后道：“希望李子冀能够应对。”
西风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对着虞子期微微行礼，随即转身离开了齐王府。
虞子期伸手拿起了那封信，指尖生出火焰将信纸燃烧干净，转头目视着西风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今夜这场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激起的水雾遮蔽视线，让人看不太清楚这秋色的夜晚。
茶师问道：“要通知陛下吗？”
虞子期的视线渐渐淹没在大雨里。
“不用。”
......
......
新历三十七年十月十四，李子冀乘坐马车离开了长京城。
旺西和茉莉儿几人一路相送，还有来自六宫的其他人也都在远处跟随，这些人对李子冀当然没什么情谊在，只是对方身份敏感，所以需要亲眼看见才行。
“你若是想外出游历，我可替你与父亲提起。”
红涯站在茉莉儿身侧，开口道。
茉莉儿没有说话，只是目视着李子冀的马车渐行渐远，然后转身走回了长京城。
李子冀此行也不是直接回去圣朝，在离开妖国之前他还需要去一趟三千里赤地，看一看那棵小草。
第880章 三千里赤地
龟裂干枯的大地上，看不见哪怕一点生机，就像是生长在人间的炼狱，无情的吞噬着一切鲜活，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所谓禁地，那么毫无疑问，这三千里赤地就是无数人心目之中所公认的禁区。
一辆马车飞驰在这荒芜之上，任何生命行走在三千里赤地都会被这片怪异的地方所排斥导致体内生机不停流逝，直到最终死亡变成埋葬在某一处的枯骨，只不过这四匹妖马却速度始终不减，他们的身上覆盖着一层微弱的神辉，阻隔着赤地对生命的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