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目光所及之处,依然是漫天的黄沙,依然是看不到尽头的荒漠,甚至就连一个参照物都没有,他也许已经走了很远距离,也许至今仍在原地踏步。
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烂,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都蒙上了一层土黄色,头发更是被沙尘填满,就连嘴唇都变得干裂起来。
李子冀还在继续往前走。
直到身上的皮肤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痕,极端的环境再加上严重的缺水,导致他的体力已经彻底消耗殆尽,甚至就连目光都变得模糊起来。
声音似乎小了。
那呼啸的风好似突然变小了许多,就连疲倦的身体都出现了一股暖流,让整个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
这看上去似乎是好事,但李子冀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好事,也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再这么走下去,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这一个结果。
尘土挂满了睫毛,李子冀抬头望着天空,目光依稀能够看见泛舟那两个大字仍然悬在那里。
“泛舟...泛舟...”
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原地坐下将外衣搭在头上,尽可能的避免风沙吹拂。
“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四周环境却依然没有一点变化,无非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我走错了方向,要么就是这第二层的荒漠根本就不可能走得出去。”
很显然,第二个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李子冀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许久之后又重新趴在了地上,身体在黄沙里稍稍陷入,他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将外衣盖在头顶。
任由风沙掩埋落下,逐渐将他的身体遮盖。
不知过了多久,一望无尽的荒漠再也看不到李子冀的身影,那具身体早已经被风沙彻底掩埋。
李子冀没有动,哪怕他现在已经被掩埋在荒漠之中依然没有动,他甚至已经没有再呼吸,身体死寂,就好像是真的死了。
可他的思绪依然在运转,他仍然在思考着泛舟两个字的含义。
很明显,这第二关是妖古莲池对每个人单独的考验,能不能过得去,完全依靠自身。
而且这片荒漠又没有任何其它的提示,也就是说考验的关键,归根结底还是在泛舟这两个字上。
李子冀静静想着,他的身体已经不知道被掩埋到了多深的位置,他的脑海似乎也已经僵硬,就只剩下了最仅存的思绪,如烛火般燃烧着。
终于,在火光闪烁的某一瞬。
李子冀忽然笑了一声,那死尸一样的躯体竟然在黄沙下爬了出来。
“所谓泛舟,于水上乘船,这里没有水,自然也没有舟。”
“所以这第二关,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他睫毛上的灰尘已经消失,呼啸的风沙瞬息之间停止,龟裂的皮肤,遍布的伤痕都随之恢复如常,死寂的气海重新感受到了灵气的运转。
满身的疲惫在刹那不复存在,身体传来的力量像是从未有过的强大和真实。
再转头去看,那一望无际的荒漠陡然间遍地生花,成为了一大片的绿洲。
李子冀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阶梯,绵延漫长,通往着下一个地方。
第829章 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本以为所有人的考验都是一样的。”
左倾天双手撑在地上,瞳孔之中还残存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后怕,那张素来冷淡的脸上此刻竟然是汗如雨下。
若是让外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左灵官最杰出的四境天才,现在看上去却如此的...狼狈?
没错,从没有人在左倾天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色,简直要比亲眼看见死人复活还要令人来的惊诧。
急促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左倾天似乎还萦绕在某种梦魇之中,直到许久之后方才彻底恢复如常,只是那张脸色怎么看都带着些掩不住的苍白。
抬头注视着满目疮痍的大地,炙热的岩浆流淌淹没在群山之间,沸腾的烟雾升腾呛鼻,暗沉的天幕之下恍若濒临毁灭的世界,四处都充斥着死亡和索命的气息,跳动的血红格外摄人心魄。
可即便如此死寂恐怖的场景,在左倾天的眼中和他刚刚所经历的根本没办法比较。
如果说这第四层是极端恶劣的死地环境,那么第三层就是令人心神崩溃的精神末世,即便是他都险些没有从第三层走出来。
在他身旁还有数位左灵官一族的子弟,全都是在感应到左倾天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他们眼睁睁看着左倾天在那种惶恐的状态中持续了足足两刻钟方才缓缓清醒,内心中的骇然早已经无以复加。
简单的几句交流后这才发现,原来每个人在第三层里所经历的考验都不一样,甚至这几位左灵官子弟的考验都算不得太难,所以他们无法想象左倾天在第三层经历了什么才会导致如此状态。
“第一层是填湖,第二层泛舟,第三层我是听雨。”
“前两层一样,但我第三层是柴火灶。”
“柴火灶是什么考验?”
左倾天抬手制止了几人的交流,将心绪自第三层的经历之中抽离,他已经不想再去回忆那场可怕的考验,哪怕他对此仍旧感到心有余悸。
“看样子第四层的考验又恢复了正常。”
环顾四周,将一切尽收眼底,这第四层看上去就和以前的妖古莲池一般无二,在广袤的空间边缘开始向着最中央出发,沿途搜寻属于自己的机缘,直到走到最中间争夺最后的五个席位。
前三层考验可以说是一个筛选的过程,能来到第四层的,除了有足够的实力外,还要有一定程度的运气,原本左倾天其实是对这些突然变化的考验嗤之以鼻的,可经历过第三层之后他就收敛起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说其他人,比如风正奇,萧其,红涯这些人里有谁没有来到第四层,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有李子冀的消息吗?”
左倾天问道。
来到第四层后,所有人都会同处一片空间内。
“暂时没有。”
其余人摇了摇头,脸上全都带着冷色。
边境战场对于六宫的利益都有很大帮助,那些需要军功提纯血脉提升地位的妖修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六宫里十分重要的一股力量。
其中以左灵官一族为甚,他们更希望借着那伙刺客来重新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
可如今却被李子冀一手葬送,左倾天身为左灵官嫡系,自然知晓这背后有妖皇的影子,但他难道还能质问妖皇不成?
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左灵官在整件事上付出的代价,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是李子冀。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促使左倾天这么做。
他站在一块烧黑的焦岩上,目光透过燃烧处升起的白烟望着某一处,感受着自四周裹挟全身的热浪,想了想后开口道:“将消息送出去,联系风正奇,红涯,萧其,请所有与左灵官,长白宫,赤妖族和元宫交好的参与者一同联手诛杀李子冀,有目睹行踪者,可领六宫神通,有出手阻拦者,可得六宫关照,有诛杀李子冀者,可为六宫嫡系。”
“族兄,不可!”
“事关重大,万不可轻易决定。”
听见左倾天的话,几人都是变了脸色,甚至感受到了心惊肉跳。
左倾天回头看去,冷淡的目光带着摄人的凌厉,让人望而生畏根本不敢与其对视,只能慌忙低下头去:“事关重大?”
那人低着头,可还是硬着头皮劝说:“李子冀毕竟是圣朝使节,还是三千院弟子,身份尊贵,稍加惩戒无妨,若是直接将其斩杀只怕会引起大乱子,何况我们才刚刚被陛下警告过,如果这时候再动手,一定会令陛下不快,而且,即便对李子冀动手,我们给出的好处也太大了些。”
六宫神通,六宫关照,这可都是那些普通妖修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可不是说轻易就能给的,就像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若是得到的人多了,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尊贵。
左倾天盯着他看了许久,而后方才收回目光,做出的决定却不可更改,只是淡淡道:“你不懂。”
他了解李子冀所有的经历,从扶摇台开始直到如今,一桩桩一件件左倾天都了解的十分详细,所以他深切明白这个三千院弟子的实力有多么强大,未来有多么不可估量。
而妖国与圣朝之间固然休战百年,可百年以后呢?
在短暂且虚假的和平下,潜藏着更加可怕更加巨大的危机,而等到百年以后,圣朝将会多上一位举世无敌的顾春秋,再加上一位不遑多让的李子冀,届时妖国还如何自处?
同代之中有谁能够与之相比?
林墨?还是左朝?
亦或者是他左倾天?
更别说圣朝还有三公子那三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还局限于眼前的时候,左倾天已经看见了更远处的两国处境。
所以只要现在有机会,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李子冀。
哪怕左灵官一族会因此承受妖皇的怒火,哪怕他要承受所有人的不解,他都要这么做。
因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第830章 吃人
“林墨不会出手,长生天与林墨相交莫逆也不会理会,但我相信其他人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所以你们什么都不需要问,只要将消息散出去,该懂的人自然会懂。”
左倾天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说的太仔细,他承认自己对未来的李子冀生出了畏惧,或者说对未来的圣朝生出了畏惧。
顾春秋,三公子,李子冀。
这五个人若是入了五境,那便相当于是五个颜北,天底下没有哪个势力能够承受五个颜北。
“要不要...和左朝商议一下?”
有人试探开口。
左倾天没有说话,暗沉的天幕在连接大地的边缘处宛若岩浆暗红,无言的压迫感令得开口之人呼吸一滞,随即不敢再多言,闪身离开。
焦岩上只剩下了左倾天一人,他凝视着暗褐色的苍穹,感受着四周的死气沉沉,正如他胸中蛰伏的杀意,轻声喃喃着:“如果数百位四境都无法杀死你,那就是我妖国的命....”
......
......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第四层,从最开始的一万人,到现在千余人,一到三层的筛选竟然是直接淘汰了九成的人。
第一层的填湖反倒是最简单的,从第二层开始难度就开始飙升。
毕竟能够想到无水无舟无考验的人,实在不多。
再加上令左倾天都感到心有余悸的第三层,现在还能有千余人成功来到第四层角逐最后的席位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了。
龟裂的大地流淌着暗红的熔岩,无论走了多远的距离入目所及之处都是这样的场面。
炽热,窒息,死寂,如炼狱般的环境,那些流淌的岩浆之中偶尔还会生长出一双双诡异的眼睛,像是有什么极端恐怖的诡异隐藏其中,盯着过往来回的参与者就像是在盯着一只只美味的肥羊。
少数人能够运气极佳碰见自己的好友然后结伴而行,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独自行走,将警惕提升到最高,紧绷着身体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数。
因为不仅要警惕那些可能岩浆之中可能存在的怪物,还要小心路上碰见的其他参与者。
已经有人得到了六宫以及妖皇留在这里的机缘,可能是某种强大的秘术,甚至还可能是直接前往六宫修行的机会,这些对于六宫之外的所有参与者无疑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尤其是据说这第四层里还有着六宫长老亲自提纯血脉以及跟随六宫强者修行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即便是六宫子弟都不能经常得到。
可以说,除了那些嫡系之外,没有人能忽略潜藏在四周的种种好处。
而这种好处在没有离开妖古莲池之前是不能兑现的,会以类似于令牌,玉简等方式呈现在收获者的身上,若是运气好,没准你半路杀个人,对方的身上就有这样的机缘。
所以谁也不敢大意,路上碰见不认识的,都要互相戒备,直到对方消失遥远距离之外方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但就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却有一个人完全不同。
那是一张看上去很稚嫩的面孔,脸上似乎还残存着少年郎特有的稚嫩,身上穿着黑色的袍子,就这么顺着一条路笔直的行走。
沿途的岩浆里不时传出怪物的低沉的吼声,仿佛随时都会跃出来将其一口咬死,可黑袍少年却视若无睹,那张脸上甚至看不见半分紧张之色,有的,仅仅只是木然。
僵硬,呆滞,木然。
就好像对外界的一切全都没有反应,即便碰见其他参与者也是不闪不避,就这么笔直的行走过去,引得对方惊疑不定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