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脸上又出现了和第一次见面时候一样的笑：“你果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他亲眼目睹了李子冀从一开始的震撼，沉默，再到现在更加坚定，就和虞帝一模一样，哪怕知晓了不可能也非要去做。
李子冀轻声道：“颜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不能根治这个世界，那么与其维持病态的长存，莫不如干脆彻底毁灭，这话虽然也是一种极端，可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永远都没有人去尝试，那么这个残缺的世界就永远都不可能无暇。”
妖皇微微感慨：“你这小子，和我们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他叹了口气，笑容满面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令牌递了过去：“拿着这个东西，你可以穿越三千里赤地去看那根小草，不会有人阻拦，就算是我对你的赔礼。”
在处理六宫内部事情利用李子冀吸引仇恨的赔礼。
道歉归道歉，利用还是要利用的，对于妖皇来说，二者并不冲突。
李子冀伸手接过，令牌没什么特殊的力量，就只是代表着妖皇而已，守护在赤地的妖族强者见到令牌自然不会阻拦。
“拜拜！”
妖皇一手撑着巨鼎，略微倚着身子，笑眯眯的对着李子冀挥了挥手，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和蔼亲近，会搭着李子冀肩膀的帝王。
李子冀将令牌收好，躬身告退。
只不过在即将走出宫殿的时候又忽然被妖皇开口喊住：“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李子冀微微一怔，旋即想起了什么，笑着道：“陛下放心，我肯定不会把那根小草拔出来。”
......
......
旺西还等在外面，走进内门之后他就没有再撑伞了，甚至都没有用灵气将雨水隔绝在外，也许对于妖国子民来说，能在妖皇的宫殿面前淋一场雨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看来李县侯一定是和陛下相谈甚欢。”
旺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傍晚的夕阳已经变得火红，赤如血的光整倾斜下来笼罩着整座长京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雨后的夕阳总是要比晴天的还要更加火红，更加美丽。
李子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着今天听到的这个令人震撼的言论，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的确谈的很高兴，陛下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旺西朝着宫殿里面看了一眼，隐隐有些吃味：“我有时候真怀疑陛下是不是想策反你。”
李子冀笑道：“他应该会有这样的念头。”
旺西撇撇嘴：“你还真是不谦虚，不过李县侯如果愿意的话，倒是不妨娶了茉莉儿殿下，如此一来也算是一段佳话。”
李子冀笑容微微收敛：“你的话实在有些多。”
旺西道：“得知你被陛下和六宫算计之后，公主殿下回去之后可是大发雷霆，就算是红涯殿下开口都不管用。”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只是被李子冀瞥了一眼后就果断地闭上了嘴。
这些人总是喜欢乱点鸳鸯谱，李子冀自己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茉莉儿自己同样也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交情更像是复杂的朋友。
和男女之情没有什么关系。
李子冀也没有自恋到认为但凡碰见一个女人都会喜欢上自己的地步。
他迈步走出了内门，再度迎上了那些充满了冷漠和厌恶的目光，心里不知为何想起了陈草那丫头，因为陈草实在孤独，实在可怜。
那木木呢？
李子冀微微摇头。
“妖古莲池还有几天开启？”
他只知晓大概的日子，具体哪一天还摸不准确。
旺西识趣的跳过刚刚的话题，然后皱起眉头掰着手指认真计算，最后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十七天。”
十七天啊，不长也不短。
算算日子，他来到妖国已经两个半月了。
旺西瞧着李子冀的模样，还以为他觉得礼筑无趣，于是便开口提议：“长京城里有不少的好地方，李县侯这段时间只去过六角楼，不若明天下官带您去一趟雾湖如何？如您这般的人，一定会非常喜欢雾湖的。”
李子冀点了点头，倒也并未拒绝，他脑海里还时不时闪过妖皇的那句话。
既然还有一方世界存在，那么通幽之地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位领袖所留下的什么东西呢？
不过他也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如此，毕竟在十方世界之外还有自己的世界，这些世界彼此之间是并不相通的，何况十万年光景过去，纵有也只怕就像北海之下的两粒沙，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一起。
第819章 公私分明是好事
茉莉儿在赤妖族之中被关了七天，说关押或许有些过分，实际上只能算是禁足，身为妖国赤妖一族的小公主，却与圣朝三千院弟子有着如此之深的交情，这是六宫所不希望看到的。
何况李子冀还得罪了左灵官与长白宫，本来调查之事六宫之间就有些抹不开面子，要是再让茉莉儿胡乱插一脚，总归是不太好的。
李子冀并没有去看望的打算，因为实在很没必要，何况他也足够了解茉莉儿。
果然，方才不过是第四天，当李子冀刚刚从金陵街上提着早餐回到礼筑的时候，就看见茉莉儿已经站在了院子里的那棵芭蕉树下。
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李子冀看了她一眼，将食盒放到桌子上：“今天和旺西约好了去看一看雾湖，所以多给他带了一份早餐，现在看来他很难吃到了。”
茉莉儿依然站在芭蕉树下，抬头看着那硕大的芭蕉叶，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开口询问：“父亲说公私要分明。”
李子冀微微点头，十分赞同：“这话没错。”
茉莉儿回头问道：“你也觉得没错？”
李子冀微笑道：“公私分明是好事，哪里有错？”
茉莉儿皱眉不语。
李子冀打开食盒，清淡的香气一跃而出，在妖国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他也算是对这里有了不浅的了解，比如如果是刻板印象的话，大多数圣朝百姓一提起妖国都是会有暴戾血腥，茹毛饮血等念头，如果有人说妖国的金陵街最中间的铺子里售卖的早餐不仅口味一点都不重，反而比圣朝还要清淡，想来大多数人都是不相信的。
“在我的家乡，长辈闲着无聊总喜欢吓唬小孩子，在他们讲述的故事中，芭蕉树是妖鬼的象征。”
茉莉儿嗤笑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当初顾春秋第一次与李子冀见面，二人便就着鬼这个字聊了许多，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世上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人死即死，纵然曾经类似儒山那样的古生显灵，那也是因为修为高深而烙印在道里面不灭的痕迹，与鬼无关。
李子冀道：“对于家乡人来说，妖和鬼其实是没有区别的，都是拿来在半夜让幼童止啼的故事。”
茉莉儿有些不满：“在你家乡拿来吓唬小孩的东西，却被你现在拿过来吓唬我？”
李子冀耸了耸肩。
茉莉儿还是迈步从芭蕉树下走到他面前坐下，然后目光诧异的看着他面前的食盒：“斐然居的早点？”
长京城各条街道大部分都是由圣朝的各个城池命名，看似相同实则也是很有讲究的，比如比较普通的街道基本上都是遂宁，泰安，百岁这种小城，而最繁荣的街道所用名称则是圣朝那些最繁荣的城池。
比如金陵街，洛阳街，朝歌巷，汝南大道等等。
当然，并没有长安街，因为长安是圣朝国都，是圣皇所在之处，妖皇为了表示尊敬所以不许用长安命名街道。
斐然居就是金陵街最好的一间早餐铺子，在整个长京城都很有名气。
“你的眼光总是一如既往的好。”
茉莉儿微微称赞，因为她很喜欢吃斐然居的早点。
李子冀道：“其实人是很难做到公私分明的，换句话说，其实公私分明的人一定不会太受身边人的爱戴与尊敬。”
“为何？”
“因为情绪。”
茉莉儿不解。
李子冀解释道：“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这天底下除却无尽平原上那些头脑简单的荒兽外，归根结底都是有着细腻情绪的，也叫做人情味，既然人与人之间有交情，那就很难做到公私分明。”
“比如有朝一日你我两国再起争端，你我二人在边境碰面，战争无情，我会杀很多妖族，也许还会杀了旺西，但我会留你一命，朝堂争斗也是一样，一位大人物的下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人犯了错当然要给机会，如果自己人犯错也要一视同仁，那么就不会再有人跟随他。”
食盒里放着翠绿色的糕点，中间还夹着一层不知是什么做出来的馅料，入口粘绵松软。
朝阳初升，阳光还没有洒进院子，被礼筑的墙壁很不客气的阻拦在了外面，李子冀接着开口：“我不是圣人，虽然我和陛下做的事情在很多人眼中看来都是圣人才会去做的，但我和陛下都很清楚，我们不是圣人，做不到公私分明。”
“当然，如果有一天你能碰见真正公私分明的人，无论喜欢还是厌恶，这样的人都值得尊敬，因为这样的人通常都很干净。”
用干净来形容一个人，是莫大的赞誉。
茉莉儿安静听着，眼眸之中带着些许的思索，随即又摇了摇头：“你今天还真是啰嗦。”
在大清早刚刚见面，李子冀就长篇大论的为她上了一课，固然很有道理，固然问题的开端是她自己开的口。
李子冀没有介意，只是道：“虽然我很希望你能一直由着性子，但总不能真的永远由着性子。”
茉莉儿听到这话竟罕见的没有不耐烦，因为她听出了些许异样。
李子冀微微摇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妖皇的那番话对李子冀的影响很大，如果世界之外的世界都已经覆灭，那么自身所处的这个残缺世界又该如何圆满？
他不知道圣皇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现在的他还没有知道的资格。
在面对比山海还要沉重的未来，每个人都会变得啰嗦一些。
人力真的能够补天吗？
李子冀对此秉持怀疑。
二人相对而坐，侧目看着朝阳攀升，一缕阳光透过高墙刚刚好照射在了芭蕉树上，恰在此时，礼筑的门被人推开，打着哈欠的旺西正摇摇晃晃的走进院子。
第820章 雾湖里的第二次碰面
旺西走进礼筑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幅堪称绝美的画作，他现在无比希望李子冀能够起身将他刚刚目光所见的画面完完整整的画出来，那抬头的一瞥，在寂静的礼筑里，李子冀和茉莉儿同时侧目，望着阳光落在芭蕉树上的一瞬间...
旺西忽然觉得有些享受。
第二眼他的目光则是放到了桌上被打开的食盒以及茉莉儿面前已经吃光的早点，他的享受立刻就变得哀怨了起来。
欣赏美的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人总是这般的，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拥有欣赏美的目光，一旦情绪低落，那么就算是朝阳盛开如繁花，也不值得多看一眼。
“李县侯，这是何意啊？”
旺西快步走到近前，唉声叹气：“想当初我可是毫无隐瞒就将许太尉要杀你的事情告诉了你，可现在你却如此待我，实在令人伤怀。”
李子冀回头看着他，微笑道：“如果你愿意离开妖国前往圣朝任职的话，我可以向陛下引荐。”
旺西这个人很有意思，明明内心细腻，城府极深，表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像是个湿滑的泥鳅，甚至偶尔看上去还给人一种天真的错觉，而这种表面上的感觉并非是故意装出来的，是真的如此，在虚华的个性下，藏匿着一双能够洞穿一切的目光。
旺西在妖国的前途远比想象中的更高。
“要是李县侯愿意来妖国，我也可以向陛下引荐。”
旺西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调侃了一句，然后道：“雾湖已经留了位置，只不过有一个人在那里等您。”
提起正事，旺西忘记了没有吃到嘴里的斐然居早点。
也正因为这件事，所以他带李子冀游雾湖的时间往后推迟了数日。
李子冀微微诧异：“谁？”
旺西道：“冰龙族的少族长，林墨。”
在漫长的岁月里，六宫会诞生许许多多的天之骄子，也许这十年最出名的是林墨，上一个十年就是另一个人，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冰龙族会诞生无数天才，比如此刻正在三千里赤地镇守那棵小草的林影，就是林垢的儿子。
而林墨对于林垢来说只不过是诸多后辈之一。
要知道，一千多年岁月里，冰龙族会诞生多少嫡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