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影设计扶摇台，谋划落凤峡，诱杀李子冀，插手岐山郡，难不成就全都当没有发生过？
谁都知道解斗的结果是好的，但谁愿意？
就像谁都知道圣朝和妖国若是能够和平相处，那一定是万幸，可天下人都知道那不可能，就连妖皇和圣皇都很清楚，所以哪怕为了迎接天地打劫，也仅仅只是休战百年而已，因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一定会留下无法抹除的痕迹。
书痴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稍有些宽的袖袍随着长街上拂过的风轻轻动着：“和广大的势比较起来，曾经的微渺不值一提。”
李子冀微嘲道：“你现在说话很像是佛门那些人。”
他觉得书痴不仅没有成功劝诫四方菩萨还俗，甚至反而还受到了佛门的影响。
在来长安城之前，书痴就已经预料到了李子冀的态度一定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动摇的，只是没想到竟然已经决绝到了这种地步，从接触到现在，甚至就连思考化敌为友的可能性都没有思考一瞬。
他叹息一声：“若是继续下去，会带来什么后果李县侯可考虑过？”
李子冀没有说话。
书痴接着道：“按照你们的想法，日后无非只有三种可能，首先是双方互相争斗，但谁也奈何不了谁，进而引发的结果就是儒山和圣朝渐生间隙，并且积怨日深。”
“其次便是墨影身死，而儒山这一代的大师兄若是死在你的手上，儒山也会和圣朝决裂。”
“最后就是李县侯身死，同样的道理，三千院弟子，圣皇执剑人若是死在墨影手里，圣朝也会和儒山决裂，甚至开战。”
他目光里带着对未来的担忧还有对天下的担忧：“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意味着儒山与圣朝这对曾经的盟友背道而驰，进而受到影响的便是整个天下，而想要改变这种结局只需要你们双方各退一步，化敌为友，如此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李县侯却不愿意。”
这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实际上也的确很有道理，只是李子冀依然不为所动：“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似乎是觉得站着有些疲惫，李子冀索性坐在了府门前的石阶上，影子在头顶灯光的照耀下变得短了些。
“这三种结果的开端，都是因为墨影做错了事而引出来的？”
他还是那句话，应该不是必须。
人要杀你，你要反杀，结果忽然来个人劝你双方握手言和，这样就能避免死人的悲剧发生，这话他杀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提？
书痴虽然固执，却并非真的愚蠢到看不清真相缘由，闻言便道：“墨影插手圣朝事情的时候我并不在儒山，我之所以先来劝你并非是以势压人，而是我知晓在你二人之中李县侯是最难劝诫的，只要说服了你，我自会回儒山说服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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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2章 下棋
书痴没有说谎，如他这样的人当然是不会说谎的。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我有个好办法，能够完美解决我与墨影之间的问题，并且事后儒山和圣朝也不会决裂。”
书痴一怔：“李县侯请说。”
李子冀微笑道：“先生就在这里动手将我杀了，然后再立刻自尽而死，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我与墨影之间的争端，也不至于将杀我之后的因果带去儒山，如何，这岂非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书痴眉头紧皱。
雨后的夜晚雷云还未散去，只是雷声起伏渐行渐远，漆黑的天空看不见其它颜色，李子冀脸上的笑容收起，他站起身子掸了掸衣裳沾染的几处碎泥，语气同样变得十分认真：“这个办法应该能解决先生心中的执念，但先生一定不会这么做，所以可见我先前所言是对的，应该不代表一定，应该也不完全是对的。”
话落，他回手关上了侯爵府的门，然后迈步离开了兴宁坊。
只剩下书痴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沉默着，他的目光微微带着些迷惘，直到雷声再响方才如梦初醒，然后重新变为坚定。
他坚信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够真正化解儒山和圣朝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矛盾，无论李子冀的话听起来多么有道理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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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冀回到南林巷已经很晚了，后院还亮着灯，东方木独自一人坐在石桌一侧，看到他回来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刚想开口询问是不是已经解决了，忽然又看见书痴仍然站在小巷门外，那还未出口的话立刻就又憋回了肚子里。
脸色一黑：“莫长老既然来了，为何不直接进来坐一坐？”
书痴姓莫。
只不过世上很少有人记得，毕竟书痴的名头盖过了其原本的名字。
他本只是在阴阳一句，在暗示书痴此举实在有些过了，希望能够尽早离去，别最后闹得下不来台，毕竟他看得分明，今天李子冀那惨淡的状态绝对和书痴脱不开关系。
可他的话书痴不仅好像根本没有听出来，甚至还借着话茬走进了院子，与他一同在石桌一侧坐下。
东方木脸色好像更黑了。
他不知道书痴和李子冀二人这一天都发生了什么，于是转头看向了李子冀。
李子冀在皱着眉，他也实在没想到书痴竟然还会跟过来，于是问道：“先生打算就这么一直跟着我，直到我同意为止？”
书痴点了点头：“该说的话，该说的道理我都已经说完了，却都无法改变李县侯的心意，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用一用这无赖手段。”
李子冀道：“既然无法改变别人，莫不如试着改变自己。”
书痴又摇了摇头：“你也说过，我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固执迂腐，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法改变的。”
李子冀讽刺道：“所以你总是想改变别人。”
书痴道：“因为我是对的。”
他的确非常固执，而且认准死理，不达目的不罢休。
老槐树摇晃着枝叶，好像又重了数斤的老猫正趴在屋顶上盯着书痴，叶子盖在它的头上，看上去愈发的憨厚可爱。
只是李子冀现在并没有欣赏这份可爱的心情：“当初劝诫四方菩萨之时，难道先生也是用了这般无赖的办法？”
书痴摇头道：“四方菩萨修为实力在我之上，他们想走，我跟不住，所以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普陀山的佛堂里。”
李子冀无奈，他对于这老东西的倔强程度有了更新层次的认知，一个敢去普陀山佛堂里坐着劝诫四方菩萨还俗的人，这样的人如何会被他轻易说动？
固执已经算是好听的形容词，难听些完全可以说是一根筋。
微叹一声，李子冀不再说话，起身走回了房间，然后关灯。
书痴再无赖也不会跟进房间里，盯着李子冀的屋子瞧了一会儿，然后对着东方木询问道：“师弟，你的房间在哪里？”
书痴虽然年纪很大了，可论起辈分还是画圣的师侄辈，与东方木算起来是同辈。
东方木指了指自己的房间，然后同样满脸无奈：“师兄，你又何必非得插手进来，明知这件事根本不可能调和，人家李子冀本就受了委屈，你还不许人家发泄回来，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书痴起身朝着他的房间走去，同时道：“此事干系重大，任其发展可能会成为压倒天下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知晓东方木不知晓的事情，儒山掌教本就在犹豫是否支持圣皇，若是届时有分歧，六境之间的冲突尚有回旋余地，可若是再加上李子冀和墨影的矛盾，那就真的无法调和了。
进入房间之前，书痴又停顿了一瞬，朝着东方木道：“身为儒山弟子，你应该心怀天下。”
东方木气急，转身走进了清风雅舍，连夜看起了李子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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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当李子冀走出房间之后，书痴便也跟着走了出来，他看着李子冀洗漱，练剑，弹琴，写字，就像是昨夜说的那样无赖做法。
吃饭时一起吃，出去时一起出去，无论做什么都几乎寸步不离，也就是李子冀身为修道者已经无需上茅房，否则书痴甚至会站在茅房外等候。
穆小宁来过一次，从眉头紧皱看到津津有味。
段书生也来过一次，眯眼瞧了书痴好半天，最终还是起身离开。
如此这般持续了五六天的时间，李子冀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下来，换个角度想想，书痴的存在意味着自己多了一位大修行者的保镖。
和他的泰然自若比较起来，书痴则显得越来越无措，他毕竟不是真的无赖，在发现自己这么做起不到作用之后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于是在第七天的傍晚，他伸手拦住了即将出门看夜灯的李子冀。
“来下棋。”
下棋？
李子冀抬头看着他：“据我所知，木南山是儒山之中棋力最强的人。”
书痴道：“我们不下围棋，下大势。”
第763章 以天下为棋盘
李子冀还没有完全明白这话的意思，因为势这个字其实非常笼统，包罗万象，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去运用。
书痴口中的大势指的是什么？
黑夜将至，今晚的长安城人声鼎沸，因为朱雀大街上要举办一场花灯的活动，李子冀白天时候听果果兴高采烈地提起过，据说规模很大，无论是权贵人家还是寻常百姓都喜欢去凑个热闹。
怜月已经带着果果去游玩了，他本打算画好一幅画后也去看一看，没想到这位儒山长老已经耐不住性子。
书痴身上溢出着大修行者的气息，纷乱的浩然气像是从井中喷薄，弥漫在其身后使得南林巷长街上的灯光看上去都变得有些虚幻。
“师兄住手！”
本在院子里陪周郎童的东方木感受到门口发生的变故，当下就是大惊失色，一边朝这里跑来一边开口喝止。
书痴没有看他，只是伸手轻轻一点：“定。”
东方木立刻就停在了原地，身体还保持着向前的姿态。
李子冀望着书痴释放出来的气息钻入天地之间的无数缝隙，慢慢使得周遭平静的环境肉眼可见的发生改变。
直到最终彻底铺满所有。
“这应该就是棋盘了。”
李子冀环顾四周，书痴释放出来的浩然气化作无数丝线环绕前后，念头一动便会有异象随着变化。
书痴微微颔首：“这就是棋盘。”
李子冀问道：“你打算用这一盘棋说服我？”
书痴并不否认这个想法，因为彼此心知肚明，否认其实也没什么用处：“没错。”
李子冀轻轻摇头：“我实在找不到一个为何要答应你这个赌注的理由。”
这提议是书痴提出来的，很明显书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以此为赌注对李子冀并不公平，他根本没有必要同意。
听着他的话，书痴同样摇了摇头：“李县侯误会了，我并不会以此做赌注强行要求你和解，我只是想和李县侯下一盘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离开长安。”
这话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不过李子冀当然不会放松警惕，这些天来书痴不断地努力尝试，发现始终都无法说服他，眼下最后的机会当然不会只是简简单单下一盘棋，甚至可以推测这是书痴最强的手段，就像是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击，必须要提高警惕，小心谨慎。
但他也不能拒绝，因为没办法拒绝。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李子冀便开口问道：“这棋怎么下？”
书痴道：“很简单。”
他抬手轻挥，宛若丝线的浩然气便在二人身后生出了浩瀚景象，目光看去就像是屹立于苍穹之上俯瞰天地，在各自身后都有一处辉煌国度，行人建筑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书痴放下手臂：“你我各执一国，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下一盘胜负之棋。”
李子冀目光凝望着，然后便见到身后国度光芒大放，并且在自己眼中逐渐放大，直到自身与国融为一体，他感觉自己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细致入微的操控这个国家去做任何事情。
书痴也是如此，二人明明还是面对面站着，抬头看向彼此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而是看见了一个国家，一个天下。
“李县侯，相信这一盘棋能让我们双方都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