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庭里没有人说话,明明是六月份的天气,气氛却冷的彻骨。
唐小风的眉上甚至挂了霜,但他依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其余人都在跪着,比如南宫,魏龄,甚至就连神庭长老张法和秦龙二人都微微躬着身子,唯有唐小风身体挺得笔直。
失败了,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绝对不可能找得到丁点活路的可能,如此隐蔽周密,甚至带着暗算和以大欺小,却还是被李子冀逃走了,神庭威严脸面丧尽。
并且这件事后续的影响不会小,三千院想必会很不高兴,神山要准备给出交代。
这场策划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你觉得自己没错?”
大神官看着唐小风,声音里没有喜怒,而没有喜怒本身就是一种愤怒的体现,只是如大神官这样的人物几乎从不会将喜怒形于色,面无表情反而更让人畏惧。
唐小风觉得很冷,像是身处在冰天雪地之中,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气好像都被冻结成冰,不过他还可以说话:“弟子当然没错。”
大神官漠然道:“李子冀并没有死。”
唐小风道:“弟子从未想过,也从不知道李子冀的手里还掌握着这样的底牌,计划周详隐秘,再也不可能做到更好,他没死,非我之错。”
魏龄和南宫等人都是目光微颤,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人敢顶撞大神官。
唐小风算不上顶撞,他只是在解释,可对于大神官这样的人物来说,在事情失败之后,解释就是顶撞。
神庭长老秦龙的脸色要更难看一些,因为他是负责这件事的人,堂堂大修行者竟然无法杀死一名四境修士,甚至还让对方在眼皮底下跑掉了,想着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他的呼吸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急促起来。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死去,只是愈发觉得丢人。
文气长桥并非不可阻拦,但最起码,秦龙是绝对拦不下的,这一点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大神官只是淡淡的看着唐小风,并没有开口说话。
从事情刚开始思考,再到现在,唐小风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一点疏漏,他的确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想到了可以想到的一切。
不过李子冀毕竟还活着。
这是解不开的难题。
张法在思考唐小风到底是不是真的与李子冀决裂,甚至他在心里早已经相信了八九成,那样的计划,根本不留一点活路的计划,如果不是真的要杀李子冀,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大神官要想的更深,他静静看着唐小风,直到片刻之后,忽然开口:“你在神山已经修行了足够时间,幼鸟总要飞出高崖,你应该出去历练一番。”
彻骨的寒冷退散,暖阳重新照耀在身上,唐小风的目光毫无变化,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外出总要有一个准确的地方,唐小风问道:“师尊打算让我去哪里?”
大神官想了想,然后道:“长泽地区。”
单弘毅在长泽地区胡作非为,早已经将审判王庭的威信作弄的一干二净,大神官却还让唐小风过去,出于什么想法谁也不知道。
唐小风却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躬身行礼:“遵命,弟子会将神庭威严重新拾起来。”
大神官没有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通常到了这种时候,唐小风就已经可以退下了,不过现在唐小风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再度开口:“弟子还有一件事想说。”
大神官看着他。
唐小风道:“李子冀这次虽然没死,但对我们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
大神官平淡的眼眸中似乎终于有了些波澜:“哦?”
这话很有意思,就连一旁充斥着愤怒和难堪的神庭长老秦龙都是抬头看了过去。
唐小风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李子冀是三千院弟子,圣朝县侯,名满天下,在无数圣朝百姓心目之中都有着尊崇的地位,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和异教新神走到了一起....”
秦龙眼前一亮,脸上难堪顿时一扫而空。
“我们将消息放出去,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让李子冀的声望在天下跌落,说不定甚至还能够引起圣朝人对他的仇视,不仅如此,我们神山反倒是立于不败之地,纵然伏杀的消息流传出去,也绝不会引起半点反感。”
这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名望这东西是非常可怕的,就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能在数年内将李子冀捧起至高山之巅,也能在数年内将其埋没于黄泥之下。
唐小风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缓步退了出去。
他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神庭里依然安静,只是气氛却已经不再如先前那般紧张。
神庭长老张法目送着唐小风离去,然后转头看向了大神官,唐小风这最后一个办法,可以说是完全得到了张法的信任。
若非与圣朝完全决裂,不可能会做到这种程度。
大神官没有说话,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嘲弄。
......
......
文气长桥出现然后消失,守在儒山上下的读书人却全都愣在了原地,因为文气长桥并没有带回来任何东西,诗词,名篇,警言,什么都没有。
这让许多人因为文宫震荡而激动的情绪在转为失望的同时,也生出了好奇。
是什么原因引动的文气长桥?
这一夜很短,许多诗会酒宴都在谈论着同一件事,热火朝天,所以时间过得很快,当数日时间过去之后,忽然有消息传了出来。
而且传遍了整个天下,圣朝三千院弟子,汝南县侯李子冀,与异教勾结!
这消息是从神山之中传出来的,那可信度就大大增加,天底下无数人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伴随着了解的越多,原本的不愿相信,似乎也悄然间发生了动摇。
自从离开卫族之后,李子冀与异教新神就一直在一起,甚至一同登上了神山,图谋不轨,所幸被审判王庭及时发现,在神宫之中设下重重埋伏,却还是被其逃掉。
第682章 截然不同的反应
有人质疑,李子冀凭什么会好端端的和异教勾结到了一起?
经过无数人不停地议论,回想,忽然想起当年无尽平原割草的时候,李子冀曾经被异教新神抓到过,但后来却又放了出来。
那可是李子冀,多大的价值,就这么放了?
往事被翻出来,这下子就连那些原本不信的人,都开始动摇了,的确,那可是李子冀,就这么轻易被放走了?
再联想到现在,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
听说那个异教新神是一位年轻女子,且长相妖异,祸国倾城,难道就因为这个,所以才使得李子冀背叛了圣朝?
还有人问为什么儒山的文气长桥会突然出现救走李子冀,有人煞有其事的回答,说儒山内部有异教的奸细。
当初君上联合异教轻松攻破文狱,现在又闹出了这么一桩事,在舆论之中,儒山的地位也开始变得尴尬多疑起来。
这算是全天下最热闹的事情。
儒山读书人闻言无不是怒气冲天,二话不说直接下山开始和那些口不择言的人辩论。
你讲道理,那我们就讲道理,拿出证据来。
你拿不出来,那就不是讲道理,既然你不讲理,那我就杀了你。
读书人心思多,城府深,儒山的读书人却大多很耿直。
还有不少修道者义愤填膺来到儒山,要求封锁文宫,彻查奸细,绝不能再让李子冀玷污文气长桥,对此,儒山弟子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就把人给扔了出去。
质疑李子冀?
脑子瓦特了?
那可是能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惊世之语的男人,谁会怀疑这样的人?
即便是他李子冀真的和异教勾结,那也绝对没做错,绝对有隐情。
所以儒山上下,不仅没有一点限制李子冀使用文气长桥的意思,反而每每谈起此事都得意地直咧嘴,瞧瞧,承载惊世宏愿之主人竟然用了儒山的文气长桥,这话说出去,脸上有光。
儒山的读书人就在意道理和脸面。
圣朝的反应也很....怪异。
朝堂上并没有下结论,认为此事真假有待商榷,不能因为神山的三言两语就妄自猜测,就连最瞧李子冀不上的后党在这种时候都是闭口不言,他们很清楚,没有证据之前说再多也没意义,而且自己人最清楚自己人,李子冀是绝对不可能归顺异教的。
礼部侍郎倒是大怒站了出来,说神教仗势欺人,以大欺小,竟然胆敢伏杀圣朝县侯,请求军方配合礼部彻查此事,务必追究到底。
太府少卿出言拒绝,说此事虽有隐情,但表面上李子冀的确和异教新神凑到了一起,神山动手虽然莽撞,却也合理。
礼部侍郎破口大骂,呼朋唤友上下三代一顿问候。
太府少卿不敌掩面败退。
太尉开口,礼部侍郎这才退下。
前往神山问责这件事的确不太好做,谈到最后也没有个具体的结果。
这是朝堂上。
相比较起来,坊间要有意思得多。
“圣朝县侯李子冀,勾结异教,与新神有染,背弃圣朝,道貌岸然,作恶多端,图谋不轨,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辈修士,当奋起剿贼,为天除恶,还世清明....”
长安天香阁,有人手持一张白纸,站在大堂中央,高声诵读着李子冀的罪状。
天香阁从上到下十二层,每一层的客人全都趴在扶梯边缘,低头看着那高声诵读之人,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津津乐道,觉得有意思极了。
“这玩意谁写的?”
“谁写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脑子没瘫痪二十年写不出这些话。”
“太有意思了,实不相瞒各位,我就住在南林巷,与李县侯是邻居,我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罪状。”
“真当我们圣朝人是傻子,神教小小伎俩,挑拨离间,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指鹿为马,莫名其妙,我们会信?”
“我倒是觉得此话非虚,李县侯肯定是和异教新神在一块儿,否则神山也不敢随便传出这样的消息来。”
“哦?那你有何高见?”
“我觉得李县侯和异教新神在一块不假,但谁说在一块就是归顺异教,就是背弃圣朝了?那我两年前还看过神教神女一眼呢,难道神女就是我媳妇了?”
“话糙理不糙,哈哈哈。”
天香阁里顿时响起了一大片的欢声笑语,就连伙计都是坐在板凳上笑的直不起腰。
礼部尚书陈原的儿子陈逸之也在天香阁,他刚刚下朝,一只手拄在九层楼的楼梯上,另一只手里剥着花生,目光中带着笑意,调侃道:“又有谁说,只要和异教新神在一起就必须是归顺异教?难道就不能是李县侯策反了异教新神归顺圣朝?”
这话一出,天香阁内的笑声顿时更大,不知多少人开始饮酒起哄。
“陈大人说得对,李县侯无论出身,天赋,地位,能力,哪一项不是世上罕见?听闻那异教新神也是个小娘们,对咱们李县侯芳心暗许那也是大有可能。”
“就是,说的没错,到时候啊,说不定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异教的威胁了,咱们李县侯直接把异教新神给娶了,这还得了?”
“哈哈哈哈。”
在刚开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少人心里还担忧会不会有人被引导利用,结果现在一看,大家都很清醒,足以证明这一千多年来圣皇的英明领导功效斐然,圣朝百姓都活的很透彻。
百姓,权贵,全都是越说越开心,越说越激动,天香阁老板还恰到好处的走出来,说为了庆贺李县侯魅力无双,今天给所有人免单。
酒水洒了一地。
还开了数十坛的天仙醉。
“这么说来,李县侯就快要回来了。”
忽然有人开口,声音中带着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