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草的眉微微皱着,能见到李子冀本该是十分开心的事情,甚至能让她凌厉的眸子变得温柔起来,但她的眉头却皱的很紧,心里的迷茫和委屈要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来的强烈。
她握伞的手不自禁用了很大力气。
她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狗,落寞凄凉的走在这天地之间,却偏偏还要让自己看上去很坚强,她岂非一个很可怜的女人?
她的确是一个很可怜的姑娘。
她还能去哪里呢。
李子冀抬手轻轻抚平了她皱起的眉,如陈草这样纯粹的人,本就不该被掺和进这些肮脏的博弈里,她就该像是山坡上的花,在暮色里盛开的美丽。
可李子冀也知道,他没办法让陈草永远留在长安城,她毕竟不是一朵花,而是一个人,何况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剑。
这漫天风雨,青苔泥流,她都是要一个人走的,只有这样陈草才能找到自己的路,看清自己的心,握紧手里的剑。
而李子冀能做的,就只是站在远处望着。
风吹起了枯树上挂着的红灯笼,相互碰撞发出像是树叶一样的声音。
她的眉渐渐舒展,小脸微凉,心底的委屈和迷茫短暂的消失不见,仿佛只要握住那只手,就能够握住一切。
陈草抬手握着李子冀轻抚她双眉的手,她握得很紧,她好像永远都不想放开。
“谢谢。”
她轻轻开口。
从第一次下山被陈无泪利用,再到前不久陈无泪第二次将她许配给李若,她就像是受伤的小鹿,无助的沉默和迷惘。
她很开心自己遇到了李子冀,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每当痛苦的时候陈草都会想到与李子冀相处的时候,自己是那样的轻松,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想,好像什么都可以放下。
棠溪是个很美的小城,雨忽然变得更小,也更密,落进流水和两岸,看起来就像起了一阵看不清的雾。
李子冀知道陈草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喜欢放在心里的人,很多人都以为她什么都不懂,但她现在已经渐渐懂了很多事,只不过她并不会说出来。
她会孤独的接受一切,沉默的接受一切,所以她的话越来越少。
“不客气。”
李子冀轻轻回答。
他没有去说太多劝诫的话,没有去问近况和对未来的打算,因为他知道这是陈草必须要经历的事情,她太纯粹,她太倔强。
他能够理解她。
她也知道他能够理解她。
这场雨早晚都会停下,棠溪的暮色映在流水和青苔,小城烟雨给人一种形容不上来的美与沉醉。
陈草知道李子冀对于男女之情也许并没有多少心思,或许有一些,或许还没到,可她并不想去问,也许是因为时候还不到,也许是因为现在就很好。
她只是很感谢李子冀今天能来棠溪,很感谢李子冀能够理解她。
他们就是如此,不需要说太多话,不需要想太多事,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雨还是停了。
云层散去,夕阳伴着夜色向桥下铺着仅存的余晖。
流水变成了红色。
两岸的人不知不觉间多了起来,伞面上的雨迹还没干,二人并肩站在石桥上,就这样静静感受着暮色里的气息。
雨后的小城多了许多声音,店家,贩夫,百姓,男女,还有马蹄声。
有的声音越来越远,但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李子冀侧目看去,一个人骑着一匹马从长街尽头出现,然后朝着他们这里飞奔而来。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
来人身上穿着南林居的衣服,不到一会儿就纵马停在了桥头,然后翻身下马朝着李子冀小跑过来。
四周路过之人的目光都被吸引着看了过来,小城本就很少出现这样的场面。
李子冀也很想知道南林居的人来找自己做什么,只是他还没有问出口目光就被来人手中拿着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把剑。
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剑。
他知道这是谁的剑,因为那个人就穿着一身很普通的衣服,带着一把这样普通的剑。
那是卫酒徒的剑。
南林居来人没有说话,因为已经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当这把剑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就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
......
(感谢阳阳阳阳阳阳阳阳阳打赏的大神认证,顺便说一句,爱死这两章了怎么办呢)
第556章 还剑卫族
这把剑虽然看上去很普通,但实际上却一点都不普通,它被卫酒徒从卫族带出来,到梨园,再到市井中沉寂的十年。
它就和卫酒徒一样,从外表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寻常的,但只要出鞘,就必定惊天动地。
这样一把剑是绝对不会离开自己主人身旁的,除非它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主人。
卫酒徒死了。
当南林居的人带着这把剑出现在李子冀面前的瞬间,李子冀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卫酒徒还是败给了顾春秋,对于一个将所有未来,所有心力全都放到这一战之中的人来说,失败就只有死亡一个结果。
李子冀抬起了手,沉默着接过了这把剑,这把剑不是奇物,不会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思想,但在手指触碰到刹那他还是感受到了来自这把剑的痛苦。
它在悲伤,在哭泣。
李子冀握剑的手微微用力,他和卫酒徒并没有相处太久的时间,甚至那一个月来各自悟道也没有说过太多的话,可在仅有的交流当中他切实感受到了卫酒徒这个人。
他们是好朋友。
像是君子之交,像是前辈对后辈的欣赏和交替。
“人如繁星,最终都是要回到自己原有的轨迹之中。”
他还记得卫酒徒说过的话。
十年沉寂,十年市井,十年磨剑,在焚香节上同悟三道,过五境而不入。
也许世上很难再找到比卫酒徒还要更出色的人,即便是去挑战三公子胜负也未尝可知。
可他的目标是顾春秋,那把剑也只会因为顾春秋一个人而拔出来,那他的失败似乎是早已经注定了的。
今天这个结果对于很多人来说想来都是很难接受的,可这就是卫酒徒所一直追求的,他将这次决斗视作超越生命本身的事情,对于卫酒徒来说,活下去,远没有拔剑重要。
李子冀能够理解,只是此刻仍旧有些沉默,有些怀念。
他们在一起吃了阳春面,是颜先生亲自下厨,从买菜开始到端上桌子,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恢复了平常,那双平常的眼睛恢复了桀骜。
如果卫酒徒没有去,那么梨园的未来一定是属于他的,他可以入五境,十年磨砺道心更稳,前途更坚,也许能望六境。
这样的人就这么死了毫无疑问是很可惜的事情,但这就是他归宿。
就像每一把剑都会被盾斩断,就像每一片叶子都会被风吹落,都是逃不掉的归宿。
顾春秋与卫酒徒之间的这一战一定足够精彩,足够惊心动魄,足够惊天动地,没有被人看见是一种损失,但反而更给人留有无限遐想。
流水碰撞岸边青石,翻涌起浪花一角。
李子冀还在看着这把剑,无数心思百转千回。
夜色渐浓,有老汉牵着一头青牛过了石桥,荡漾在水波上的余晖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这是李子冀来到棠溪的第一个黑夜。
也注定是最后一个黑夜。
南林居之人对着李子冀行了一礼:“顾公子将这把剑送来的时候让南林居转告给李县侯一句话。”
李子冀抬头看着他。
南林居之人道:“希望李县侯可以替卫公子还剑卫族。”
还剑卫族。
卫酒徒出身卫族,年少时才随颜先生来到梨园,从那以后便一直在圣朝生活,这把剑是卫族的剑,现在他死了,这把剑当然要代替他,也代表他送回卫族。
“我知道了。”
李子冀复杂道。
南林居来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负责带这把剑过来,带这句话过来,现在剑和话都已经带到,他的任务自然也已经完成了。
石桥上再度只剩下了李子冀和陈草两个人。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陈草轻声问道。
今夜的棠溪很美,雨后更添几分韵味,只不过就算再如何美丽的夜色这时候都是绝对留不下李子冀的。
李子冀将这把剑系在腰上,就如当日初次见到卫酒徒时候一样,如今这把剑看起来不仅普通,仿佛还变得黯淡了许多,挂在一身锦衣的李子冀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一会儿。”
他回答道。
伞早已经被束了起来,二人的身影在清淡的天光里映在流动的桥水中。
李子冀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他知道自己去哪里,所以可以现在动身,可以明天动身,也可以后天动身,因为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所以无所谓出发的时间。
陈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出发。
陈草有些失落,还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
李子冀抬手摸着她的头发:“不知道很好。”
陈草侧脸看他。
李子冀轻声道:“因为不知道,所以去哪里都可以。”
世上的很多事情其实往往都是如此,在心生迷惘的时候不如去换个角度,不知道去哪里,往往也就意味着哪里都可以去。
“好像的确是这样。”陈草目光中的迷惘好似被驱散了一些,她的嘴角掀起一抹轻淡的笑容。
李子冀道:“要找到自己的路并不意味必须要独自面对一切,碰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记得找人帮忙。”
找三千院的人,梨园的人,亦或者是圣朝李子冀这一派的人都可以,他们看在李子冀的面子上一定会施以援手。
桥下水永远是流动的,两个人的影子始终在摇晃着,陈草抬头看着月亮,水中的影子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第557章 桃花酒
崔玉言已经入了第三境,就在今天,这本应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不过此时此刻,当刚刚来到崔文若院子打算分享喜悦的崔玉言知晓了卫酒徒已死之后,这份喜悦便也随之消散的一干二净。
梨园很多弟子都很难得的聚在了一起,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他们并不责备顾春秋,因为这是卫酒徒自己所选择的结果,只是他们仍然会感到遗憾和伤感,因为死去的人是梨园最出色的弟子,是梨园曾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