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把剑完全出鞘的时候,或许真的能够与顾春秋一分高下。
一场即将开始的战斗却又迅速地平息下来,只是现在每个人看向卫酒徒的目光都改变了许多,这就是剑修的意,没有修行,境界没有提升并不代表一定更弱。
当积蓄在这把剑中,积蓄在卫酒徒心中十年经久不息的意出鞘的那一刻,天地日月都将为之失去色彩。
卫酒徒好似又变得普通了下来,他轻抚膝上的剑,心中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顾春秋。
“这一剑,你接的下吗?”
第516章 半月。
“纸上得来终觉浅,嗯,这话说得对极了。”
焚香节已经开始了半个月,东方木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箴言,只是想要领悟起来还比较困难,此刻正在和周郎童一起欣赏从清风雅舍带来的字帖,刚好就看到这么一句话。
让人情不自禁就联想到半个月前澹台竹不住挑衅卫酒徒,最后却又潦草收尾远离的模样,最让东方木感到敬佩的是他还记得当时澹台竹脸上的表情,冷漠和凝重,如果不是他眼神好的话还真看不出来那隐藏极深的难看和紧张。
这个女人完全将自取其辱这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李子冀微笑道:“她只是选错了敌人。”
东方木已经将李子冀和澹台竹之间的恩怨了解的十分透彻,闻言也忍不住摇头感慨:“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女人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自身实力足够强大,去面对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能够战而胜之,出尽风头,却偏偏就要挑那几个在她之上的人做对手,结果每次都是狼狈收场,脸面也是越丢越大。”
李子冀道:“如果你能够想明白她是怎么想的,那你也就和她没什么分别了。”
其实细细想来,澹台竹也挺倒霉的,刚刚从北海回到洗剑宗,正是内心最骄傲,自身最强大的时候,结果偏偏碰上了顾春秋。
争夺夺圣丹的时候也根本没想到竟然会碰见洛神都。
凤凰城与周池联手更是认为带走李子冀没有任何难度,可小剑仙却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也出现在了凤凰城。
现在焚香节,好不容易看见李子冀与佛门起冲突,又瞧见了十年前梨园的绝世天骄卫酒徒出现,打算借着这个机会重新找回这段时间接连丢失的骄傲。
却没想到卫酒徒虽然十年没有修行,但反而变得更加强大,让她一时之间竟有些下不来台。
这半个月来,每当有人感慨卫酒徒的时候,都会顺带提起一句澹台竹,导致半个月时间过去,澹台竹竟然还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佛灯,甚至觉得有些煎熬。
东方木放下了字帖,哪怕已经看过了很多张,他依然对李子冀的才情与见解感到心惊和钦佩:“焚香节时间已经过半,你应该考虑考虑怎么面对佛门的刁难。”
除了在长觉寺门前与静坐罗汉辨经那短暂时间之外,从焚香节正式开始到现在这半个月以来,并没有一个佛门僧人来找李子冀。
挑衅,质问,说话,和解,无论什么态度都没有,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但可以肯定的是,越到临近尾声,就越要提高警惕。
李子冀点了点头,佛门僧人并没有特意来看过他,有的人在悟道,有的人在护法,至于罚恶菩萨更是闭目盘坐至今,除了主持开启仪式之外就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
崔文若正在悟道,卫酒徒自从半月前那一天之后就已经开始了悟道,直到如今仍旧沉浸在佛灯当中。
东方木道:“焚香节悟道虽然不会直接提升境界,但却能够从中明确本心,越是到更高境界就越是能够明白选择正确道路的重要性。”
上一届的焚香节就有过先例,有一位修道者境界已经在四境巅峰卡了三百年,最终在焚香节悟道一朝顿悟,不仅完全明确找到了自己的路,甚至还突破到了第五境。
破境并非是佛灯的功效,而是那位修道者几百年来的积累,只要一朝顿悟,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能入五境。
佛灯在白天看上去要平淡许多,微弱昏黄的光在日光的照耀下几乎看不真切,只是佛灯上所散发出来的玄妙韵味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郁。
新历三十五年五月十日下午,须弥禅院下了一场春雨。
佛灯没有被浇灭,只是禅院里的人因此清醒了不少,半个月来不停地挑选和尝试,几乎陷入到了强迫自己悟道的魔障里,长此以往下去不仅无法成功,还会反噬自身。
这场雨下的刚好,令人醍醐灌顶。
“李公子。”
一位僧人从远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纸伞递给李子冀。
李子冀看着来人,是之前在山外山见过的执法堂金刚不怒僧人,二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彼此也算是熟人了。
接过纸伞撑开在头顶,细雨打在伞面上顺着边缘流淌下来。
“不怒。”
不怒又对着东方木微微行礼,然后在李子冀的面前盘膝坐下,脸上带着歉意:“佛门冒犯了公子,小僧在这里赔个不是。”
李子冀微微摇头,道:“与你无关。”
不怒仍然带着歉意:“我试图说服过其他人,但很遗憾,小僧还没办法劝诫所有人。”
这是东方木见到的第一个对李子冀赔礼道歉的和尚,诧异之余不免生出许多好奇:“你觉得佛主错了?”
没有僧人会质疑佛主。
不怒当然也不会,他微微摇头:“佛主所见一定是真的。”
东方木闻言忍不住更加好奇:“那你为何还要向李子冀道歉?”
不怒笑了笑:“小僧起初知晓这件事也十分愤怒,但很快我就想起了与李公子初次相识时候发生的那件事。”
当初李子冀在十里村杀了不贪和尚,不怒身为执法堂僧人,怒不可遏,当场便要和李子冀分生死,后来被佛子劝住,在前往儒山的路上得知了事情真相,顿生惭愧。
“当初之事李公子有非杀不贪不可的原因,那么我相信,即便是佛主所见为真,李公子那么做也一定有非那么做不可得原因。”
而这个原因,对佛门来说未必就是坏事。
所以不怒和尚并不会如同其他人那样对李子冀敌视或是如何,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不会在事情尚未发生之前就轻下定论。
东方木这才恍然:“你可比那个不痴聪明多了。”
同为执法堂弟子,不怒看待事物本质要比静坐罗汉的弟子不痴深刻的多。
“焚香节结束,佛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李子冀对着不怒询问道。
第517章 以一灯传诸灯
这才是前来焚香节看热闹的无数人最想要看到的东西,悟道本身是枯燥乏味的,外人从外面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此刻须弥禅院四周仍旧聚集了不下数千人,长觉寺外更是不知多少,都是想要知道佛门与李子冀之间碰撞的最终结果。
听见李子冀的询问,不怒和尚脸上的惭愧更浓:“小僧不知。”
焚香节邀请李子冀虽然是佛门的举动,但更多的完全是罚恶菩萨一人所为,也就是是说,除了诸如静坐罗汉等几位五境罗汉之外,就只有罚恶菩萨才知道邀请李子冀最终是为了做什么。
不怒在佛门内的地位虽然不低,但显然还不知道罚恶菩萨的打算。
与不怒之间说了很多话,李子冀还询问了佛门对十里村龙王像那件事之后的看法,也许是出于这段时间佛门所作所为对李子冀产生的愧疚,不怒略作犹豫后还是透露了一些风声。
这几个月时间佛门在圣朝建立不少寺庙,就是与龙王像一事有关,希望收集愿力,找到促成龙王像出现的方式。
傍晚,雨已经停了,不怒也已离去,二人交谈之间不少长觉寺僧人都时不时的往这边看,只不过无论是李子冀还是不怒对这些目光都视若无睹。
放下手中纸伞,雨后的须弥禅院地面十分湿润,偶有坑洼处还积着小水坑,倒映天空上刚刚散去乌云后露出的晚霞与佛光。
东方木已经重新开始悟道,李子冀知道自己也应该开始了。
......
......
他对于悟道之事持有观望态度,因为李子冀早已经十分明确自己所要走的路,并且一直坚定地走在自己所需要的路上。
但要是说一点都不感兴趣,那也是不可能的,李子冀也很想借着这次机会验证一下自己的内心。
想要有所感悟,就必须要顺着内心做出选择,这是根本欺骗不了自己的事情。
抬头望着佛灯,目光与心神第二次融入进去。
漂浮的佛灯像是海面上的灯船,李子冀站在即将被淹没的小岛上,选择一艘能够承载自己的船,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于寻常修道者来说,要一个接一个的去尝试,去观测,去融入,然后才能够感知到这个佛灯是否适合自己。
李子冀不需要那么做,他的神魂足够强大,紧闭双眼,将自身完全放空,不仅仅是身体,就连思想也随之放空。
万籁俱寂。
波涛汹涌的漆黑海面上,数百灯船随着浪涛上下浮动,李子冀不去思考,不去想,他的心里已经忘记了悟道这件事,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长觉寺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去想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将被淹没的小岛似乎也随着海浪动了起来,缓缓地,无意识的,朝着那些灯船靠近。
李子冀并不知道小岛会漂近哪一艘,但他知道小岛一定会漂近最适合自己的那一艘。
海浪推着小岛前进,前一刻还密集靠近的数百灯船好似忽然之间散开很远,只剩下一艘孤零零的漂在那里,灯光依然微弱,只是看在眼里多了些许的温暖。
最终,小岛碰到了灯船。
李子冀也随之睁开了眼睛,他的四周依然漆黑一片,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消失无踪,但他的眼底却出现了一个佛灯。
那就是他依靠本能,依靠最原始的触动,所接近靠近的佛灯。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佛灯里只有这一句话。
十二个大字仿佛被雕刻在了天地之间,字面上散发的光映衬在李子冀的眼底。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就是自己所挑选出来的佛灯,也是自己的道。
用一盏灯去点亮其它的灯,直到最后所有的灯都被点亮,这是最浅显的意思,当然也可以被引申到其它领域。
一个人为了一件对的事去努力,慢慢的去影响其他人,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被影响,被牵引,然后所有人一起为了这件事而努力,直到成功。
李子冀思考着从新历三十一年到现在的所有过往,所有一切,慢慢的心神沉入佛灯,数年岁月如走马灯一般闪烁浮现。
起初是为了自己,后来是为了三千院,再往后是为了圣朝,直到如今又是为了整个天下。
李子冀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圣人,一定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那么什么才是该做的事情?
他认识顾春秋,加入三千院,桃钟祭敲钟,得圣皇青睐,与异教敌对,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从一开始的自己,到现在的一群人,到三千院与圣皇的期望。
李子冀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将天下这两个字当做是自己该做的事情,没有为什么,没有强烈挣扎后的迫不得已,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那就该这么做。
【天下】就像是一件衣服,他已经穿在了身上,那就不该也不能脱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三天,五天,十天。
明明只是很简单很短暂的一瞬思考明悟,仿佛只是念头一转,但外面却已经过去了十天时间。
这十二个字散发的光越来越微弱,那意味着李子冀所领悟的已经越来越清晰。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非我不可的原因。”
李子冀心中喃喃,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顾春秋会挑选他,为什么圣皇会挑选他。
因为他就是那第一盏灯,因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第一盏灯,顾春秋不行,因为顾春秋太强,太出色,他走到哪里任何人都会黯淡无光,如果一开始是顾春秋入世,那么不会有崔文若,不会有穆小宁,不会有木南山,不会有陈草,不会有佛子,什么都没有。
顾春秋是一条最强大最坚韧的线,但他一根线却织不成一张网。
李子冀不是那根最强最坚韧的线,但他可以将很多线连在一起,织成一张遍布天下,足以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的网。
他就是那第一盏灯。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