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圣 第267节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东方木的视线在一张张字帖之上划过,每看一篇他的脸色就改变一分,从苍白,到潮红,就像是醉鬼遇见了琼浆玉液,守财奴看见了一座金山,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激动近乎无法形容。

对于醉心于诗词文章的东方木来说,能够看到这些字帖甚至远比踏足五境,甚至远比踏足六境的吸引力还要更大。

儒山这无数年来传承下来,好的诗词文章不计其数,但东方木修行这些年早已经看过了不知多少遍,固然会惊叹自愧弗如,但心里早已经习以为常。

此刻来到清风雅舍,看见这满屋子的字帖诗词,不亚于进入到了另外一座儒山。

想必现在也就只有同样失神落魄的周郎童能够理解东方木的情绪。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好诗,好句,好词。”东方木此刻像是喝醉了一样,目光死死的钉在墙上,嘴里不停的喃喃着。

瞧着他这副模样,崔文若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他是一定不会再去长觉寺的。”

毫无疑问,如果可以的话,东方木甚至愿意接下来几年时间都留在长安城钻研这些诗词佳句。

东方木已经开始上手取这些字帖了,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拿,诗是好诗,字是好字。

“你还是就这么挂着看吧,若全都被你取走了,我还要再写一屋子。”李子冀笑着开口阻拦,否则看东方木的架势,肯定要把所有的字帖全都包圆。

“惊为天人,惊为天人啊。”东方木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还是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两步,一只手撑着柜台方才勉强站住,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在一处地方看见这么多足以传世的诗词,而且这些诗词还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难以想象,就算是儒山自己的师长诸多大儒也不可能有此才情造诣。

“可惜你不在儒山,幸好你不在儒山。”

东方木平复了半晌情绪,虽然面色依旧红润,但却已经能够正常说话了。

如李子冀这般才情绝世的人,如果在儒山修行那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不过倘若李子冀真的在儒山的话,那想必文宫只怕要天天震荡好几次,让所有人都睡不着觉。

怜月公主看着东方木和周郎童,开口道:“看样子你们应该是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周郎童面如死灰,咏梅诗输给了李子冀,临别诗也不如李子冀,他原本觉得李子冀固然才情在自己之上却也不会超出太多,毕竟似这等传世诗词必然是天时地利才能做出,总不可能和吃饭喝水一样信手拈来。

但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对于李子冀来说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

听着怜月公主的话,东方木摇了摇头,十分坚定的开口:“别说是焚香节,在我把这所有诗词全都钻研完之前,儒山我都不回了。”

第506章 焚香节开启

正如东方木不知道李子冀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李子冀也同样不知道这些佛门僧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宗教信仰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前往长觉寺的马车上,李子冀掀开车窗看着外面,轻声开口。

这条路足够宽敞,但现在已经挤满了人,不仅仅是受到邀请要去参加焚香节的客人,还有更多想要去看看热闹的修道者与圣朝百姓,尤其是最近这两个月总能瞧见佛门僧人去生死挑战李子冀,长安百姓心里憋着火呢。

反正长觉寺离得也不远,区区五十里,倒是要看看这群秃驴有什么打算,万一欺负人,直接一把火把庙给他点了。

崔文若道:“有利有弊。”

至于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说到底还是要视情况而定,不能因为一两件错事而盖棺定论,也不能因为一两件好事而一叶障目看不见弊端。

东方木生无可恋的躺在毛绒毯子上,双目无神的看着车厢的顶棚,他之前并没有说谎,是真的打算一直留在清风雅舍,对于这个什么焚香节根本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可又碍于师父就在长觉寺,不来又不行。

这少说得耽误一个多月的时间,得少钻研多少诗词?

对于一个醉心痴迷诗词文章甚至胜过性命的人来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完美的事情,就像你自己写的字帖一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东方木惆怅的开口,对着李子冀说道。

这就像他自己想要留在清风雅舍,但却不得不先去长觉寺参加焚香节一样,唯一算得上安慰的就是周郎童也要跟着一起去,有苦一起吃。

类似于神教佛门这样的宗教利弊李子冀当然很清楚,只是这段时间亲自面对之后才更能体会到其可怕之处。

只因为佛主惊鸿一瞥,已经有将近二十位佛门僧人因此死在了他的手里。

今天就是四月二十五,焚香节正式开始的日子,在开始之前,儒释道三大势力会选出一个人主持开始仪式,通常都是以佛门为主,开始仪式结束之后焚香节才算是正式开始,收到邀请的人将拥有勘破参悟偈语箴言的机会,为期一个月。

五十里的距离实在是短暂的很,几人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了长觉寺门外。

长觉寺并没有在山顶,只是寻了一处两山之间的空地搭建而出,远远看去香火烟尘缭绕,好似群山之间的仙阁。

马车停下,几人相继下车,恰好长觉寺钟声响起,清澈干净,经久不息,听在耳中令人精神清醒振奋,仿佛杂乱的心境都因此而澄净下来。

“佛音绕梁,净身清明,对于儒修来说这好处可不小。”东方木收敛了心中的失落和情绪,侧耳听着佛音回荡,给出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

世间修行四道,看似分开毫不相干,但实际上彼此之间都会受到一些影响,如此纯粹清澈的钟声对于儒修修行文心有着不小的好处。

李子冀对于佛门没有憎恶。

因为他见过佛门的高僧,尤其是与佛子交好,他针对的仅仅只是佛主惊鸿一瞥这件事。

念念站在崔文若身侧,环视寺庙门前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九成九都是来这里看热闹的:“幸好穆师兄没有来,否则一定会坐在马车里不肯下来。”

穆小宁是一个并不太喜欢热闹的人,或者说懒散的人都很喜欢清静。

四周的人的确很多,甚至还有不少长安城的权贵也都特意到此,原本十分吵闹,可当李子冀出现之后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漫步的行人全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目光全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好奇和忐忑,并非是因为李子冀多么名满天下,而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李子冀和佛门之间最近出了一些矛盾。

而且从种种迹象去看,这个矛盾还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解决的。

可以说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尤其是来自长安城的这些权贵,来到长觉寺想看的不是焚香节,而是佛门要如何解决和李子冀之间的麻烦。

又或者说李子冀准备如何解决与佛门之间的麻烦。

这两个月的时间,死了将近二十位僧人在李子冀的手上,这可不是小事。

不仅仅是这些外人在看,长觉寺门前,佛门的五境罗汉带着数位弟子也在看着已经出现的李子冀,目光深沉,罗汉威严让人难以直视。

李子冀抬起眸子,目光远远与五境罗汉对视着。

佛修五个境界,佛境,金刚境,罗汉境,菩萨境,大乘境,罗汉境只是第三境,但佛门罗汉所指的是一种地位,并非境界,只有五境的大修行者才有机会被封为佛门罗汉。

“贫僧为佛门静坐罗汉,对于李县侯的名声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静坐罗汉的声音听上去很平和,并不带有诸如愤怒,仇视等情绪,更像是在和一位旧友说话。

李子冀自然知道静坐罗汉并不会真的如同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但今天来长觉寺就是为了要解决那桩麻烦事,所以李子冀没有行晚辈礼,而是行了平辈礼:“佛门十八罗汉的名声,我在圣朝也早有耳闻。”

“大胆!”

看见李子冀竟然将自己当做与十八罗汉平等地位的人,静坐罗汉身后弟子不闻顿时开口呵斥,他本就因为这些天诸多僧人之死而愤慨,现在又见李子冀如此无礼,身为执法堂弟子,不闻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情。

四周之人往外退了两步,只是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眼看李子冀刚刚抵达长觉寺就和佛门罗汉起了冲突,这场面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李子冀淡淡的看了一眼不闻和尚:“论年龄修为,我当然是静坐罗汉的晚辈,但陛下亲封我为汝南县侯,论地位与十八罗汉同。”

不闻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却没有开口说话。

圣皇亲封,这几个字的份量佛门也心知肚明。

第507章 谁杀的人?

静坐罗汉看着李子冀,平和的目光带着审视,微微一叹:“既然李县侯已经来了,与佛门之间的恩怨便在焚香节中了解,以免死伤无辜。”

长觉寺前的人越来越多,寺庙之内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外面。

崔文若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心中却十分嘲讽。

李子冀也是看着静坐罗汉:“死伤无辜,静坐罗汉觉得这是我的错?”

静坐罗汉微微摇头,解释道:“贫僧并非这个意思,我佛门管教不严,无法约束弟子前去挑战你,如今落得圆寂下场也是因果了却,怪不得李县侯,但他们也的确无辜。”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我本以为静坐罗汉会明事理,现在看来也只是半只慧眼罢了。”

静坐罗汉眉头一皱。

执法堂弟子不闻僧人沉声开口:“李县侯还请自重,切记佛门不可轻辱。”

李子冀笑了笑,用手指了指不闻僧人:“虽同为执法堂弟子,但你比金刚僧人不怒差远了。”

执法堂嫉恶如仇,怒目金刚之道,这就造成了性情略微冲动鲁莽,当初在山外山,不怒初次见到李子冀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模样,但在得知事情缘由因果之后,不怒立刻就能认识到自身错误,并愿意为此赎罪。

不闻比起不怒或许修为上不逊色什么,但通明境界却要差得远了。

距离焚香节开启仪式还有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但李子冀却并不急着进去,他没有再去理会不闻僧人,而是将目光重新放回了静坐罗汉的身上。

“这段时间我一直留在京中,闲来无事便会去三千院看二师兄写书,他写了一段内容,我记得大概,不知道静坐罗汉愿不愿意听一听。”

四周的人脸色齐齐一变,都是惊诧的看着李子冀,这是准备辩经了?

静坐罗汉抬手阻拦了还要开口说话的不闻僧人,平和的目光虽有疑虑,却还是微微点头:“请李县侯指教。”

李子冀轻声道:“我并非要与静坐罗汉辨别什么,只是先前彼此交谈的这几句话以及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想起了二师兄所写的那个故事。”

许多人竖起耳朵听着,三千院颜如玉所写之书在天下畅销,便是远达儒山都有人秉烛夜读,所以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故事。

李子冀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片刻之后方才说出了内容。

“在七千年前有一座完全由普通人创建的王朝名叫晋朝,帝王昏聩无能,其在外领军之将王成率兵谋反,但其弟王安却还在京城之中没来得及离开,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被帝王派人抓去了皇宫。”

“王安心惊胆颤,就跪在皇宫之外等待着皇帝的发落,恰好,晋朝的左相许伯仁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也与王安是刎颈之交,许伯仁上朝,路过王安之时王安不停求许伯仁,希望许伯仁能够为他求情,但许伯仁因为担心现在与王安太过亲热而引起皇帝猜疑反而无法救人,所以权当做没有听见,昂首进宫,没有理他。”

“面见皇帝之后,许伯仁竭尽全力为王安求情,终于让皇帝松了口。”

“事后许伯仁离去,再度碰见王安,王安还是不停求他帮忙,许伯仁还是没有理他,等回到家中之后又写了一封折子送去给皇帝,用以正式求情,言辞恳切。”

“但没过多久,王成带兵攻无不克兵临城下,皇帝吓得连忙迁都逃窜,王安与兄长王成会面,等到王成彻底改朝换代之后,与王安商议新朝宰相的人选。”

“一人是周贵,一人是许伯仁,王安因为记恨上次许伯仁冷漠的态度而闭口不言,兄长王成还以为此二人名不副实,于是又问既然不能做宰相,那么尚书如何?王安还是闭口不言,王成就猜到这二人与王安有过节,于是又道,既然不能用,那就只能杀了,王安还是不说话。”

“最后王成将周贵与许伯仁杀死,事后王安上朝偶然间翻阅到了许伯仁送上去为他求情的折子,当下涕泪横流,内疚难当,回家后与家人说,我虽然没有杀了许伯仁,但许伯仁却是因我而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就是二师兄所写的这篇小故事所教会我的一个道理。”

李子冀目光环视四周,最终仍旧落回到了静坐罗汉的脸上,十分认真的询问:“现在静坐罗汉觉得,他们到底是因何而死,杀死他们的人真的是我吗?”

四周的人此刻的面色全都无比凝重,就连呼吸声都已经放到了最轻。

他们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带着惊叹和震撼,这个小故事带给他们的冲击力很大,即便是静坐罗汉都生出了须臾的恍惚。

将近二十位佛门三境僧人前去挑战而死在了李子冀的手里,他们毫无疑问当然是被李子冀所杀,但挑战全都是他们主动提起,无论如何也怪不得李子冀的身上。

那总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

那个人会是谁呢?

静坐罗汉心惊闭目,四周之人瞠目结舌。

这一切都因为佛主惊鸿一瞥,佛主没有杀这些僧人,甚至都没有指使他们来挑战李子冀,但正因为他的惊鸿一瞥才造成了这一切。

东方木已经沉浸在了这则故事所带来的思考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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