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紧接着,两个人又都露出了不悦之色,因为李子冀这话乍听起来没错,但细细一想,等于是什么都没说,二人还是没分出胜负。
当下,东方木还是不肯罢休:“我与他已经争论了半日,今天必定要分出个高低,还请梁先生赐教。”
梁借呵呵一笑,又对着李子冀询问:“如果是李公子,打算怎么改?”
这下子,东方木品出味道来了,目光狐疑的看向了李子冀,这个年轻人是什么人,竟然值得梁先生两次询问?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认为李子冀的才情比他们两个人都要高?
当下,东方木看着李子冀的目光就多了三分审视。
听见梁借又将问题抛给了自己,李子冀知道这是这位大儒想要看看他的才情到底多高,先前作了一首诗可能是偶然,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深入了解一下。
想了想,李子冀将目光放到了东方木手中的下联上,然后抬手将最后一个字的所有痕迹全都抹去,以指为笔,在上面写了个闹字。
东方木二人低头看去:“红杏枝头春意闹?”
这算什么?
等等!
忽然间,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瞪的大大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闹字,然后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简单的闹字初看不觉得有什么,可细细品味,这个闹字写满了出人意料,更加完美的写出了春的生动,恍惚间,仿佛能够看见春日在自己的面前的音容笑貌,就好像是春天变成了一个人,活过来了一样。
“绿杨烟外晓清寒。”
“红杏枝头春意闹。”
连续读了好几遍,东方木二人眼中的神色也愈发明亮,最后竟然忍不住拍手叫好起来。
“这一闹字,境界全出。”
东方木脸上带着些许激动,看向李子冀的目光也从审视变成了钦佩。
所谓文学就是如此,大家彼此不服气也就罢了,可若是服了,那就是真的打心底里佩服。
“未请教这位公子?”
李子冀微微一笑:“李子冀。”
“李子冀。”东方木眉头微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沉思了好半晌忽然惊声道:“可是写出了那首咏梅诗的圣朝李公子?”
第373章 画圣的弟子不会作画
东方木毕竟是第三境的修道者,即便是心思不在修行上,也依旧是没有半点水分的三境修士,此刻心神俱震之下,口中喊出来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大,一下子就在这儒山脚下传出去了很远。
儒山下是热闹的集市与连绵的学宫还有灵感碰撞的读书人。
但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只要听见了东方木的喊声,全部都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转头看了过来。
一双双眼睛里全都带着惊疑不定,还有一部分人目光在不停探寻之后终于是精准无比的定格在了李子冀的身上,紧跟着脸上就露出了狂热之色。
这就是诗成异象,才情惊圣,引得儒山文宫凝聚文气长桥接引咏梅诗的李子冀?
正如先前所言,心怀骄傲的读书人很难去认同别人,可一旦认同,那就是绝对的尊敬,能写出那样一首咏梅诗,被大儒梁借给出此诗之后,天下再无咏梅诗的至高评价的李子冀,在极短时间里就征服了儒山脚下的不少读书人。
从白玉城到儒山要走数日路程,消息当然不会比梁借的乌黑马车跑得更快,但当文气长桥横贯长空的那一刻,所有儒山上下的人就都看见了那首咏梅诗。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一句实在是点睛之笔,写的太好,写的极妙,我初次观读,惊为天人。”
东方木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对联,心思全都放到了李子冀身上,迫不及待就想要仔细探讨一下这首词的亮点和意境。
感受着四周的狂热气息,李子冀倒是显得习以为常,毕竟与这一幕相似的场面在圣朝内总能够看得到。
这是一个对文学十分热爱的人,李子冀心里对东方木有了一个更具体的印象。
“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李子冀说道。
东方木摇了摇头,认真道:“你若是说自己运气好赚了钱,那我相信,但才情这种东西与运气这两个字是没有关系的,今天晚上正好有一场文会,不知道李公子有没有兴趣参加?”
文会在儒山是最常见的东西,三天一次小会,五天一次大会,但每个人对此都是乐此不疲,只不过李子冀并不太感兴趣,就连在白玉城题诗,那也是因缘际会,凑巧碰到。
当下,李子冀便开口婉拒:“观圣卷在即,而且我也有位朋友要见一见。”
的确,观圣卷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始,不过十几日时间,用转瞬即逝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东方木的脸上满是遗憾,觉得李子冀不能来参加文会实在是双方的一大损失。
说不定也是儒山文宫的一大损失。
“李公子可是要见木师侄?”
东方木虽然潜心钻研文章,但对于外界的事情多少也有一点听闻,自然也知晓如今儒山之内和李子冀算得上是朋友的,也就只有有一个木南山罢了。
“师侄?”李子冀略微有些惊讶。
东方木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挺直了胸膛,抬手整理着衣襟:“我师承画圣,按照辈分,要比墨影和木南山这一代高一辈。”
他的年纪大概只有墨影以及木南山大上三四岁,但辈分却着实不低,放眼整个儒山,也就只比大儒梁借这种小上一辈。
因为画圣的辈分实在太高。
如果按照一代接着一代的辈分来讲,比如第一代的弟子是第二代,第二代的弟子是第三代,如此类推,从儒山创立到现在,画圣已经活了七百年,这样算下来东方木的辈分可以说是高的吓人。
年纪轻轻就可以称得上是老祖宗了。
但很遗憾,儒山的辈分或者说除了世族之外,绝大部分的宗派辈分都不是这么算的,比如梁借,他现在四百岁,他的弟子有三百年前收下的,也有今年刚收的,时间跨越三百年,但三百年前与今年刚收的依然是同辈。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很多修行势力弟子辈分之间看起来十分离谱的根本原因。
“这次观圣卷并不容易,这半个月时间,李公子最好养足精神。”大儒梁借意味深长的叮嘱了李子冀一句。
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在梁借的带领下登上了儒山。
山脚下的人依然在议论着李子冀与那首咏梅诗,甚至还有不少人打赌说李子冀留在儒山的这段时间里还能不能再写出一首能留在文宫的诗词。
对此,众说纷纭。
......
......
如果忽略掉登山过程中的苦累,那么登山毫无疑问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儒山也是山。
李子冀走在漫长的石阶上,目光从青树枝上挂着的那些诗词文章上扫过,的确,入目所及没有一首差的。
山当然不是单纯笔直的山峰,事实上儒山很宽阔,哪怕你在任意一阶停下,然后随意地往左右行走,都可以尽览山中景色,东方木还贴心的为李子冀讲解着,从哪里走有一处极美的湖,往哪里去又有一棵被大儒写过诗的树,那模样就像是很称职的导游,让李子冀想起了自己在道观之时带着香客观览讲解的过往。
“东方师兄既然是画圣的弟子,想必画画一定是极好的。”
李子冀是三千院院长大人的弟子,这世上的确很难找得到什么人比他的辈分还要更高,只是双方不属于同一宗门,心照不宣的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只是东方木的年岁更大,李子冀称呼一声师兄也不为过。
李子冀以前最喜欢四样东西,练字,画画,练剑,下棋,现在还多了一样弹琴。
其中画画最为出色,他甚至给自己写了一幅丹青妙手的字帖挂在清风雅舍里。
只是却没想到东方木在听到这话后竟然罕见的露出了尴尬之色,张了好几次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正走在一旁与佛门罗汉交谈的大儒梁借此时却是呵呵一笑,似是感慨似是无奈道:“他并不擅长丹青之术。”
李子冀一怔,不仅是他,就连左右张望儒山景色的慕容燕崔玉言等人,闻言也都是惊讶地转过了头,满脸诧异。
画圣的弟子,不会作画?
第374章 栅栏,野花,和棋盘
这就好像是厨子不会炒菜,和尚不会念经一样,画圣的弟子竟然不擅长作画,不得不说这听起来实在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
东方木脸色涨得通红,兀自强辩道:“不会作画怎么了?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何况读书人的事情,能叫不会吗?”
大儒梁借仍旧是呵呵一笑,一点面子不给小公牛留:“等到哪一天李子冀不会用剑,佛子不会念经,你不会作画的事情我也就不提了。”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终于是来到了儒山山顶。
只是一眼,李子冀就看见了几乎伫立在云端的那座古朴宫殿,不需要去问他就知道,这就是儒山传承下来的文宫。
相隔遥远仿佛都能够感受到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厚重底蕴。
儒山早已经为前来参与观圣卷的各方势力准备好了居住的地方,梁借带着佛门罗汉前往休息,李子冀几人则是由东方木带着。
“这里就是你们居住的地方,我先回去准备些东西,今晚开始和你们一起住下,需要什么也可以直接和我说。”
东方木带着众人来到了一间小院子,藏在一处山坳之中,山上开满了李子冀没见过的野花,院子四周则是用木栅栏围着,无论是院内还是院外全都修理的恰到好处,多一分臃肿,少一分寒酸。
院子里的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三间茅屋,但茅屋看上去不仅不简陋,反而十分的温馨,颇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
从这个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儒山的确是费了些心思在里面。
东方木离去准备这半个月的日常所用,李子冀等人则是走进了院内在石椅上坐下。
从上山开始,唐小风的视线就没有停止过打量,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从未见过的,儒山的名气天下皆知,唐小风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来到这里。
对他来说,从遇见李子冀开始,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幻的。
不过这一路上李子冀的谆谆教导对他的帮助也是巨大的,比如眼下,虽然内心十分的激动和兴奋,但他还是可以很好的控制住,并安安静静的坐在李子冀身旁。
山上的风带着花香吹进院子,几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静。
如果此刻能有日光洒进院子,那一定是一件更加令人享受的事情,只是很可惜,现在已是黑夜,头顶也没有星月。
从无尽平原割草行动开始,一直到现在,李子冀始终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放松过。
人总是喜欢贪恋某时某刻的美好。
“儒山表现出来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慕容燕望着栅栏上趴着的一只小虫,在黑夜里才会开始行动,这种虫子的寿命很短,就只有六七两个月份。
崔玉言点了点头,他一路上虽然都没怎么说话,但实际上心里始终都在保持警惕。
儒山毫无疑问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地方,但千万别忘了墨影算计扶摇台与落凤峡这两件事,这背后,不只是庆苍的胆大包天,若是说没有儒山的参与,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所以今天无论是大儒梁借还是东方木,对待李子冀的热情和亲近都需要仔细推敲。
有的读书人很纯粹,也有的读书人心很黑。
看到李子冀没有说话,慕容燕眉头微皱:“你在想什么?”
李子冀道:“儒山很庞大。”
儒山的确很庞大,无论是儒山还是神教,亦或者是佛门与道门的庞大程度都远非圣朝内部的修行势力可以比较的。
强如洗剑宗,小玉宫,乃至于梨园,即便是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这当中的任何一个。
一个小小的金陵赵家尚且想做墙头草,偌大的儒山之内凭什么只有一个声音呢?
这群只求念头通达,心境清明的读书人,总归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二人都听明白李子冀的意思,不过慕容燕显然不会单凭猜测就放下戒备:“四百里淮城也有两个声音,但只要我还活着,以后只能也必须剩下一个,哪怕儒山真的有两个声音,我们也不能指望他们关键时刻会一分为二。”
两个不同的声音互相争执,但在最后临门一脚之时,毫无疑问两种声音会合而为一。
谁也不敢保证最后的声音是站在哪个阵营的,这是慕容燕在提醒李子冀的地方。
李子冀看着他,更在意的反而是前面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