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地火
上述内容十分简单易懂，刘欣相信，初中以上学历的人都可以理解并认可他关于气化煤的化学反应理论。但问题是：
他不知道眼前的张副局长是否具备初中物理化学的水平，刘欣看出了张副局长的惴惴不安，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一下对方。
“您知道地火吗？张副局长。”
“地……火？”
“一种地质灾害，您是搞能源的可能不太清楚，但我想地质学家和环境学家肯定对这种东西深恶痛绝，实际上现在全球仍然保留着二十多处地火，我有幸见过最大的一场。”
刘欣娓娓道来。
“在天疆，我曾第一次看见地火，那是一个末日般的景象，我仿佛看见了数十亿年前还处于岩浆状态的地球。暗红的地表如同沸腾的铁水表面，裂缝在焦土上肆意蔓延，我看见了大地被撕裂的狰狞，也感受到了那裹挟着硫磺和焦土气息的炽热气浪，我尝试在那种环境下呼吸，却被灼伤了肺部。”
张副局长听着，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偶尔，那大地的裂缝中还会迸发耀眼的火光，火龙挣脱了地心的枷锁，冲天而起，那是遍布平原的弥散性火山爆发，火焰裹挟着滚烫的碎石下雨似的砸下来，周围的一切早就在一次次的火雨中被点燃了，于是那些坠落的火石和焦土只能在空气中摩擦着重复点燃自己，世界就在这一轮接一轮的自我点燃中变得焦黑起来——我相信如果智子在这，那么三体人朋友一定会对这个场景感到熟悉。”
张副局长感觉自己上了一个大当，他惊恐的看向刘欣。
刘欣张嘴一笑，露出了惨白的牙齿。
“您猜这场地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张副局长咽了一口唾沫，小声的说：“建国后？”
“不，是清朝，准确来说，是1874年，正是洋务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
张副局长呆立着，刘欣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良心发现的安慰了一句：
“当然，张副局长您不用担心这会发生，底下煤层没有氧气，而且气化煤实验一号矿的含煤储量十分有限，只有三万吨，哪怕真正发生了地火，最多持续半个月也就会自然灭掉了。”
…
‘点火’仪式开始了。
刘欣摁下来那代表‘点火’的红色按钮，在数百米深的地下，上万伏的电压点燃了一切，代表着无氧燃烧的红色脉络，开始在漆黑的煤层中延伸，并很快以燃点为中心‘沸腾’起来，燃烧场开始飞速扩大，并很快涵盖了整个实验一号矿，矿洞中，成千上万的低频耐热传感器还在正常工作，在刘欣面前的电脑里，红色高温光点很快就布满了预定的煤区。
高压高热的无氧燃烧环境下，固态煤的表面开始被蒸煮似的红了起来，随着温度的升高，固态煤的暗红色光芒也渐渐的被白炽的光所替代，这是属于固体的沸腾。
在这座高温高压带来的能量压制中，固态煤表层的分子团开始升腾，代表着分子间作用力的范德华力和氢键开始破开，摇摇晃晃的煤混合物分子团脱离了固体排列的束缚，升腾到了气体之中，这一刻，属于固态煤的升华开始了。
随着水的注入和水蒸气的化学反应形成，气化煤实验一号矿内部的气压正在逐渐升高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刘欣下达了开闸的命令。
直径一米的排气管树立在了这荒凉的西北大地中，像是巨人的烟囱，猛烈的气化煤气体扑了出来，高压之下的空气喷流发出尖啸声。
在场的人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硫化合物的气味。但这种有害的气味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根自动伸长的远程点火器冲入到了烟囱的出口处，随后扣动了电流交互器。
轰！
直径三米，长度数百米的通天火柱爆开了，火柱的底部呈现着透明的紫色调，空气在火焰中剧烈扭曲着，随后如同彩虹一般在天空中呈现了多种颜色的变化，由深到浅由冷到暖，像是一根剧烈波动的垂直耀眼彩虹，点亮在了这片荒凉的西北大地中。
黄土高原上出现了一盏灿烂的天灯。
气化煤实验成功了，现场爆发了经久不息的欢呼，这意味着可控核聚变在完全普及开来之前，人类得到了无限能源时代前的最后一种过渡能源危机的手段。
张副局长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刘总工，你成功了，现在请把这根火焰灭掉吧，他看着实在是太吓人了……当然我是来对你表示祝贺的，你解决了人类接下来至少二十年的能源问题，人类可以从容的展开对可控核聚变的普及研究了——不管怎么说，先灭掉火，我害怕。”
“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刘欣奇怪的看了这位副局长一眼。“我们应该让国家和全世界好好看看，这是一个伟大的技术成果。”
“全世界人们已经看的很清楚了。”张副局长指了指刘欣身后的电视记者们，他又凑近小声道：“把那个管道先掐断，给未来留一点时间。”
“不，我拒绝，我要让他永远燃烧，以此祭奠自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全世界人民中死在煤矿上的上百万工人吧，这其中还有我的父亲。当然，永远燃烧是不可能的，让这座气化煤实验一号矿完全烧尽可能需要烧两年。两年后的夏季奥运会不是要开始了？圣火就从这里取吧。”
…
灾难是在第五天降临的。
煤城的居民们首先注意到天气预报的异常，明明是冬天，整座城市的温度却达到了惊人的二三十度，以至于城市里的植物被这种短促的温暖所欺骗，路边的白杨树和柳树纷纷结出嫩芽出来。
这个热量，可比丁仪所研究的可控核聚变导致的小范围春天夸张多了。
但很快，这种春天般的温暖很快就被干燥和炎热吞没了，人们很快就发现，煤城市的母亲河，汾河出现了显著的水位下降，这条发源于宁武管涔山麓的黄河第二大支流，竟然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见河床。
这个时候，气象局已经向整个城市发出了警报，应急疏散开始了，但这座千万人规模的超级都市，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疏散呢？
炎热，干燥，恐慌开始在城市中蔓延。
针对异常热量的调查很快就得出了结果，几乎是在得出结论的同时，刘欣就被军警给摁到了押送车里。
“发生什么了？”刘欣喘息着，茫然的问。
负责押送刘欣的军警没有说话，而是冷着脸把他的头摁出了窗外，入目是平缓的山坡，刘欣清楚的看见，那山坡在冬日里蔓延了无穷尽的嫩绿，仿佛是春天到了似的，刘欣仔细看了一会，又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嫩草似乎已经干涸，软趴趴的，如同枯草一般。
结合着周围不正常的温度，刘欣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随着车队的驶入，刘欣渐渐的看见那远方的巨大城市，开始蒸腾出蒸气，蒸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被蒸发的汾河。
刘欣得到了一个噩梦般的事实：煤城的地下煤层着火了，那是储量高达1100亿立方的超级煤层，是煤城得以兴盛的根本，而现在，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火灾正在形成。
“这不可能，试验煤层瞎子矿距离这个大煤层最近也有100多公里，火怎么可能会烧到那？”刘欣挣扎着。
“你但凡通过超声波提前监测一遍试验煤层的所有方向，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专家怒骂道，随后丢给了刘欣一个地下煤层刨面图。
苗福全的瞎子矿伸出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煤带，煤带绵延上百公里，奇迹般的延伸到了煤城下方的巨大煤层当中，而最要命的是，煤城下方的超级煤层一直在采矿中保持着良好的供氧，这根煤带成为了连接气化煤实验一号矿与超级煤层的导火索。
“怎么会这样……”刘欣喃喃道。
“你最好能祈祷那位面壁者可以解决这个超级大麻烦。”旁边负责押送他的军警冷哼了一声。
ETO在被消灭前，费尽心机想要通过毁灭大都市来迫使人类让步的愿望，被刘欣无意中实现了。
煤城市，天空。
元婴期灵识渗入大地30公里，并以市中心为原点，辐射周围3000公里。
罗清看着即将陷入燃烧的西北东省，以及处于燃烧核心的超级都市煤城，忍不住怒骂一声。
“操，这帮科学家又搞出了什么鬼东西。”
第88章 地火（三）
“煤城完了！”
看着地底热量图中已经完全变红的煤城市，以及那向四面八方辐射的半个西北省，有专家跌坐在了椅子上。
上百名从世界各地赶来的专家正在研究补救的办法，大批军队已经进入煤城市救援。救援力量要赶在煤城的公路系统瘫痪前，尽可能的运出滞留在市区居民。
周围省市的消防力量同样在集结，在PDC的号召下，各国救援队伍同样陆续抵达煤城附近。
但所有人在面对正在“蒸腾”的煤城市时，都由衷的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
救？这怎么救？
灭火？火都在地下呢，地面上还没有明火。
和这些驻足不前的救援队不同，一批批军队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煤城如同一个巨大的虫洞，将墨绿色的人吸入，又将更多普通居民换出。
救灾指挥中心。
“这种规模下的煤层地火已经没有扑灭的可能性了，深层的煤热温度已经达到了六千度，这几乎是太阳表面的温度，高温高压下的煤热反应已经不是隔绝氧气可以扑灭的。”
“煤热反应持续三个月以上，地壳活动将会进入活跃期，地球要被唤‘醒’了！”
“必须想办法灭火！用非常规的办法。”
“能不能用核弹炸出一个口子，直接把黄河引过来！灌入城市？”
“汾河已经干涸了！黄河的径流量不够，又是枯水期，把长江的水引过来还差不多！”
“别说废话了，少量的水不管用，烧烤变水煮那还不如烧烤呢！除非能直接把海水引过来！有谁知道煤城居民已经撤离了多少了？”
“已经撤离了两百一十三万人。”
“还有多少？”
“一千多万……”
听见这个数字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心中一凉。
“已经没办法了，所有的直升机和运输机都用上了，俄罗斯那边也几乎把全部库存直升机全飞了过来，日本和韩国的援助机群还在路上，欧洲和美国离得太远了，印度人的救援机群半路全摔了。而且哪怕全人类的直升机都在这，也没法在一天之内运走1000万人啊！”
“铁路呢？”
“铁轨紧贴着地面，已经有软化的迹象！火车不能用了！”
“公路呢？”
“两个小时还能跑车，现在不行了，沥青软的跟果冻似的，开车进去和老鼠进了黏鼠板似的。”
“能不能让无人机把人捆着飞出来？！”
“热量扭曲了气浪，小无人机现在非常容易失控，一旦明火出现，整个城市上空的空气会立刻被燃烧干净，到时候直升机也飞不起来，所有人都得闷死在楼顶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等等，那个面壁者呢？”
“对，面壁者呢？”
“看窗外的天空。”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
所有人抬头看向窗外，只见，煤城方向的天空被一层巨大的水膜覆盖着，水膜横跨半个西北省，悬浮在万米左右的高空，阳光能透过水膜波光粼粼的照射进来，泛起幽幽的蓝色。
“天上哪来的水？”一个气象专家神情惊愕
“面壁者把渤海搬过来了！！！”
“渤海？是我理解的那个渤海吗？”
“等一下，渤海的水没了，天津和唐山不得被太平洋海啸冲烂？”
“这倒不会，他朝着太平洋砍了一剑，剑气封锁了山东和辽宁的海峡，形成了一道剑气屏障，海水进不来。”
“奶奶的，我以为我在听神话故事。”
“神话故事也没有这么吓人，起码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灭火的事情交给面壁者，我们救人！”
“等等，关于海水漫灌，快拦住面壁者，告诉他，水不要乱用，大水漫灌只对浅煤层火场有效，而且深层的地火很快就能煮沸大量的海水，到时候高温高热的水蒸气能把所有人都杀死！”
“面壁者回传了消息，他说他知道了，渤海会在天上挂一段时间，让各地的支援飞机注意点，提前将高度降低到万米以下，不要撞进了天上的海洋里！”
“好的我去发通知，谁知道面壁者本人在哪？”
“最新消息，这位面壁者又去了一趟北极，搬了很多冰过来！楚科奇半岛有目击者看见了，有十多座直径十公里的冰山，正在排着队往这边飞——但没有飞太快，这种体积的冰山，飞行速度一旦超音速，激起的空气振波浪会摧毁一切房屋。”
“可问题是，冰山也不能灭火啊！”那为首的专家绝望的喊道。
“但能降温。”有人镇静的说。
…
三体世界。
元首看着这一幕，思维膜陷入沉思：“我认为，哪怕没有第一舰队的威胁，人类文明也有极大可能被自己消灭。”
社会学家很认同，“人类文明的个体性要强于三体文明的个体性，且人类文明依赖一小部分精英人类推动社会发展，这种情况下，部分精英人类很容易造成灾难性后果，而全体文明都要为之买单。”
元首问：“引发地火的人类，是不是ETO的成员，如果是，那他就有功。”
智子观察员给出了答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