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
吴岳轻轻叹了口气,他看着章北海的侧脸,这个曾经的同事兼战友如今已经是太空军的骨干,而自己却早已退役,一个人浑浑噩噩的活到了现在。
“你在恨我吗?”
“没有。”吴岳摇摇头,这一点他没有任何犹豫:“以我的心态与信念,确实也不适合在太空军中履职了。”
他补充道:“我是一个传统的技术型军官,相比于你,我是个适应不了新时代的老顽固,也确实应该退役了”
六年前,也就是在危机纪元三年,章北海在新太空军的第一次政工会议中,毫不避讳的点出了吴岳的失败主义情绪,并当着常伟思和各级干部的面,直言不讳的建议吴岳退出太空军,这种当着上级领导的面对老搭档和老战友的背刺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波澜。
吴岳笑着说:“我现在可是无事一身轻了,地方部门邀请我去坐办公室我都没答应,烂在那种岗位上确实没什么意思,算是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你可看上去没有你说的那么轻松。”
吴岳一下子就沉默了,他抬头看向章北海,他总是能如此精准的撕开他内心的想法,一点遮羞布都不会给他留。
“那我又能怎么样呢?”吴岳摇摇头:“不是谁都有你这样坚定必胜的信念。”
“聊聊其他吧。”
吴岳同样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这还是他是退役以后第一次与北海重聚,他觉得自己应该谈论一下生活.但他将要张口之际却突然发现自己早就没有所谓的生活可供探讨了,一个行走的躯壳是没有分享的欲望的,他犹豫了一下,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军队身上。
“你上过太空了吗?”
“坐空天飞机上去过几次,以后的机会会更多。”章北海说。
“让人羡慕,太空上感觉怎么样?”
“很冷,很黑,不过飞机上还算暖和,和育婴箱一样。”
吴岳忍不住道:“我听说高边疆号空天飞机,有一部分使用了‘唐’号航母拆解下来的材料?”
章北海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种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你又是怎么会信的?海洋航行与太空航行的材料有共同之处吗?还是说你认为空天飞机上的蒙皮是唐号拆下来的钢板?”
吴岳语气讪讪:“是我自己在这么想,如果唐号拆下来的钢板真的能有几块应用在航天或者其他太空领域上,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章北海摇头:“你老是这样,对一切充满着温和的想象。”
吴岳不说话了。
章北海感觉自己继续说下去,可能会导致吴岳的情绪进一步的低落,于是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上级通过了我对政工干部‘增援未来’的提议,在常伟思首长的坚持下。”
“喔……是这样。”吴岳想着,他的语气忽然有些羡慕:“如果能投身到400年之后的决战,那对于绝大多数军人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增援未来’不是为了安心送现在的干部去无谓牺牲,”章北海遗憾的摇了摇头:“说到底你还是失败主义思想,这才是你最顽固的一部分,而不是其他。”
“我很抱歉。”后者的声音愈发低沉。
他不忍吴岳陷入这种干涸的精神当中,于是给吴岳指引了一条明路:“天梯一号电梯现在正在建造,你是一名技术性军官,或许这里有用得到的地方,如果你觉得还想找寻一下自己人生的意义,不妨去天梯一号电梯的工作中找找看,毕竟这是人类进入太空,抵抗外星侵略的基石。”
“你希望我麻痹在工作当中?”吴岳自然也知道‘天梯一号’,‘天梯一号’和‘天梯二号’都是中国政府在危机纪元七年,也就是2013年开始建造的大型太空工程。事实上,世界上不止有五位面壁者在到处搞事,各国政府和科学家们也在凝聚力量,铆足了劲往太空发展,纳米材料‘飞刃’的兴起,太空电梯的兴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只是建议。”章北海谨慎的回答。
“我知道了。”吴岳同样点头。
见天色已经很晚,章北海知道自己必须终结这场短促的重逢了,他对吴岳说:“我先回去了,你有我的电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等休假之后我也会找你,如果我有空闲的话。”
港口的海风咸涩晦淡,等吴岳从未来那光怪陆离的想象中回过神之后,北海已经走的有些远了,他又恍惚了一阵,他回想起了自己作为舰长,
“我确实应该寻求一些转变。”
吴岳心中想。
…
在这个短暂的休假中章北海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去看望自己的父亲。
章北海推开了那吱嘎作响的铁门。
一进院子,他就看见那个活泼的老头又蹦又跳。
章北海欲言又止。
“爸,我回来了。”
“北海啊,回来了刚好,去,给我削俩苹果,再剥个橘子,再炒俩菜,再给我把煤气罐换了,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一打啤酒,临走前再给我塞两千块钱,我退休工资不够花了。”
“您不有好几个节目的邀请费吗?比如那个地球保卫战和局座有话说什么的,我同事都爱看您在电视里胡扯。”
“那三瓜两枣够干什么的,我化疗一次就没了,也不能厚着脸皮老占用老百姓的医保资源不是?花自己的钱治病更安心,国家有困难,我就不添乱子了,这两年通货紧缩的厉害,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头还在跟着电视机上的动作活蹦乱跳。
在这个养生节目里的右侧,有一行长长的节目名字——《练气养生操——面壁者罗清亲自演绎》
电视里,一身白色长袍的罗清,对着摄像机一板一眼做着动作喊着口号:“来跟我做——头顶青天,脚踏黄泉,怀抱婴儿,手托泰山。意守丹田,呼吸绵长,气血循环,百病不侵……”
章北海摇摇头,他走进屋子将自己那装着军装的包裹随手放在沙发上,老老实实的按照父亲的要求去洗苹果。
门外,父亲的声音还在中气十足的传来:“北海啊,你还别说,这面壁者就是有两把刷子啊,要么人家怎么是面壁者呢。这可比那些只会玩核弹和脑子的面壁者厉害多了,人家演的电影还好看,跟西游记里的老神仙似的。”
‘娱乐性拉满的面壁者’
章北海心中想着,已经洗好两个苹果,来到大院坐在父亲对面的马扎上,用水果刀专心致志的削着皮。
老头这时也已经做完了收尾动作,长舒一口白气。
“北海,军队里的任务重,伤身体,你听我的,平时闲的没事了,你也跟着做两遍。”
见儿子没说话,老头又自言自语说:“要不是每天跟着做两遍这个操,周末又去北城郊的面壁者大院附近吸吸新鲜氧气,我估计几年前我就入土了。”
“癌症晚期嘿,按理说我五年前就该死了,我居然活了六年还不死,这搁以前谁敢信啊!多活一天都是赚。北海啊,你别看现在生活质量不如以前,但全国人均寿命可增长了不少,都是练操的功劳。”
老头说着,给电视机里的罗清竖了个大拇指:“就凭这个练气养生操,他这个面壁者就没白当,为人民服务的面壁者才是好面壁者,剩下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人家有自己的战略规划。”章北海说。
“狗屁的战略规划,就差把答案贴脑门上了,要我是破壁人,一天破仨。”
“好好好,您老厉害,您老老谋深算,您老当上面壁者,能把三体人的祖宗都骗过来当球踢。”
“那可是。”老头十分幼稚的哼哼了两句。
第17章 线人
父亲的病确实一直都是章北海所担忧的。
北海曾隐晦的暗示父亲要不要冬眠,去往未来治病。
父亲自然是拒绝的。
“你老是在意我死活干什么?”父亲如是说。
章北海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尽管父亲罹患重症,但身体健康尚且稳得住,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增援未来计划,他的心中就略有些不畅。
增援未来计划被上级定在了危机纪元12年,也就是三年后,自己既要争取成为增援未来政工干部的名额,也要在这三年尽可能的多陪陪父亲。
对于章北海而言,冬眠就意味着与父亲的永别。
对于自己这点小情绪,父亲其实看的很清楚,他总是用诙谐语气说。
“人该死时就该死了,老天爷肯让我活几年,已经是破例了,你不用管我。”
章北海忽然对那位叫罗清的面壁者隐隐生出了一些感激,自己或许可以逃避唯一一个令自己害怕场景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太阳西斜,直到残阳如血。
有一架从北境飞往挪威的远途客机,已经爬升到平流层,越过了他们的头顶。
那道渐渐扩散的尾迹云被夕阳浸染,如同金色光锥横跨天际,客机艰难隐入暮色,章北海望着天际线有些失神。
老头也感觉自己坐在院子里已经足够久了,和儿子也聊的足够多了,他缓缓站起来,耷着眼皮看了一眼望着夕阳发呆的儿子。
“看什么呢?”
“哦哦,看飞机。”
“飞机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都上过太空了吗。”
“飞机留下航迹云,像弹道轨迹。”
“候鸟南飞还差不多。”
章北海看着航迹的轨迹,确实像候鸟展开的一字雁列,他问:“候鸟还会回来吗?“
“那要看这里有没有留下会飞的蛋。”
“爸,和您聊天总是会让我想起很多东西。”
“别想太多。”老头不以为意的说。
“您以前不是告诉我要多想吗?”北海问。
“那是我以为自己快死了才叮嘱你的,既然我还活着,那日子就长着呢,别想太多,容易累。”看着哪怕是休假归来的儿子仍然一副思虑的样子,老头说。
章北海点点头。
“还有,明天就走吧,不用老来看我,给我按时打钱就行。”
章北海转头愣愣的看着父亲。
…
不久,面壁者罗清乘机前往北欧拜访面壁者罗辑的新闻就已经在整个互联网上传的沸沸扬扬。
这对于所有人是个稀罕事,因为面壁者的特殊性质,除了每年必须参与一次PDC听证会之外,鲜少有面壁者会互相碰面。
至少有史以来,面壁者在私底下会面的事情就只发生过一次。
那就是面壁者泰勒会见面壁者罗辑。
结果以泰勒自杀而告终。
而现在,有一位面壁者去拜访另一位面壁者,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不好的事情。
罗清抵达北欧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这里是……”
“挪威峡湾,您也可以叫它伊甸园。”坎特微微笑着。
坎特,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PDC)官员,罗辑的面壁者联络人,罗清知道他。
“伊甸园,真是一个好名字,人类道德的原初之地。”罗清点了点头。
坎特有些惊讶:“您了解这些?我还以为您作为传统东方仙侠故事的弘扬者,对西方的宗教神话不感兴趣呢。”
“我对一切文化一视同仁,宗教神话象征着人类对道德原点,往往揭示着人类自由意志与责任的永恒张力,从这一点上来看,东西方都是一样的。”
罗清和坎特一同乘专车驶向挪威深处,那被誉为伊甸园的罗辑住所。
看着窗外掠过的美丽风景,罗清咂咂嘴,这地界有几分修行界的美感了,罗兄是真会享受。
坎特说:“本来罗辑博士是打算亲自来机场接您的,但是考虑到他的安全问题,我们给否决了。有潜伏在ETO的线人称,ETO最近正在策划对罗辑博士的新一轮袭击。”
罗辑被ETO盯上不是一天两天了,罗清知道,但他惊奇的是另一件事:“线人?所有ETO的成员从加入到死亡,都在智子的监控之下,你们的线人是怎么潜伏进去的?”
坎特闻言摇头,他想要开口时,却罗清的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