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暴的虎啸声再次炸响,近的就如同杵在耳朵旁嘶吼。
下一秒,一头体大如水牛的黑虎,裹挟着滚滚黑气自黯淡的夜幕之中凌空扑出,在晃动的火光下投下大片仿佛乌云般的身影。
“啊……”
血光迸溅,松散的圆阵如同农夫镰刀下麦子倒下一大片,断肢残尸漫天飞。
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新丁们,奋力抡起手里的刀枪剑戟劈刺在黑虎的身上,却只发出一声声如同钝刀敲击厚木盾的闷响,连条血痕都看不见。
“畜生,吃你爷爷一锤!”
一条身高八尺、身披重甲好似铁塔般的壮汉咆哮着一跃而起,挥舞着两柄锤头足有南瓜大的金瓜锤奋力抡向黑虎,那一刻火光中摇曳的雄壮身姿,就仿佛神话故事里挥舞干戚、死战不休的战神刑天!
黑虎人立而起,锅盖大的虎爪后发先至的一巴掌拍在了壮汉身上。
“啪。”
壮汉以更快的速度,横飞出十几米远,没入浓重的夜幕当中。
“嗖。”
适时,一支羽箭精准的命中了人立而起的黑虎胸膛,却直接反弹了回来。
黑虎落地,狰狞嘶吼了一声,纵身扑入羽箭射出的人群之中,再度掀起一片断肢残尸。
“……急急如律令,着!”
惊慌失措的高呼声中,一道黄符飞向黑虎,霎时间,一道拇指粗细的电光从天而降,“啪”的一声劈中黑虎,将它身上飘荡的黑气劈散了大半、浑身毛发根根竖起。
黑虎吃疼,暴怒的咆哮着扭头望向黄符飞出的方向,缩成黄豆大小的暗金色眸子散发着瘆人的绿光。
未见它有何动作,它身周缭绕的黑气之中却接连飞出五六道面容扭曲的幽魂,无声哀嚎着飘向人群。
“鬼啊!”
“别杀我、别杀我……”
面对黑虎尚能鼓起勇气与之搏斗的新丁们这下子是彻底绷不住了,原地四散奔逃,人人都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圆阵外围游走的豹头环眼黑衣武士见状,愤怒的冲着小眼睛黑衣武士怒吼道:“这就是你说的大货?”
成精的虎妖与养出伥鬼的山君,完全是两码事啊!
“不好吗?”
小眼睛黑衣武士紧握着腰刀,轻笑道:“不用咱们再多费口舌,回去之后他们自个儿就会滚蛋!”
豹头环眼黑衣武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最好清楚你自个儿在做什么!”
说完,他猛地拔出腰刀,转身逆着四散的人流大步冲向那头在人群之中发威的黑虎。
“我、尼、玛……”
忽而,一道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压下了全场惊慌失措的脚步声,豹头环眼黑衣武士一抬头,就见到一条面如重枣的魁梧大汉,一枪挑着凌空扑击的黑虎,抡过头顶,一枪重重掼在了地上。
这惊为天人的一枪,别说是逆着四散的人群围上去的精锐黑衣武士们有点发懵。
连被掼在地上砸了一个倒栽葱的黑虎,眼珠子都有点发直……
‘什,什么情况?’
王文没有愣了,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瞳孔缩了黄豆大小,表情比黑虎还狰狞!
他抡弯了丈二大枪,一记崩枪疯狂的砸在了黑虎脑瓜子上:“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一枪砸完接着便又是一记崩枪,枪头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了黑虎脑瓜子上:“啊?老子问你,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千斤巨力凝聚于枪头数寸之上,纵使黑虎头盖骨的密度几乎超过钢铁,也被这两枪砸得脑瓜子嗡嗡的,暴怒的虎啸声徘徊在咽喉,愣是吐不出来……连眼神都清澈了。
王文虽然莽,但他真没有这么莽。
圆阵一崩,他就想逃命的。
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得顾着手下的弟兄们。
这一有顾忌,速度自然就没有那些什么都不顾的同事们快,然后就被横冲直撞、大开杀戒的黑虎给找上了。
当黑虎裹挟着刀子似的狂风扑向他的时候,他那颗都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炸了!
惊慌到极点,那就是完全不慌!
恐惧到极点,那就是无所畏惧!
大家都是老虎,凭啥你这么彪?
来啊,玩命啊!
“呜呜呜……”
大枪抡出了弯弓残影,一枪接一枪、绵延不绝的砸在黑虎的脑袋瓜子上,砸得它的大脑袋就像是熟透的大西瓜那样“砰砰”作响。
黑虎数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都被接踵而至的大枪给砸懵了趴了回去,刀子劈上去连油皮都砍不破的虎皮,愣都被沉甸甸的精铁枪头给砸得血肉模糊。
连那些追着新丁们四下乱窜的伥鬼们,都被这凶残的一幕吓得四下徘徊,没有一只敢上前。
而围上来的精锐黑衣武士们瞅着这闻所未闻的剽悍场景,也是既心惊肉跳,又欲言又止,唯恐吵到那条癫狂的彪汉,把他们也当黑虎这么抡……
最终还是豹头环眼黑衣武士看不过眼,捏着嗓子小声提点道:“混小子,枪是用来捅的,不是用来砸的!”
已经从狂怒中渐渐清醒过来,却也被自己这一手整的骑虎难下的王文听言,简直就跟溺水之人找到救命稻草那样,想也不想的一收枪,使出吃奶的劲儿拼了老命的一记扎枪捅了出去。
“给爷死!!!”
噗嗤!
雪亮的枪头自黑虎左眼刺入,从后脑勺突出,崩出一蓬豆腐渣。
“噗通。”
王文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眼前金星直冒,肺部火辣辣像火燎,双肩和胸膛更是疼的像有针在扎。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目光痴呆的望着半空中四散飘荡的伥鬼们,喃喃自语道:“亏、亏大了,亏大了发啊……”
第15章 从七品灵台郎
都司天监一干人等连夜运送虎妖,秘密回城。
百十号新丁,在穿过了城门后,就只剩下不到三十号人了……
而此行首功的王文,也再次见到了扬州都司天监的主官,少司监赵志凌。
“你是漕帮弟子?”
见面的地点并不在都司天监大堂,而是在一间如同寻常百姓家正堂的小公廨内,一身青色圆领常服的赵志凌端坐在堂上,下首是上午在校场上出现过的那一僧一道,其次才是今日带队捺山村绞杀作乱虎妖的豹头环眼莽汉和小眼英挺汉子。
四人分列左右安坐,目光上下打量堂下的王文。
王文抱拳行礼,不卑不亢的答道:“回大人,属下的确出身清河帮。”
赵志凌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你是因杀了丐帮的人,引发漕帮与丐帮争斗,才入的司天监?”
王文微微抬头瞄了他一眼,答道:“大人明鉴,外界的诸多风言风语实属污蔑,属下可是良家子,岂会罔顾大周律令,无端沾染人命官司?”
赵志凌微微点头,继续追问:“当真只因几句口角?”
王文:“大人问的可是七月初六晚属下与丐帮在草市发生的那场争执?那次争执,确非属下惹是生非,实是属下手足无意中撞破丐帮中人拍花子的丑事,那群叫花子恼羞成怒,当街撒泼打滚!”
赵志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一语双关的说道:“‘惹是生非’好啊,本官就喜欢‘惹是生非’的下属!”
王文抱拳:“大人谬赞,属下愧不敢当。”
赵志凌伸手,大袖飘飘:“来,先见过两位少监副……这位,是茅山高功季良季大人,道号靖虚。”
王文连忙向右上首那位须发花白、身姿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抱拳:“属下王文,见过季大人!”
“王文?”
季良老道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隐藏在大袖之中的右手习惯性的掐算几番,五指却突然被弹开。
他面上不动声色的颔首示意,摆手道:“自家人、不必多礼……恭喜赵大人,觅得一员虎将!”
赵志凌捋着清须,微笑道:“以后还请靖虚道长多多提携后辈。”
季良老道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赵志凌颔首,接着一指左手边心宽体胖、笑口常开的中年僧人:“这位是灵隐寺的大和尚,法号守安。”
王文连忙抱拳行礼:“属下王文,拜见守安大师。”
中年僧人笑眯眯的竖掌颔首道:“阿弥陀佛,王施主多礼了。”
赵志凌捋了捋清须,笑着一指下方的两位黑衣武士:“这两位你应当都认得了吧?少夏官程先、少冬官李衡!”
程先是豹头环眼的黑皮莽汉,李衡是小眼睛的英挺汉子。
王文抱拳:“属下拜见程大人、李大人,今日在捺山村,多谢程大人提点!”
程先抱拳还礼,脸上露出平和而宽厚的笑容:“你小子不错,尿性!”
李衡笑眯眯的摆手:“以后大家就在一口锅里抡马勺啦,有事招呼。”
王文笑着客套了几句。
赵志凌不动声色的看他们客套,好一会儿后才道:“二虎今夜斩杀虎妖有功,本官擢你为少夏官麾下从七品灵台郎、领司天卫五十,一应文书印信,待本官上奏京城后,随后下发。”
王文心头狂喜的“卧槽”了一声,眉飞色舞的抱拳送上马屁:“大人提携大恩,属下铭记于心,牙齿掉完了都绝不敢忘,来世都还要结草衔环相报。”
听着他的大白话马屁,公廨内登时爆发出一声善意的哄笑声。
中间还夹杂着赵志凌“得空不妨多读几本读书”的提点,以及程先“小子,老子手下可不轻松,贪生怕死趁着滚蛋”的玩笑式恫吓。
末了,赵志凌一挥手,按下屋内众人的调笑,正色道:“我都司天监新立,诸业待兴,还请诸君勠力同心,守一方水土、护一方安宁,本官不敢自夸虚怀若谷、运筹帷幄,却也敢说赏罚分明、任劳任怨,诸君只放心大胆斩妖除魔,其余闲杂人事,有本官在!”
一席开门见山的大白话,掷地有声!
堂下四人齐齐起身。
靖虚老道、守安和尚:“愿为大人分忧!”
程先、李衡:“愿为大人效死!”
王文:“愿为大人效死!”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捺山村那一场,这位赵大人玩得到底有多大!
那一百多号新丁,一半是扬州本地官绅强豪们的子侄,一半是子侄们的护卫、家将。
这位赵大人一扳手就弄死了十几个,赶走了五六十个……
这可不是打那些官绅强豪们的脸,而是断他们的财路、挖他们的立根之基啊!
俗话都说流水的县官、铁打的现管,历来官场的潜规则就是官由上面派,吏由当地士绅强豪出,大家联手捞钱、三七分账。
更别提,都司天监衙门新立,衙门里缺失的,可不只是没有品级的吏,还有实打实的有品级的官!
赵大人玩这么一手,那得断了多少人上进的心呐?
‘真尿性!’
‘希望他真能顶得住吧……’
王文心头暗暗的想道……这位赵大人人品到底如何,他目前还不太清楚,但截至目前,这位赵大人给他的印象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