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变得潮湿起来,水汽渐渐蒸腾。
风雨娘娘再弹剑身。
铮!
剑身抖动,细密的雨势没有丝毫征兆地变成了磅礴暴雨。
黑云压城,整个帆城都笼罩在昏暗之下。
狂风暴雨中,冯绣虎站立不稳视线受阻,模糊间他依稀瞧见大鱼的影子跃出浪头,一道粗大的浪柱朝这边激射而来。
嘭!
水柱砸在风墙上被绞碎成漫天水汽,最后混杂在雨幕里。
一个伴随着低沉嗡鸣的声音传来:“风雨——你害怕了。”
冯绣虎在旁翻译:“娘娘,他瞧不起你。”
风雨娘娘语气平静:“无毛畜生,狺狺狂吠罢了。”
见她这么有底气,冯绣虎就放心多了,他点头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撤。”
风雨娘娘斜眼瞥来:“你要去哪儿?”
这句把冯绣虎给问愣住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底城——底城就在脚下,细腰儿她们还有唱诗班的弟兄都在那里,他该去看看,是生是死总要有个结果。
然后他又看向北面,那是出城方向——他今天最开始的目的是去救顺子,如果底城已经出了事,或许先顾着顺子那边才是最好的抉择。
见冯绣虎怔在原地不说话,风雨娘娘没再继续追问,她现在的注意力应该放在七彩鳞身上。
底城近,去底城!
顺子必须救,去城外!
仿佛有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打架,冯绣虎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
嘭一声沉闷巨响将冯绣虎从心绪中惊醒。
他猛地回头看去,原来是七彩鳞突然发难,一头撞在了风墙上。
冯绣虎双眼圆睁,头一次看清了七彩鳞的模样。
那是一头他从未见过的怪鱼,他硕大的脑袋几乎占据了身体的一半,狰狞裂开的鱼嘴里嵌着一排排直通食道的锋利獠牙,圆溜溜鼓出来的两颗鱼目分辨不出神采,只是死死把断浪桥这边盯着,他的额头处顶着一只倒钩般的犄角,此时犄角就扎在风墙里。
更可怖的是,七彩鳞两侧的鱼鳃翕合间,无数条斑斓触手从中探出舞动,密密麻麻,既似水母,又似巨蛸。
“小玩意儿长得真别致,该说不说五色羽的口味也挺独特的……”
冯绣虎发出真心实意的感叹。
某种意义上来说,七彩鳞已经脱离了普通丑的范畴,而是属于丑得牛逼那一类。
犄角顶住风墙,七彩鳞奋力摆动尾巴,仰头发出尖锐的鸣啸。
无形波纹快速荡开,风墙开始出现明显的颤抖,这是不稳的前兆。
风雨娘娘却不为所动,冷眼注视着七彩鳞硬生生将头颅挤进风墙,他两腮的触手也紧跟着蔓延进来,试图将缺口扩大。
当缺口扩大到一定程度时,浪潮上的鲛人们发出兴奋的怪叫声,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朝缺口处跳进来。
冯绣虎赶紧跑到边缘,扒着栏杆朝下方望去——如果这些鲛人上岸,率先遭殃的就是底城和港口区的人。
但很快他就放心了。
防波堤后,神庙修士严阵以待,鲛人踏水而来,双方一接触就爆发出了激烈的战斗。
鲛人中亦有修炼者,可一旦上了岸,显然道行就大打折扣,冯绣虎只观察片刻,就看出他们难以突破神庙的防线。
“你不是要走吗?”
风雨娘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冯绣虎按了按帽子:“这就走。”
说罢,他转身就朝远处跑去了。
与其纠结两难,不如把事一件件办妥。
冯绣虎打定主意——先去底城。
在从断浪桥下去前,冯绣虎最后回头看去一眼。
娘娘已经御风飞到空中,手中软剑缓缓高举,黑云下风势汇聚凝实,巨大的神剑虚影朝着还未从风墙中挣出来的七彩鳞当头劈落。
冯绣虎不再看了,抽身而走。
他知道这一仗没那么容易结束,这是一场还不知道结果的戏,所以即便几位神祇对彼此的角色全都心知肚明,也必须把戏往下演。
……
冯绣虎一路往工厂区走,在来到上城区的铁门前时,却被挡住了去路。
大铁门紧闭。
门外是黑压压的人群,后面的推攘着前面的,前面的或央求或怒骂,只盼着铁门能再打开一次。
门内是身穿制服的巡捕,他们将铁门严防死守,但凡有人胆敢将手从铁栏的缝隙里伸进来,便直接用包铁棍砸过去。
冯绣虎都不用特意打听,在人们的央求和巡捕的呵斥中,仅凭只言片语冯绣虎就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在府衙官员们进入上城区后,就勒令巡捕司将上城的入口关闭,据说这是市长严庆田亲口下的令,理由是为了维护帆城的安全和稳定。
冯绣虎一点也不意外——在这些官老爷眼里,只有上城区才算帆城。
他们担心如果下城的人也逃进上城,会带来影响到他们安危的变故。
且不提冯老爷该不该管这闲事,问题是他得从这个门出去。
嘭!
冯绣虎一脚踹在一名骂得最欢的巡捕屁股上,硬生生撞出一条路来。
众巡捕纷纷怒目视来,见是冯绣虎,又不约而同把目光收了回去。
这里边还有熟人,巡捕队长郝金水正好在场。
他赶忙朝冯绣虎拱手:“冯神甫,现在可不是耍横的时候,邪神来了!”
冯绣虎没时间跟他掰扯,抬手指去:“赶紧开门。”
郝金水面露难色:“冯神甫真是为难我了,今天这门开不得。”
第320章灰先生送信
开不开得郝金水说了不算。
冯绣虎将其推开,径直上前。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冯绣虎来到门边,伸手握住锁头。
伴随着细微的崩裂声,粉末状的锈块从他掌心滑落。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郝金水看得真切,虽不知冯绣虎是怎么做到的,却当先反应过来,大喊道:“快!把门抵住!”
但还是晚了一步。
暴雨中,铁门在人们的推攘中豁然敞开,人群仿佛潮水般蜂拥进来,巡捕们刚要上前,就全被挤得东倒西歪。
冯绣虎仗着体魄强劲,逆流而行,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挤出来。
他马不停蹄下坡,再穿过墙洞来到白石墙边。
“疯大虫!”
冯绣虎刚出门洞,就听见一声惊呼。
冯绣虎抬眼看去,发现这里人居然不少——一众神庙修士正严阵以待。
他们在这做什么?
但很快冯绣虎想明白了。
这是防备鲛人从底城登岸,再杀上来。
冯绣虎凶名犹在,他的突然出现引发了小小的骚乱。
这时一个眼熟的身影从修士人群中走出,他向冯绣虎拱拱手:“大敌当前,冯神甫若是来协力御敌的,神庙自然欢迎,但若是有别的事,那还是请回吧,此处危险。”
“任屏笙?”
冯绣虎想起了这名祭长的名字。
他转头看向底城:“神庙怎么不去底城驻防?”
任屏笙回道:“底城地势空旷,且上下不便,当然是据高处而守之方为上策。”
这理由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可他们为什么不在港口区也这样做?
冯绣虎摇摇头,眼下懒得跟神庙掰扯,于是走上前扶着石栏望向下方底城。
冯绣虎正要往外探身,忽然手底的石栏晃动,哗啦一声垮塌了下去。
幸好冯绣虎反应快退开一步,才侥幸没掉下去。
最开始那发神威炮轰在白石墙上,导致白石墙崩塌很长一截,在冯绣虎搭手上去时,本就摇摇欲坠的石栏终于不堪重负。
垮塌的石栏引发了连锁反应,就连延堤的街道也跟着塌陷了好大一块,众修士纷纷退开。
冯绣虎一言不发,将目光投向远处。
眺望底城,数道扇形焦痕宛如是巨人用手从城中撕过,所过之处一片焦黑,木板墙被烧成参差不齐的炭黑色鱼骨,七歪八斜地刺向铅色的天空。
竹篾屋顶被冲击波掀飞到远处,公共茅坑被炸成露天的,只剩半截杵在地上,窄巷成了黑汤河床,泡胀的草鞋和破棉絮结成浮岛漂在上面。
没烧透的房梁还在渗烟,黑烟被暴雨镇压,贴着地面蔓延。
大风吹过,浑身湿透的冯绣虎感觉浑身僵硬。
惨状当前,他却没看到哪怕一个会动的东西。
也没有鲛人从这边上岸,或许是鲛人也知道底城是属于被帆城放弃的区域,如果从底城上岸,免不了要面临攀登白石墙的攻坚战,所以直接将港口区作为了唯一目标。
可为什么底城的人也没看到?
这不正常。
冯绣虎没犹豫,当即就决定下去看看。
任屏笙察觉到他的动作,喝问:“你要做什么?”
冯绣虎反问他:“底城人去哪儿了?”
任屏笙摇头:“不清楚,我们到时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一个人都看不见,而且镇水司为什么突然对底城开炮也是个疑点,不知和邪神是否有关系。”
冯绣虎点点头:“那你接着忙,我下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