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不知道这茬,但客人为大,还是老实解释:“就是那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尾巴的畜生。”
小厮边说边比划:“这畜生不多见,只很少的时候港口区返航船队能带回来一条,基本就直接送去上城了。”
“我也没怎么见过,但听说这种畜生性子烈,虽是出落个人样,但长了满口尖牙,所以须得把性子磨平了才敢养起来——上城的汤泉楼就养了几条用来伺候贵人,满口牙拔了个干净。”
冯绣虎若有所思,他想起了苗根生说过的话——只有名字最后是“人”字的,才被算作人。
人鱼的“人”在前面,所以也被当做畜生。
于是他问道:“人鱼是咱们的叫法,那他们原本叫什么?”
小厮略作回忆,想起来了:“好像是……鲛人。”
说到这,小厮不禁嗤笑了一声:“他们算个劳什子的人?就跟香鹿一样,都是世世代代信奉邪神的畜生,莫说他们,那海里的邪神都被风雨娘娘骇得不敢露头,早晚收了他。”
说着说着,已经到地方了。
小厮推开竹门,引冯绣虎进去。
这是一间独立的大屋子,中间是一潭巨大的泡池,用光滑白石围起,池底铺着颜色各异的玉石,暖洋洋的水汽蒸腾,把屋内氤氲得仙气缭绕。
小厮躬身告退:“老爷您先泡着,伺候的人马上就来。”
冯绣虎还沉浸在刚才的新见闻里,摆摆手没搭话。
他脱了个干净,一边想着事一边走进池里,把毛巾浸润后搭在眼睛上,就那样靠着池壁享受起来。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几个脚步靠近过来。
冯绣虎正泡得舒服,于是说道:“不急,先按按肩。”
“好的老爷~”
说话的是几个娇滴滴的嗓音。
毛巾下冯绣虎不禁皱了皱眉——都说了他吃劲了,怎么还派小姑娘来?
几只清凉的小手覆上来,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剩下那个开始替他轻揉太阳穴。
力道还算合适,冯绣虎这才没发作。
可不一会儿,冯绣虎忽然感觉到那几只手离开了皮肤,紧接着耳边就听到了下水声。
这他就忍不了了——搓澡就搓澡,怎么还和自己泡一个池子里了?
这念头刚升起,更过分的来了。
冯绣虎感觉到自己两只手臂各被抱进一团软肉,耳边呼气如兰的同时,又一个人居然直接跨坐到自己腿上,将他脖子搂住。
冯绣虎大怒,他一把扯下毛巾:“你们到底专不专业?!”
眼前白花花一片,还没等冯绣虎看清,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动静。
嘭——
竹门被一脚踹开,一帮汉子蜂拥而入。
三个娇滴滴的好姑娘顿时尖叫退开。
冯绣虎回头张望,露出了正脸。
那帮汉子看清正主,纷纷跳下水来——
冯绣虎大喜:“这才有劲嘛!”
话音刚落,打头的汉子一把揪住冯绣虎头发将他按进水里,其余人照着水里拳打脚踢。
好一阵后,按头汉子觉得差不多了,将冯绣虎揪起来。
冯绣虎大口喘着气,发出疑问:“我点这个项目了吗?”
汉子冷笑一声,再次把他按了下去。
耳边水声咕咚,冯绣虎依稀听见了顺子的喊声。
“大哥!”
“你们干什么!?”
又一次被拽起,按头汉子迫使冯绣虎转脸看去。
顺子在人群中左突右支,扛着棍棒往屋内冲,忽然脚下一软被踹翻在地,一群人围着他狂踢。
按头汉子对冯绣虎冷笑:“这是你兄弟?”
冯绣虎问他:“你哪位啊?”
有一说一,这帮人冯绣虎是一个都不认识。
按头汉子扇了冯绣虎一巴掌,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爷爷只说一遍,去轮回天报到时可别记错了名字。”
“爷爷叫做刁海生,道上名号刮鳞刀,是给娘娘办事的税官。”
冯绣虎恍然大悟:“原来又是个当孙子的。”
这神仙浴够劲儿吗?
第30章刁海生和鱼市帮
刁海生龇牙笑道:“嘴皮子倒是利索。”
他揪着冯绣虎头发将他从池子里拖上来,先照着冯绣虎脑袋踩了两脚,然后蹲下身,从后腰捉出一把尖刀。
刀尖在冯绣虎脸皮上戳出一个小小凹陷,刁海生狞笑着:“好教你死个明白,免得当了糊涂鬼。”
“瘸腿耗子跟我喝过酒,算是有几分交情,你摘了他脑袋,我就替他收你的命,这事合情合理。”
冯绣虎点头:“这话在理,我还以为是神庙指使你来的。”
刁海生嗤笑一声:“你还不配。”
“这话我就不爱听。”冯绣虎说,“我有迷雾之神罩着,怎么就不配了?”
刁海生哈哈大笑:“我看你是被吓得说了疯话,莫说帆城是娘娘的地界,洋神不好使,况且你一个底城爬出来的耗子,也配让洋神罩着?”
话刚出口,屋外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他配!”
走廊上传来密集脚步声,不多时又一帮人涌入,推攘着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
这帮人不算体面,要么身染油污,要么灰头土脸,却都穿着大同小异的工服——原来是一帮工人。
打头者最是显眼。
只因这人面容颇为可怖。
他似乎受过严重的伤,以至于毁了容,脸上坑坑洼洼,沟壑纵横,狰狞的肉疤一直蔓延到光头上,整个脑袋乍一看就像颗大核桃。
刁海生的话也证实了这点。
“毛核桃?”
刁海生沉下脸:“人在我手上,也就一刀的事,你现在来怕是晚了点。”
毛核桃耸耸肩,抱着双臂:“你要杀就杀,我不拦你——但丑话说在前头,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刁海生斜瞥了眼毛核桃,然后又低头看着冯绣虎,“怎么,他能一口把我的鸟咬下来?”
“你别污蔑人,我干不出来这种事。”冯绣虎赶紧否认。
毛核桃也笑了,他一笑那张脸就更丑了:“刮鳞刀,你莫不信,你脑子一热就敢冲他亮刀子——你知道他是谁么?”
刁海生目露狐疑:“一个走了大运当上班长的底城耗子——不然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毛核桃大笑:“要不怎么说我是来救你狗命的?他现在可不是底城耗子,他是教会新任命的执事,够胆你就动他试试。”
冯绣虎举手:“我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这事开不得玩笑,刁海生犹豫了。
毛核桃继续道:“非亲非故的,不然我何必拦你?但你要真动了手,我们在场的都是人证。”
“杀神官,下场你心里有数,远的不说,祭长老爷就得亲手宰了你给教会赔罪,就只怕把你剁成肉泥也顶不了什么大用。”
刁海生目光变得游移不定,半晌后,他终是把刀收了回去,默默起身。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人放开顺子。
顺子脱身后赶紧跑过去将冯绣虎扶起来。
刁海生领着人往外走,还不忘撂下狠话:“姓冯的,今天就当送你个教训,日后再敢挡神庙的路,咱们还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一帮人走得挺快,冯绣虎刚找来毛巾把裆围上,屋子里就只剩毛核桃的人了。
毛核桃让弟兄们出去守着,自己留下来跟冯绣虎单聊。
他语气有些埋怨:“我让人来给你送信,你跑什么?”
“送什么信?”冯绣虎对陌生人向来保持警惕。
毛核桃苦笑:“今天我手下看见刮鳞刀领着人气势汹汹往下城去,我就猜是来找你麻烦的,所以立马让腿脚快的来给你报信,结果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这才赶紧召集人手赶过来——再慢点你就真没命了。”
冯绣虎心下了然,问道:“所以刁海生也是祭长的干孙子?”
毛核桃摇摇头:“不是,姓刁的远不及袁老大会来事,也就是袁老大圆滑,会讨祭长老爷欢心,所以才认上了干爷爷。”
今天这澡是洗不成了,冯绣虎领着顺子往外走。
毛核桃说完话一转头就不见了人,赶紧又追上来,继续给冯绣虎解释。
“作为神庙的税官,袁老大管的是底城和下城,刁海生管的是工厂区和港口区。”
“早些年刁海生只是个船头,领着几位弟兄打渔为生,慢慢混得好些了,手底下的人也跟着多了,他嫌打渔来钱慢,就成立了鱼市帮。鱼市帮在港口区和工厂区流窜,靠着打劫明抢,日子倒过得滋润。”
“后来有一次,他和当时的神庙税官起了冲突,不小心失手打死了税官。不想神庙不仅没怪罪,还让他来接任税官——这才有了刁海生今日的光鲜。”
冯绣虎来到门口,躲在柜子后的玉芝也终于站了出来。
冯绣虎让玉芝取来衣服,顺口问毛核桃:“刁海生手底下有多少人?”
毛核桃想了想:“具体不清楚,但五十来号肯定是有的。”
冯绣虎默默盘算了一下,自己人不比他少。
毛核桃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好心提醒:“你想跟他打?那我劝你收收心,港口区是神庙的地界,咱们教会连传教都不会去那边,你要是领着一大帮人找过去,肯定得吃亏。”
冯绣虎点头道:“你也这样觉得我就放心了。”
谈话间,玉芝把衣服取来了。
冯绣虎一件件往身上套,毛核桃在旁边盯着看,冯绣虎里面那套洋装他是越看越眼熟。
冯绣虎注意到他的眼神,问:“好看么?”
毛核桃点头:“好看。”
冯绣虎也点头:“好看就对了,你订的。”
毛核桃:“……”
冯绣虎是个讲理的人,他让顺子掏出两枚银盘子,排在柜台上对玉芝说:“今天这澡没洗成,就不问你价钱了。但影响了生意这事该怪我头上,这钱就当赔罪,也当定钱——天字号池子给我留着,我下次还来。”
玉芝挤出笑容:“老爷是个讲究人,那我就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