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79节

  经声阵阵,那是人们在为庵主送行。

  那尊菩萨金身在不变的庄严中,多了一抹不易发现的悲悯。

  直至钟声与经声消散时,顾濯才是离开那块礁石。

  就在这时候,裴今歌来到他的身旁。

  顾濯忽然说道:“我想要一壶酒。”

  裴今歌说道:“但这里是寺庙。”

  天阔云闲,阳光笼罩下的东海是这般的美丽。

  在风中,无数浪花碎做金色的雪沫,灿烂夺目。

  顾濯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这人间,最后说道:“那就买一朵花吧。”

  以做哀思。

  ……

  ……

  (本卷完)

第292章 归来去

  时间随着风雪流逝,转眼已是春近。

  沧州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在世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却又在极短时间内平息了下去。

  很多人开始认为大秦与道门将会迎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短时间内无法分出真正的胜负,那些在未央宫之变后存活下来的势力不得不去认真思考,若是百年前的大争之世再次到来,自己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于是民众们再次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在日常生活的闲余时间里变得沉默与焦虑,就连神都那些最是喜欢坐在酒馆茶楼与旁人放声指点时事的闲汉,如今都变得收敛许多。

  这是因为他们始终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明明魔主的归来已成事实,为何皇帝陛下始终不愿亲自出手诛杀此人,而是至今仍旧端坐未央宫中,不闻天下事。

  其中有些人得知那天夜里,三千玄甲重骑为何停下冲锋的缘故,想着这其中牵扯到的皇家秘辛,更是不敢声张。

  若是换做任何一个皇室中人做出那样的事情,想必都会换来祸国妖女的骂名,然而人们却在这件事上极为默契的三缄其口,因为没有谁相信长公主殿下真的叛国,就像大秦的子民始终相信着皇帝陛下的英明神武那般。

  人间的沉默,未能影响到未央宫的朝政,皇后娘娘愈发习惯垂帘听政,大臣们同样开始习惯与她共事。

  临近春天的时候,朝廷颁下一份诏书,其中的内容极为复杂,主旨却十分简单——封赏。

  未央宫之变前后死去的那些人空出来的位置,几乎都在这份诏书中迎来补缺,许多人因此而一步登天,得到过往所梦寐以求的事物,然而在短暂的开心过后,依旧是担忧。

  那份诏书中最是让人诧异的事实,莫过于大秦依旧承认禅宗的国教地位,没有过分追究慈航寺和长乐庵的谋逆行为,但过往的恩赐与封赏几乎是被尽数收回。

  这个决定更加让人们相信,大秦朝廷正在准备与道门进行下一次的战争,否则没有任何道理放弃灭佛。

  至于剑道三宗,朝天剑阙的掌门真人亲往神都,在不知道做出怎样的牺牲过后,居然成功让大秦朝廷放弃追责,留下其山门。

  在这些事情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发生着,数万人的头颅被刽子手斩落在地的时候,神都同时也发生了一件小事。

  陈迟出狱了。

  神都关押修行者的牢房名为道狱,其中蕴藏着的意思不言而喻。

  坐在幽冷的蓝石块上,借唯一天窗洒落的光线,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位姑娘,陈迟隐约猜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地方,但他心中已经无法为此生出任何的喜悦。

  那些散发着淡弱蓝光的石头,产自于荒原群山之中,天然蕴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修行者长时间身处其中,道心将会受到难以抹去的影响,便和烛光浸黑梁木是同样的道理。

  来人是林挽衣。

  她感受着道狱中无处不在的阴冷污秽气息,命人打开牢房的门,带着陈迟重拾天光。

  直至阳光再落之时,两人才是迎来第一句话。

  “你接下来要去荒原。”

  林挽衣说道:“这是离开道狱的代价。”

  陈迟低着头,闭着眼,声音虚弱问道:“是因为顾濯吗?”

  林挽衣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活着和他有关,但你能走出来是我母亲的意思。”

  陈迟很是意外,说道:“大秦难道已经到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境地了吗?”

  林挽衣没有解释,自顾自说道:“此次前去荒原,你将会进入王大将军的麾下,其他的事情他会对你再做具体安排。”

  陈迟抬起头,睁眼望向林挽衣,再也无法从那眉眼间找到昔日的青春明媚,剩下的都已是漠然。

  他点头应下此事,忍住开口询问关于顾濯的事情,想着就此离开北上,但最终还是开口说了那句话。

  “抱歉……那天我真的没有办法留下来。”

  陈迟的声音很是艰涩:“当时我只是为了给你们送信,就已经险些死去,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再帮你们去直面自在道人。”

  林挽衣听着这话,表示理解。

  谁都要为自己的性命负责,谁又能苛求旁人为自己舍生忘死?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为此责怪你。”

  林挽衣顿了顿,最后说道:“不要试图打听他的下落,这既是忌讳,更是因为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说完这句话,少女就此转身离去,不留半步。

  在远处,谢应怜正站在雨廊下。

  林挽衣来到她身旁,问道:“我记得我昨夜已经和你说过再见了。”

  谢应怜微笑说道:“你还没真正离去,而我想要和你再聊几句。”

  林挽衣走在长廊下,问道:“聊什么?”

  谢应怜笑容更为愉快,说道:“昨夜你娘与我说了些话,话里的意思是觉得比起你,我更像是她的亲生女儿,这是她让你离开,而让我留下的原因。”

  林挽衣神色不变,说道:“你要是信她说的话,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或许只能给你上坟了。”

  “这不正是离别的意义吗?”

  谢应怜笑意更盛说道:“总要有一个人不能如期归来。”

  林挽衣偏过头,看了一眼这个早在慈航寺那场法会上,便让自己认定是疯子的女人。

  便在这时,谢应怜的声音忽然消失,再次响起已在林挽衣的识海中。

  “你娘让你离开,为的是用你来引他现身,所以你注定会遭遇很多变故。”

  “我不是白痴。”

  “你准备去哪?”

  林挽衣停下脚步。

  谢应怜望向她,挑了挑眉,有些好奇。

  林挽衣说出了那两个字:“回家。”

  谢应怜问道:“回家?”

  林挽衣用鼻音嗯了一声,说道:“望京。”

  谢应怜莞尔一笑,随意说道:“那我猜他不在望京。”

  ……

  ……

  是的,谁也不知道顾濯如今的去向。

  在庵主圆寂后,他以一束花聊表哀思,便与裴今歌踏浪而去。

  根据长乐庵尼姑们的证词,那是前往东海深处的方向。

  为此大秦派出水师及诸多修行者进行大范围的搜寻,最终的结果是没有任何意外的一无所获,甚至找不出半点线索。

  无处可寻,不代表无事可做,与顾濯存在着关联的所有地方,都已迎来大秦朝廷的监视。

  不管是旧都城望京,还是天命教所在的那座南齐郡城,乃至于偌大一个云梦泽,都被纳入大秦朝廷的目光当中。

  更不要说玄都。

  通往那座道门祖庭的每一条道路都已被封死。

  然而至今为止仍是一无所得。

  直到今天,钦天监中的修行者依旧在为此而彻夜忙碌,观摩星象,与谋士论,穷尽一切人力物力试图找到顾濯的去向。

  ……

  ……

  “你猜你再过多久才会被发现?”

  “或许是新帝登基那天?”

  “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前些天一直没问,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留在我身边?”

  “按道理来说,我的确该离开了,毕竟当初我只答应了长公主殿下尽全力让你活下来,没说过要和你一路同行。”

  “所以?”

  “所以我没有离开,当然是因为你给了我留下的理由。”

  “什么理由。”

  “好奇。”

  裴今歌的声音很是坦然:“就像当初你在望京初入洞真就连败十三位洞真一样,现在的你正在做的事情,让我对你抱有好奇之心再是理所当然不过。”

  顾濯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很有力量,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记得,那时候你好像对我说过,我和你的一位故人……”

  话音戛然而止。

  原因当然是裴今歌。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濯的眼睛,声音微冷说道:“如果你坚持要提那件事,请你在我离开以后再提,且不要被我知道你在背后和别人以讥笑我来取乐。”

  顾濯笑了笑,没有坚持。

  裴今歌神色微缓,转而认真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藏身白帝山的?”

  ……

  ……

  是的,在那天离开长乐庵后,两人看似前往东海深处,实则半途折返陆地,然后借助青霄月手中的残余力量进行掩护,得以登上白帝山。

  青霄月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出力,与顾濯的身份没有任何的关系,而是因为司主的死。

  那天夜里,或者说从未央宫之变后的那一刻起,青霄月便对司主起了无法抑制的杀心。

  这也是他不顾残躯赶赴沧州的唯一原因。

  然而沧州之战中他所准备的那些手段,最终并未能派上用场,司主便已死在顾濯手中。

  出于各种理由,以及求知的强烈意愿,让青霄月默许顾濯和裴今歌借用手中的势力,就此如水消失在水中,不复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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