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33节

  余笙懂了,说道:“盈虚?”

  司主说道:“不错。”

  伴随着话音落下,众人看着他的眼神更为复杂。

  司主的声音仍在响起,充满感慨与唏嘘。

  “我和盈虚是难得的知己好友。”

  “我当然不认为他死在陛下的手中有问题。”

  “我本不打算为他做任何有关复仇的事情。”

  “只是……今天真的太过合适了,不是吗?”

  “所有该死的人都会在今天死去,其中当然包括我。”

  司主微微笑着,对白皇帝说道:“这理应是陛下您获得最大利益的结局,因为您将会是今天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自此以后,人间尽在您的掌心之中。”

  ……

  ……

  没有人能否定这个判断,事实便是如此。

  对大秦对天下人对这世间众生来说,在世羽化死尽,唯余白皇帝的人间就是最好的那个未来。

  王祭不想说话,因为他真的已经累了。

  司主没有再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白皇帝沉默如旧。

  天穹上的雷火不再轰然落下,他鬓间的头发却在不断苍白,以这刹那光阴寻找着那个救下白南明的可能。

  道休转过身,望向余笙,说道:“一并归去?”

  余笙想着那个再也看不到的熟悉身影,心中生出很多的遗憾,没有回应。

  天地间一片死寂。

  白皇帝茫然抬头望天。

  下一刻。

  有钟声响起。

  隔世而至。

第263章 为谁而鸣

  钟声隔世而至,无远弗届,为天地所知。

  玄都之上。

  那位曾在白南明身死时扫地的年轻道士,不再低垂着脑袋,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

  今天这边的天气很好,不似神都,是万里晴空。

  阳光很是温暖。

  年轻道士忽然想起,好些天前来拜访天道宗的那位前辈,想着对方提出的那个请求,叹了口气。

  那时的他什么都没答应,始终坚持强调百年前战败后的那个立场。

  ——天道宗封山不能出。

  世间事,与此间毫无关系。

  哪怕人间浮沉。

  然而听着远方传来的钟声,年轻道士很是遗憾,知道这种坚守很快将会成为过去,而天道宗将要为此付出难以承受的恐怖代价。

  然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痛惜与难过的情绪,因为钟声不复悠扬,骤然沉重与嘶哑。

  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满是唏嘘。

  ……

  ……

  百年时光转瞬即逝,大秦与道门决战于玄都之下的事实,早已为如今世人所熟知。

  在后来人的眼中,史书上给予他们最深刻印象的不是白皇帝,更不是长公主殿下和道休大师,甚至不是被誉为魔主的那位道主。

  让世人为之生出无限向往的是晨昏钟。

  更准确地说,是那一句话。

  ——钟声起时,天光为之而倾转。

  时至今日,仍有无数修行者因为这句话而心向神往,沉醉不能自已。

  史书上描述的那个事实,不知道曾被多少人竭尽所能地想象,恨不能以此身梦回当年,亲眼见证。

  在很多人的眼中,那或许就是修行的终点所在。

  然而当钟声再次响起,落入曾经为此而魂牵梦萦所辗转反侧的那些人耳中时,他们依旧下意识认为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是幻觉。

  直至一切真实不虚。

  身在长街之上的万守义听着钟声,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不知所措。

  为天劫余波所倾塌的无数亭台楼阁,似是踏入不可见的时光长河中奋力前进,逆流行舟,直到回到往昔岁月。

  碎裂的砖石依循着跌落的轨迹行在复还的道路上,砌成与过往毫无区别的那一堵墙,仿佛还能听到孩提们遗忘在墙后的欢快笑声。

  燃烧着的梁木与火焰悄无声息道别,重新飞回楼阁之中,还是旧时光里的栋梁,静静注视着大人们齐聚一堂,为家族之未来而忧心忡忡。

  酒楼里那一桌被打翻的红汤火锅,悄无声息地回到应有的位置里,再一次沸腾起来,红椒的沉浮里是还没有老去的鸭肠?

  于是涂满长街的鲜血有了归处,颤动着回到碎裂的断肢当中,带着与之一并出现的哀嚎声回到那个人的身上,只不过……这人如今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在这些画面真实出现之前,万守义再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这居然能是事实。

  他回忆起数年前万家曾经试图把晨昏钟占为己有,心情骤然无比复杂。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无数光点。

  那不是天劫。

  是落在今日的雪。

  无数落雪正在逆流而上,重回穹苍。

  在金黄色的阳光照耀之下,彷如千万粒光尘,无比神圣。

  那是一种令世人沉默无言的大美。

  那是一个让世人无比动容却偏不能大笑且歌唱的静穆世界。

  ……

  ……

  那条深巷。

  自在道人站在血与火中,感受着无法被抹去的痛楚。

  但他的神情并不痛苦,平静中流露出一种得偿所愿的幸福。

  他抬起失而复得的双手,动作缓慢而认真,抹去脸上其实不存在的鲜血,让眼前的世界得以清楚。

  他望向站在不远外的那个年轻人,不知道该欢声而笑,还是纵声而哭。

  直到他回忆起身在这个世界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唯有满怀遗憾地放弃。

  最终,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说不出声地说了一句话。

  “这就是晨昏钟吗?”

  ……

  ……

  皇后娘娘眼帘微垂。

  在这一刻,她很自然地想通了很多的事情。

  过往的那些不解,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于是,她抬头望向天空。

  她心想,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

  ……

  天穹下,未央宫前。

  世间在修行路上走得最远的那些人,都已在此。

  对那道隔世而来的钟声,理所当然也是在场众人感知的最是清楚。

  在这个壮丽的静穆世界中,他们是唯一有资格发声的存在。

  一道叹息声响起。

  来自王祭口中。

  “你终究还是忍不住吗……”

  他带着憾意说道:“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道休说道:“选择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至少能给人带来意义。”

  司主沉默不语。

  白皇帝的神色不再是茫然,莫名平静。

  仿佛钟声响起的背后叙说着的那个事实,对他来说并不是意外,不值得他为之而错愕。

  他的目光落在余笙身上,感知着那不再流失的生机,眼中却无半点喜悦可言,依旧是悲凉。

  “那就再聊聊吧。”

  余笙的声音如常温和,轻快,不见悲伤。

  她望向司主说道:“我知道你能说服自己,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盈虚归根结底就是因你而死,无论你有再多的理由,这个事实也不会遭到改变。”

  司主说道:“为国事,自是问心无愧。”

  余笙对此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没猜错,你之所以在近乎尘埃落定时再出现,是因为你一直在看着他,想要看他怎么选择来决定自己的选择。”

  谁都知道话里的那个他是谁。

  王祭眼神微变。

  司主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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