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20节

  人世间唯有道门有资格与禅宗相提并论。

  而在今天,道门与禅宗并肩。

  那么。

  还有谁能与万年禅宗为敌?

  答案是没有。

  皇帝陛下该败了。

  这是全天下人得出的结论。

  ……

  ……

  以未央宫为界线,佛光步步而进。

  温暖的光芒穿过窗棂,洒落在锃亮的地板上,留下一片光明。

  随着风动,千万光明碎成无数片金叶子,于空旷无人的未央宫内绘出极尽美丽的图案。

  若往最深处去看,这些图案无一不蕴藏着极为高妙的禅意,引人向善。

  曾经夺目的华美庄严梁柱正在不断褪色。

  就像大秦即将迎来的命运。

  ……

  ……

  神都城中。

  佛光普照大地好似佛国,赐予禅定静谧之美,依旧掩不住四起的尘埃和哀嚎声。

  那是神都的血与火。

  那是无数人的生死。

  林挽衣茫然看着天空,感受着灿烂佛光带来的真实温度,却未因此而生出太多的温暖。

  她咬住下唇,闭眼片刻再睁眼,望向前方。

  楚珺和林浅水就站在那里。

  “走吧。”

  楚珺看着林挽衣的眼睛,说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很认真,咬字格外清晰。

  林挽衣唇角微扬而笑,说道:“可是我又该去哪里呢?”

  楚珺沉默了。

  是啊,还有哪里能去呢?

  当那场世间至为壮观的雨落下,无声叙说朝天剑阙预谋已久的立场后,不久前身在未央宫中的林挽衣该当如何呢?

  就在楚珺准备开口的时候,一道疲惫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夹杂着楼宇被焚烧崩塌的动静。

  “或许你该看一封信。”

  来的人是陈迟。

  他头发散乱,衣衫破乱,浑身上下皆血,显然是从一场又一场的厮杀中闯过来的。

  林挽衣眼神微变,问道:“是他的信?”

  陈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伸出手递出那封信,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随意找了块墙壁依靠着箕坐下来,贪婪地仰起头,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

  林挽衣道了声谢,拆开信封。

  这当然是顾濯写的那封信。

  也许是早已考虑到她此刻的处境,信纸上的措词十分简单,格外直接。

  只是简单一眼,她便已看完信中所言,沉默不语。

  林挽衣醒过神来,收起那信,问道:“他还有别的话要你带给我吗?”

  陈迟摇头说道:“没了。”

  林挽衣心想好像是该这样。

  陈迟说道:“但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言语间,他依旧背靠着那面墙壁,眼神不曾被尘埃掩去明亮。

  “我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可我真的不建议你回朝天剑阙,更希望你不要抱有多余的奢念,因为就连我这样的人都活得这般辛苦,何况是你?”

  这是陈迟真实的唏嘘。

  林挽衣沉默不语。

  陈迟站起身来,感慨说道:“我曾经把宗门看作为是一个具有真实感情的人,或是父亲,或是母亲,但事实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它只是一个纯粹由人组成的利益群体,对这样的存在而言,没有什么旧事情是不能被遗忘的,这个道理希望你也能明白。”

  听着这话,林挽衣没有太多的反应。

  楚珺眼神莫名变化。

  该说的都已说过,要送的信已经送到,陈迟准备离开。

  他为自己留了两条路走,如果宗门即将赢得胜利,那就继续从前,要是败了便去寻找顾濯,总之,活着是他行事的一切前提。

  在此之外,很多事情都已不再重要。

  比如宗门存亡,又或快意恩仇。

  林挽衣看着他的背影,问道:“那在你看来,还有什么是需要在意的?”

  陈迟说道:“所有与你有着真实情感为系带的人,至少,在这一刻我认为这依旧值得在意。”

  话音落下,天光忽生变化。

  四人下意识抬起头,望向天空,只见那尊直抵穹苍的高大身影正在止不住地摇晃。

  万顷佛光于无声中忽明忽暗,已然真实降临的佛国就像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正在遭遇不可挽回的瓦解。

  经声仍在持续着,其中悲痛苦难之意更为浓郁,字字沥血。

  忽然之间,缘灭镜上生出让人无法忽视的道道裂纹,隐隐可见金色的光浆正在从中流淌。

  那难道是佛祖的鲜血?

  ……

  ……

  身在孤崖上的王祭看着这一幕画面,沉默良久。

  他的目光停留在神都,看着那尊正在流血的佛祖虚影,看到人间无数寺庙中正在迎来的毁灭。

  ……

  ……

  茶庵寺的上空,有乌云无由而至。

  寺中的僧人们正在苦苦诵经,借无上微妙法,至诚挚之念远赴它方,立人间佛国。

  于是,当那片云掩去温暖冬日阳光时,无人知晓。

  直至一道纤细的光柱从云中落下,带来毁灭。

  身在其中的僧人才是错愕醒来,抬头望向瞬间被那道光柱破灭的大殿穹顶,想要做些什么,但已经来不及。

  轰!

  地面不断震颤。

  佛寺坍塌,烟尘四起。

  寺中的僧人倒在废墟里,身上都是砖石与梁木,鲜血裹挟着石砾缓缓流动,无一人活。

  待尘埃落尽之时,乌云恰巧散去。

  清丽的阳光再次洒落大地。

  那旧经声。

  已然不闻。

  ……

  ……

  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人间各处的每一座佛寺上空,每一个诵读经文的僧人头顶,无有遗漏。

  在这一幕画面真实出现之前,谁也想象不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白皇帝曾以天罚诛杀盈虚道人,让整座人间沉默。

  然而那是盈虚。

  不是默默无名的芸芸众生。

  数千道或是纤细,或是粗壮的光柱就此落下,数以万计的僧人无知无觉地死去。

  生者站在尘埃笼罩下的废墟里,或是伴着温暖的阳光,或是就着凄寒的冷雨,或是最为寻常的冬日阴天,眼神惘然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片刻后,满是惶恐的恸哭声陡然响起,带着余生再也抹不去的恐惧。

  其时,身在神都的绝大多数人们对此仍旧一无所知。

  ……

  ……

  “这一幕留在史书上将会是怎样的?”

  “证圣四十年冬,冬至日,白帝落星灭佛。”

  “我很后悔。”

  “嗯?”

  顾濯望向王祭。

  王祭认真说道:“百年前玄都一战,我真该去亲眼看看的。”

  顾濯沉默片刻后,转而说道:“我大概知道白皇帝走在怎样一条路上了。”

  王祭神情变得极为凝重,问道:“怎样的路?”

  顾濯的声音很是复杂:“天上的归天上。”

  王祭怔住了。

  顾濯说道:“你应该明白了。”

  王祭听懂了,故而才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濯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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