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镜作为禅宗至宝,于至物榜上高悬第三,犹胜白南明手中众生,其强大与玄妙可想而知。
待道休大师重回慈航寺之时,便能以此镜寻出顾濯踪迹,无论他身在人间何处。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顾濯身份最有可能暴露的一次。
如果不是大秦处于奇怪的沉默当中,连一个字都不曾提及顾濯,让整个人间被迫把这件事放到夜色下,情况还要来得更加恶劣。
……
……
听完这些话,顾濯很是感慨,说道:“的确很大阵仗。”
在先前的谈话当中,裴今歌已经得知他出于某种缘故不能返回神都,只能游离于人世间。
故而她对这个困境给出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跟我走。”
她说道:“只要不是羽化出手,谁也无法奈你何。”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今歌的语气如往常般平静,没有流露出任何骄傲的意味,更显从容。
任谁听了,都会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她,接受这个提议。
顾濯不这么想,因为他知道事实并不如此。
是的,裴今歌与羽化仅有一步之遥。
偌大人间,羽化之下有胜过她信心的不过那位人间骄阳。
但她终究还是人,那就会必然会累,累了就会受伤。
直至某天再也承受不住,如山般倾塌。
“谢了。”
顾濯轻声笑道:“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裴今歌看着他的笑容,沉默片刻后,终究没有再劝。
顾濯问道:“那就聊到这里?”
裴今歌嗯了一声。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问过一句白南明的事情。
……
……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想着裴今歌给予自己的信任,时隔多日后顾濯的心情不再那般糟糕。
故而当晨风送来僧人们的动静,让他知晓行踪已然暴露的那一刻,他的唇角依旧带笑。
“烦请施主前来本寺作客。”
一道声音自后方响起,沉着如钟。
顾濯没有回头。
他想着那天盈虚离开的画面,记得有秋雨笼罩天地,洗净尘埃。
离开的时候是干净的,那就够了吧?
思绪不过瞬间。
就在这刹那,闻讯而来的僧人们还未来得及结阵之时,顾濯便已经动了。
没有剑光照彻古殿清幽,有的只是一个身影。
或者说,十余个身影。
这些身影散落在殿内的许多角落,看似没有规律,实则都落在僧人们即将结成的阵法的关键之处,恰到好处地断了气机的勾连。
所有的这些身影都是顾濯。
僧人们来不及惊讶。
就像时间忘了流逝那般。
几乎没有先后,每一位僧人的眼前都出现了一只手,向着自己的胸口轻拂而落。
下一刻到了。
时间不再是停滞的,于是有声音响起。
轰轰轰轰轰轰!
狂风乍起,如无形洪流般卷起自僧人口中喷溅而出的鲜血,洒向古殿的每一个角落里。
瞬息间,僧人们便已被重伤大半,其中更有数人直接当场死去。
当那些身影在风中消散之时,落在旁人的世界中,位于露台上的顾濯才是堪堪转过身来,往前走出了第一步,根本看不出他已经出过手!
这是何等可怕的速度?
风停,血落。
古殿的地板与支柱与墙壁上尽是鲜红,彷如一朵无比硕大的正在怒放的梅花。
直至此时,顾濯的身影才是消散殆尽。
在迟来的哀嚎声中,僧人们神情茫然抬头望向那头,只见他恰好站在花心,负手而立。
那一袭青衫不见半点鲜血,干净如初。
……
……
殿外青树之上,裴今歌挑了挑眉。
她不是那些境界浅薄的秃驴,当然看得清楚先前画面中的真相。
然而正是因为看得清,她才会不复平静。
顾濯在这刹那间展现出来的速度,绝非养神境界所能,就连归一境的修行者也不可能以肉身做到。
因为这是与飞剑破空毫无差别的极速。
最为可怕的是,在维持这种恐怖速度的同时,他依旧保持着与之相匹配的强大杀伤力。
没有思考太长时间,裴今歌便已得出结论。
哪怕是当初归一境的她,同样不可能战胜这时的顾濯,胜负约莫在三招之内。
其中最好的那个结果是她以身死为代价,换来顾濯的重伤。
裴今歌敛去多余思绪。
是的,这很强。
但她依旧没改变自己的想法,因为顾濯的境界终究太低,功法再如何玄妙不可思议,在境界带来的绝对差距之前,没有太多的意义可言。
既然如此,结果就很简单。
顾濯走不出这座山。
这个结论正是她说再见,却不真正离开,仍要再见的理由。
裴今歌忽然有些好奇。
不久后,顾濯被她出手救下后该是怎样的心情。
……
……
顾濯走出古殿。
殿内已然再无一人,都是尸体。
殿前有人。
还是和尚。
为首僧人面上的悲悯神情为震惊所融化。
他的视线越过顾濯飘动的衣袂,落在那满殿血色上,悲痛愤怒厉声质问道:“施主何以这般心狠手辣?!”
“这不是佛寺,是道观。”
顾濯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位僧人,平静说道:“不问而闯,自然可诛。”
第239章 道灭
言语间,顾濯平静往前。
殿前古钟仍在,他的身影便随着脚步声的响起而被锈迹斑斑的钟身所掩埋,渐渐消失在僧人们的眼中,不再清晰可见。
不知何时,天空飘来乌云。
晨光就此渐淡。
仿若与顾濯一并离去。
为首的僧人深呼吸一口,不再被愤怒占据心神,强自冷静下来。
临行之前,他便没想过事情会顺利,提前有过许多思考。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天命教的新教主连一言不合的机会都不给,而是一言不发直接杀人,以至于这场惨剧的发生。
于此他难辞其咎,将功补过的唯一机会唯有功成。
思绪不过瞬间。
落入他耳中的脚步声尚未急促,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维持着相同的频率。
为首的僧人嘴唇微微一动,听不到声音,追随在他身后的和尚却是如聆佛音。
近三十余名来自此山各家佛寺的僧人,带着悲悯天人的神情,似天女散花般走向殿前广场的各个角落,在老旧的青石地板上坐了下来,开始念诵经文。
下一刻,在殿前响起的经声却未连成一片。
不是因为顾濯抢先出手,再次杀人,而是僧人们此刻念诵的本就不是同一篇经文,是他们目睹当下残忍画面后发自内心的那篇经文。
其声或是浑浊,或是愤慨,或是茫然,或是哀痛,或是麻木,或是肃杀……数十道不同的声音混杂为一体,笼罩住整座道观。
天光依旧是黯淡的,然而道观古殿却不再晦暗。
数百上千个正在不断变化的文字飘向道观的上空,散发出不一而同的金色光芒,经文相互结合组成篇篇佛经,将整片殿前广场笼罩在内。
为首那位僧人双手早已合十,面容上浮现出道道皱纹,像是在这一刹那中苍老三十年。
他没有垂目以示慈悲,双目依旧睁得极大,倒映着满天金色经文,以此不断高烧心中怒火。
最初响起的那道脚步声早已被淹没。
就像顾濯身影也被古钟所遮掩。
不再为人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