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61节

  ……

  ……

  顾濯自崖畔一跃而下。

  疾风携雪而至,扑打在他的脸颊上,带着刺痛的感觉。

  他视若无睹,在坠落至某个位置的时候拔出且慢,让剑锋没入崖壁当中,卸力再而借力。

  紧接着,他的身影骤然虚化,随满天风雪而去,于极短时间内跨过数座陡峭山峰,飘飘然如若谪仙。

  奈何他的境界终究太低,哪怕万物为其助力,仍旧还是去不到荒原大地之上,但与进山的道路已然不远,只是几步路的事情。

  暮色不知何时已至,洒落在顾濯的衣衫上,仿若燃烧。

  他未曾解开那门被楚珺唤作为无心相的易容功法,只是一位面貌寻常英俊的少年,按道理来说不该被太过关注,奈何他正在归途上。

  不到一个时辰,顾濯的出现就已经落入诸多修行者的耳中,引起了广泛的注意。

  尤其是他手里握着一把旧剑,浑身上下再别无珍贵事物的模样,完全符合人们对剑修总是一贫如洗的刻板印象。

  谁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荒原,便理所当然地怀疑顾濯在群山中有所得。

  这种推测没有被摆在明面上,直到顾濯带着最后一抹暮色,来到人类在群山前的聚集地村庄。

  楚珺不在此间。

  在简单地走过村庄一遍后,顾濯得出了这个结论,有些遗憾。

  那日一别,再见时也不知是何年月。

  带着这个念头,他在村庄寻了一处落脚地,开始休息。

  ……

  ……

  就像顾濯当初推断的那般,观主对楚珺极为重视。

  自在道人尚未带着少女离开群山,便有清净观的宿老奉观主道旨深入荒原,寻觅她的踪影。

  ——如果不是担心影响太大,观主极有可能亲自出关,确保楚珺的安危。

  在相遇以后,清净观的这位宿老当即以最快的速度带两人走出群山,离别荒原。

  同一时间,顾濯还在群山里揣着那三个番薯。

  当清净观一行三人通过镇北军的审查,准备继续低调返回观里的时候,楚珺却提出了一件事情。

  还剑。

  当那位宿老得知楚珺要去的地方是易水后,毫不犹豫地出言阻止甚至不惜动手,便在这时自在道人站了出来,让事情得以继续下去。

  于是,那座江心岛多了一位客人。

  楚珺立于轻舟之上,看着这座被世人誉为剑道圣地的小岛,心情在所难免有些紧张。

  只不过当她想过自己很有可能训斥过道主,这种紧张旋即消散无踪,只剩下平静。

  浓雾笼罩,岛上风光无从寻觅,唯有身前事物,约莫三尺左右。

  不多时,那辆在修行界极负盛名的轮椅出现在楚珺眼前。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沧桑的声音。

  “你用剑?”

  楚珺循着声音望去,见不到老者的面容,落入眼中的唯有一只枯瘦的手。

  那只手搭在轮椅上面,漫不经心地轻轻叩打着,韵律听上去很是别致。

  “是的。”她说道。

  王祭停下动作,说道:“既然他收你为徒,那我作为他的朋友,自当给你一份见面礼。”

  楚珺来不及否认,只见坐在那只苍老的手抬了起来,以指尖在浓雾中轻轻一点。

  下一刻,无尽雾气彷如开水沸腾,呈汹涌之姿。

  一道清冽剑意通过这幕画面映入楚珺心中。

  直至两个时辰后,她才是堪堪醒来,神情很是复杂。

  “剑留下来,然后走吧。”

  不知为何,王祭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明显的倦意。

  以他冠绝当今人间的剑道修为,为何仅是传授楚珺一道剑意就到了难掩疲惫的境地?

  ……

  ……

  荒原,群山之前。

  顾濯闭着眼,道了一声辛苦。

  王祭此刻就站在他身旁,不为世人所见。

  “让你不用谢,你就真的一声不谢吗?”

  “要不然?”

  “说点儿别的词。”

  “你一直很想我欠你人情,现在我的确欠你一个大人情了,要不你给我说声谢谢?”

  顾濯的语气很是诚恳。

  王祭无言以对,转而说道:“有必要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吗?”

  顾濯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有备无患,我那位大徒弟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那我总得把这一粒掌上明珠给照看妥当。”

  王祭想了想,说道:“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对话就此结束。

  不是因为两人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趣,而是事情来了。

  有人敲响顾濯的房门,邀请他去参加一场修行者的聚会,就在村庄里。

  意思十分清楚。

  顾濯没有拒绝。

  他不似清净观三人,一路欺风赶雪疲惫到极点,在山里休息得还算充分,精神便也还好。

  应邀而行,在数位修行者友好的陪同下,顾濯去到村庄唯一一间酒馆里头。

  此时夜色已深,酒馆里分外热闹,放眼望去都是人头。

  酒味逸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头,给人的感觉不太好,有些刺鼻。

  当顾濯步入此间后,整间酒馆骤然一静,旋即恢复如常。

  那几位陪伴他到来的修行者散开,然后就是一位境入归一的修行者出现在他眼中,面带笑容,很是热情。

  接下来的话其实都很寻常。

  无非就是询问与打听,想要知道群山当中的情况,有什么险阻的地方可以回避……诸如此类挑不出毛病的问题。

  其间有人邀请顾濯饮酒,但被拒绝,原因在于他拿出了自己的酒壶。

  这种疏离的举动没有引起酒馆众人的介怀,热闹依旧。

  笑谈依旧,笑语不断。

  顾濯不时微笑,很是礼貌。

  也许就是这个缘故,让某位修行者忍不住提前道出了那个问题——那你在山里可有所得?

  对此,顾濯没有沉思太长时间,就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复。

  有所得。

  酒馆一片寂静。

  就连先前饮酒最凶的那几个修行者,此刻眼神也都瞬间清醒了过来,再无半点醉意。

  数十道目光集中在顾濯身上。

  他神情温和说道:“如果你们抱着从我身上得到这份机缘的想法,放弃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有人问道。

  顾濯说道:“这不是你们能触碰的东西。”

  那人再次问道:“你要怎么证明?”

  顾濯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应邀来到这里吗?”

  此言一出,场间数人神情微变。

  “酒馆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想我出现在这里的消息,这时候已经落入该知道的人耳中。”

  顾濯温声说道:“所以你们只要再等上一会儿,答案就会出现。”

  话里的逻辑十分清晰,没有半点含糊的地方。

  尤其是他此刻恰好坐在高位,看起来就像是乡村私塾里那些年老的教书先生,正在对自己座下的学生循循善诱。

  没有人接话。

  一片死寂。

  半刻钟过后,顾濯话里的预言成为真实。

  如雷般的轰鸣声自远方传来,大地正在为之而剧烈颤抖,放在桌上的酒水不安晃动着,倒映出在场每一位修行者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有人试图离开这场是非,惊恐地发现酒馆门外已经站着数位修行者,为首者赫然就是一位归一境。

  更为重要的是,那人来自于镇北军。

  到了这时,身在酒馆里的修行者们哪里还能猜不出让大地震动的动静从何而来?

  大秦军方最为精锐的玄甲重骑!

  在得知此间消息的第一刻,在荒原上以游弋之姿忠实执行着将军命令的骑兵们,毫不吝啬消耗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此间,才会造成那样的动静。

  玄甲重骑的速度已然快到极点,如同黑色飓风般穿过荒原。

  然而,终究还是有人比他们来得更快。

  顾濯望向酒馆大门。

  余笙就站在那里。

  灯火映照下,少女衣袂微污。

  那是八千里路的云和月。

  她静静地看着顾濯,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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